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狸末

27、挫败

　　夹菜时，因为桌盘是旋转的。

　　要想吃什么菜，就转着桌盘自己挪。
　　只是转的人太多，一个人停下，另一个人又转起。

　　很多次许木筱想伸手去转，却又无从下手。只能握着筷子在手中，眼巴巴地看着扇贝粉丝从自己眼前飘过一次又一次。

　　蓦然，转盘停了下来，扇贝粉丝稳稳当当地停在她眼前。

　　许木筱眼睛一亮，怕下一秒扇贝粉丝又移到别的地儿去，捉紧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碗里头。

　　像是特意为她停留，待她夹完后，转盘又开始旋转起来。

　　言诺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那人就坐在自己旁边，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自己眼中。

　　她心有不甘，抬头之际，又正好撞上斜前方处王蕊的目光，那眼里的挑衅与嘲笑尽显无遗。

　　她知道她也看到了。
　　她心中窝火，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里的火团散尽，转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吃过饭，他们还有其他安排。

　　不过就像许木筱一开始答应的那样，她来只是为了吃顿饭。饭吃完了，她也该回去了，江司洲没阻拦。

　　许木筱脱离大部队没几步，席易政也跟了上来，原因是他也不想参加后续活动，这么早回家又没意思，刚好可以送送她。
　　许木筱没拒绝。

　　到了小区楼下时，席易政瞧见一家新开张的半糖的店，问许木筱要喝点什么。

　　许木筱知道他是要请回上次自己请他的那杯，也知道如果自己这次拒绝了那他下次还是会再问的。

　　便没推脱，回道：“一杯青柠绿茶，少冰无糖。”
　　买完，许木筱提着那杯上了电梯。

　　打开家门时，许木筱习惯性地低头换室内鞋，却注意到鞋柜旁多了一双男士皮鞋，不用看沙发她也知道那里坐着个人。

　　她抬头朝沙发走去，莫景脸色意外有些黑，不过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她没觉得有什么。

　　见他眼睛突然盯向自己手里的青柠绿茶，许木筱提着饮料的手臂微举，问道：“要喝吗？”

　　莫景鼻息里头冷哼一声，语气漠然：“不喝。”

　　许木筱对他这态度也不恼，她把那杯青柠绿茶放到桌上，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

　　只是这水刚递到嘴边，就听见莫景有些嘲弄地说道：“怎么，不喜欢顾殇，改成喜欢他了。”

　　“什么？”
　　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许木筱眉心微皱。

　　莫景细长的眉眼半眯起，眼尾处透着冷气，不管她有没有听清，他都不打算说第二遍。

　　反应过来莫景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许木筱被气笑了，她回怼了一句：“难不成我跟一个男的走一块就是喜欢人家？那我喜欢的人可真是多了去了。”

　　莫景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手指已经勾起桌上的那杯青柠绿茶，拆开吸管插上就喝。
　　像是觉得好笑，许木筱眉梢稍抬，笑道：“你不是说不喝吗？”

　　莫景直接忽视她这个问题，嘴里囔了一句：“酸的。”

　　许木筱突然记起，自己点的是无糖的。
　　无糖的柠檬茶本就有些酸涩，自己喝习惯了所以没感觉，但莫景是第一次喝，难免会喝不习惯。

　　“你要是不喜欢喝，放桌上就行。”
　　只是意料外的，莫景并没有按她的话做。

　　也是，这人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话。
　　叛逆得跟村口打群架的小恶霸似的。

　　*

　　次日醒来，许木筱头有些晕。

　　她喝了杯热水，脑中的晕眩感才缓解了一点。

　　可能是睡太久了，毕竟没定闹钟叫醒自己，现在十一点多了。

　　原本想去房间把手提电脑拿出来，只是刚起身，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木筱拿起来看，这串号码自己没存过，也一点印象没有。

　　她接通起来：“喂，你好？”
　　对面的声音有些耳熟：“是木筱吗？”

　　反应几秒，她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出一个名字——言诺。

　　不知道她打过来的目的是什么，许木筱还是客客气气地应道：“是我。”

