《昼夜》狸末

32、权衡

　　到了言家老宅，言诺推开门，大厅里还亮堂着。

　　她走进大厅，言寺衷正杵着拐杖坐在正中央。

　　言诺疏离又亲切地喊了声：“爸。”

　　下一秒，力道从拐杖顶端往下传，言寺衷借力站起来。那一张古朴板正的脸庞蕴着怒气，僵硬的胡子几不可见地颤动几下。

　　他鼻子一努，将怒意转移到手掌心，狠狠地拍在言诺脸上。

　　力道之大，言诺措不及防地晃了几下身子才勉强站稳脚步。

　　脸上没有震惊之色，这对她来说仿佛是家常便饭一般，只是眼中几道热意淌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一个男人都看不住！”
　　言寺衷手持着拐杖指着她大骂道。

　　从顾殇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订婚典礼，言诺就知道这巴掌早晚会落下。

　　她强硬地从眼角揉去眼泪，带上讨好的意思：“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做好的。”

　　又是脆生生的一巴掌。

　　“我时间给得不够多吗？你就是个废物！”

　　言母听到门外的动静，赶忙出来阻止，这才避免了拐杖被用作棍棒打在言诺身上的场面的发生。

　　她拍了拍言寺衷的后背，让他顺顺气，一头又对言诺说道：“你先回房间去。”

　　言诺倔强地看了言寺衷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身后的言寺衷的一声大喊：“你这几天就给我好好待在房间里头反省，哪都不准去！”

　　回到房间里，她走到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自己那红肿起来的半边脸，她伸手去抚摸。

　　突然气上心来，手掌变了个方向，凡是能被她碰到的东西全都被她一视同仁地扫到地上。

　　霹雳哐当的碰撞声、破碎声宛若是随意拼凑的乐谱弹出来的四不像。

　　她猩红着双眼瞪视着地上的狼藉，呼吸声有些紊乱，后背一起一伏地鼓动。

　　猛地，她两只手掌用力地拍到桌面发出沉重的声响，巴掌大的小脸蓦地凑近镜子。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我会要她还回来的。”

　　不止她。
　　还有林意那一巴掌。
　　她都会讨回来的。

　　*

　　次日下班。

　　凉风微微涌动，风丝卷过她的发梢，却没有稍加留恋地飘去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留给她一个人的只有荒凉。

　　她烧还没退，原本今天是打算请假的。只是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再坚持坚持的。

　　后果就是，她现在浑身使不上来劲儿。
　　这条路远比想象的长，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也不知道力气什么时候会用完，用完了自己会倒下吗。

　　会有人把自己送到医院去吗。
　　自己现在要不要先提前给自己叫辆车啊。

　　没有时间容她多想了，她视野所能容括的范围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一束光抽离她的眼中，她重重地砸了下去。

　　是摔在了地板上了吗，那应该会很狼狈吧。
　　只是这地板…好像是软的。

　　醒来时，视线还是模糊的。
　　她重新闭上眼，再猛地一睁开，意识瞬间清醒不少。

　　她扫了眼周身的环境，不是医院，也不是她家。

　　整间房间是以简洁的黑白色调为主的，物品也全都摆放整齐。虽然房间很大，但没有一处是多余的。

　　印象里，自己好像来过类似的地方。

　　她慢吞吞地爬起身，手头攒了点力气将被子掀开。刚准备要出房间，门却在那一刻被打开了。

　　顾殇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站在她身前，宽大的T恤衫将他整个人衬得劲瘦有力，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臂隐隐可以看到青紫色的脉络。

　　许木筱顿时怔愣在原地，虽然心里隐隐有预感，但当亲眼见到他时，心上还是会忍不住一紧。

　　良久，她只能憋出两个字：“谢谢。”

　　顾殇宽大的身躯恰好能将房门的站道堵住，他问道：“要出来？”
　　许木筱：“要回家。”

　　顾殇侧身腾了个位儿让她出来，见她轻描淡写地扫了一周，最终目光锁定在一个方向后，他跟在她身后朝门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许木筱停下了步子。她转过头：“谢谢，我能自己出去。”

　　顾殇话里是不容抗拒的强硬：“我不认为你自己回去能有十足的把握保证刚才的事不会发生。”

　　“我…”
　　反驳的话到了嗓子眼儿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说得没错，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是没有把握保证自己能好好地到家。

　　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像是明牌一般被他看透。
　　他永远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许木筱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就当自己是省了一笔打车费。

　　回到家里，她才真正像是卸了重担一样，浑身轻松。
　　她躺到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

　　躺了一会儿，她起身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是凉的。

　　她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加热，将那杯冷水拿到厨房倒掉。

　　从厨房出来时，她视线毫无征兆地一转，落在花瓶里的花束上。

　　因为生病，接连着几天都没去打理过，没想到也就这几天，花居然脆弱得都蔫了。

　　她将那些枯萎泛黄的花从花瓶里拔出，扔到垃圾桶里。

　　随即落坐在地毯上，热水壶里的水已经有些温度，她没打算喝太烫，便将开关关了，往杯子里重新添了一杯。

　　她又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
　　慢慢磨了一小会儿，一杯水很快见底。

　　她放下杯子，伸手摸了摸额头，掌心还是有烫意袭来。

　　这好像还是她头一次烧这么久。
　　就像是要死了一样。

　　她放下手，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随意瘫着。
　　猝然，手机震了几下。

　　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难得有许彩的消息。
　　那一条只有一张小孩子的照片。

　　她心里还在疑惑许彩给自己发这张照片做甚，下一秒，有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许彩【妈妈和你林叔叔领养了一个孩子，你看是不是特别可爱】

　　原来如此。
　　许木筱【嗯，特别可爱】

　　许彩【你改天要是到云城来了，记得来逗逗弟弟玩】

　　许彩【你林叔叔可喜欢这小弟弟了】
　　许木筱【好】

　　眼底却是一贯到底的冰凉。
　　她记得林嫌当初是怎么和她说的来着。

　　他说他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到头来，原来只是不希望她去打扰罢了。

　　所以。
　　她到底是多惹人讨厌啊。

　　才会让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

　　她将手机扔到沙发上，两手捂着脸，掌心里头有热气萦绕。

　　不一会儿，一张小脸滚烫得不行。
　　几根发丝沾了水汽粘在脸上，她却全然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有一股子情绪急需宣泄。

　　单元楼下。
　　送完许木筱，顾殇迈着长腿正打算出小区。

　　前头有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殇高着眉眼，几分警惕地审视身前之人。随后礼貌一笑，客气道：“不知钱先生找我何事？”

　　钱业回敬一个微笑，身上弥散着危险的气息：“我是来替我家老大带话的。”

　　他侧身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几分，却又字字清晰。

　　“过去的只能是过去。”
　　一字一句敲在顾殇心上。

　　他眼中的笑意尽散，黑夜笼罩下，眼中仿佛掺进了冰碴子。

　　周遭的气压一瞬间骤降，他不服输地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我想顾先生应该分得清轻重的。”
　　“一个公司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

　　顾殇眉心一凛，他又怎会听不出话里的威胁。
　　僵持良久。

　　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一手拢着风点燃。

　　他吸了一大口，烟圈燃烧了大半根，缭绕的白雾从他的嘴里、鼻子里环绕出。

　　像是想用烟来堵住自己的嘴。
　　这一次，他没做回答，而是径直越过钱业朝外头走去。

　　一身纯黑的衣服很快融进漆黑的夜幕中，他猛地用两指掐灭烟头，扔进过道的垃圾桶里。

　　一场没有硝烟弥漫的战争最终以沉默告结。

　　*

　　翌日晚。
　　许木筱一走出公司大门，便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本想装作没看到直接掠过，却在刚踏出几步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木头！”

　　短短两个字像是在一瞬间禁锢住了她的双脚，让她动弹不得。

　　待她反应过来时，抬脚想走，又已经来不及。

　　姚蕴此刻已经跑到她身前，眼中有纠结，但像是经历过一番挣扎过后还是决定将话说出口：“木头，我有话要对你说。”

　　许木筱知道躲不过，也不打算再躲，她干脆坦荡地冲她挤出一个笑容：“行啊，就在这说吧。”

　　姚蕴显然有顾虑，她脸上的犹豫出卖了她。

　　许木筱一向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她喉间沉了一口气，音色微冷：“去前面那家店吧。”

　　进了店里，许木筱意思性地点了杯喝的。

　　姚蕴坐在她对面，见她从始至终目光没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心中有些愧疚。

　　她原也不想来找她，她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太多了。

　　但没办法，言诺以死要挟她。
　　她没办法放任言诺不管。

　　考虑再三，她还是过来了。
　　“木头，你能不能…”
　　“远离顾殇吗？”

　　许木筱终于肯抬眼，她说得很轻快，宛若这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可她越是这样，姚蕴心中就越是煎熬。
　　她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好像言诺是她的朋友，许木筱就不是了。

　　可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没求过自己什么，所以导致自己一直认为所提的这些要求她是可以照单全收的。

　　“木头，我不是…”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许木筱打断她，笑得从容又虚假。

　　“我答应你就是了。”
　　她将饮品一口饮尽，缓着声问道：“所以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她其实问出这话就不打算听她的回答，自顾背起包要朝门口走去。

　　经过姚蕴身边时，她特地停了下来，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如果以后有类似的问题就不用特地麻烦跑一趟来找我求证了。”

　　“没有任何的意义。”
　　“对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大家体面点都好。”

　　她走得决绝果断，正如她话语的坚决一般。

　　她像是下定决心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姚蕴怎么也没想到，事态会走到这一步。

　　明明曾经的两人无话不说，走到哪儿都不会落下对方。

　　可仔细想想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一切，好像全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是自己把她越推越远的。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只是一切来不及了。

　　*

　　九月降临，这意味着公司的年会近了。
　　休息时间，叶矜正刷着淘宝打算买件好看的礼服。

　　瞧见一件满意的，她脚蹬着地板滑着椅子到许木筱身边：“木筱，你瞧瞧这件，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许木筱扫了一眼，是一件黑色的抹胸束腰小礼服。

　　她拨开叶矜的手，笑道：“你看你自个儿的就好，我都没打算要参加呢。”

　　叶矜顿时眼睛瞪大，仿佛不敢相信她嘴里说出的话：“不是吧，咱公司一年可就办这么一次活动，你不会还想着留下来加班吧。”

　　许木筱眉心不经意地拧了下：“谁说我不参加就是要留下来加班，我也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啊。”

　　一旁的温玉听到两人的对话遗憾地“啊”了一声，她也凑近说道：“你也太无趣了吧。”

　　许木筱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还耸耸肩问两人：“会吗？”

　　叶矜凶狠着一张脸，指尖捏起往许木筱脑门上弹了一下：“参加，给我参加！”

　　许木筱吃痛地叫了一声，她一手扶上脑门，为难地啊了几声：“我考虑考虑啦。”

　　叶矜叉腰，质问道：“这还要考虑啊？”
　　许木筱：“这不还得买套礼服嘛，有点麻烦。”

　　叶矜刚想指着手机说这不就有一件现成的吗，许木筱立刻举起双手在胸口比着达咩说道：“你的那套，我拒绝！”

　　最终在两人的威逼利诱下，许木筱还是同意了。
　　不过礼服是到年会的前两天才买的。

　　毕竟也不是什么主角，就只想躲一处喝点饮料、吃点糕点，也没有多重视，随便试了一套合身就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