　　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着急起来：“木筱，你现在有空能过来工地这边一趟吗，你爸爸和人吵起来了。”

　　许木筱脸色陡然一变，指腹捏着手机的力道加重了些。

　　尽管林荣斌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
　　她还是没有办法，抛下他不管不顾。

　　她眸中有情绪在涌动着，喉间热气翻腾，哽出一句：“在哪？”

　　在听到言诺说出的地点时，她眼皮抖了抖，那里是不是思禹和他们公司的合作建地吗。

　　顾不上多想，许木筱挂断电话，迅速换鞋出门。

　　今日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一般，大片的云朵全都染上了灰黑色，聚集在一起黑压压的宛若千军万马要压下来。

　　空气中大风飘摇，冷气丝丝缠绕，仿佛一轮冬季刚过，一轮新冬立马要接踵而至。

　　十五分钟的车程，许木筱到达施工区外边后立刻冲向人多的地方。

　　矛盾似乎早已经解决了，所有人全都恢复施工状态。

　　站在施建大楼前的顾殇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踩石块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回头。

　　一瞬间闯进视野里的是穿着一件薄衬衫的许木筱，那头长发在乍起的大风中向后飘去。

　　许木筱也没想到会碰见他，她在他跟前停住了脚步。

　　顾殇皱着眉，一手插在裤口袋里，哪怕是大风中，身姿依旧挺拔落拓。

　　“你怎么来了？”他问许木筱。
　　“我…”

　　她这么着急赶来全是因为那通电话，但现在看来，这里好像没什事都没有发生。

　　她眼底泛起疑惑地看向言诺。

　　言诺也适时开口说道：“矛盾已经解决了，只不过你爸爸脸上落了伤，这会儿还在那上面工作呢。”

　　她又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你爸爸会是工地的工人，只是和人闹矛盾终归是不太好。”

　　话一说出，顾殇脸色瞬间一沉，他眼中似有冷气游动般尽数迸向言诺。

　　只是在看向许木筱之时，这份冷漠又被他藏了起来：“没有什么大事。”

　　许木筱此刻目光不在两人身上，而是偏向不远处正在高空施工的工人们身上。

　　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现在能看看他吗？”

　　顾殇点头，去到不远处和一个同样在监察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即那人走向大楼那边。

　　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了。

　　在见到许木筱的那一刻，林荣斌眼底的惊讶是盖不住了。

　　有一个多月没见，林荣斌脸上苍老了不少，嘴巴一圈有没刮干净的胡渣，眼角处有明显的红肿的痕迹，应该是刚刚留下的。

　　他看着眼前的人，疑惑地问道：“不是，阿筱，你怎么过来了？”

　　见许木筱一直盯着他的眼角看，他又解释道：“哦，这点伤没什么的。”

　　只是许木筱依旧沉默着。
　　良久，她终于肯张口：“你吃饭了吗？”

　　这话问出，林荣斌下意识看向顾殇。毕竟工地的午休时间都是统一规定的，这会儿还没到点呢。

　　顾殇身躯依旧挺立：“你先去吃饭吧。”

　　许木筱知道这是顾殇给她开的一个的特例，她扯着笑容对他说道：“谢谢。”

　　待两人走后，顾殇眸光瞬间变得如冰的冷漠。

　　语气也仿佛降到了零点：“为什么要把她叫过来？”

　　言诺像是没料到顾殇会对自己这副态度，她有一瞬的心慌，但很快替自己辩解道：“不是，我想着万一她爸爸真和别人打得不可开交，那谁劝也没有自己女儿劝管用是吧。”

　　再次看向她时，顾殇那双丹凤眼披上的寒芒加重，黑漆漆的眸子宛若深渊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他知道言诺的目的是什么，也猜到了真相的一二。

　　“言诺，如今的言氏不再是以前的言氏，如今的思禹也不再是以前的思禹。”
　　“你要知道，当初言氏如何对待顾氏的，现在思禹就能怎么对待言氏。”

　　仅仅两句话彻底让言诺心底的防线崩塌，她知道，现在的言氏已经不能够在牵制思禹了。她心里也隐隐有忧虑，顾殇把订婚典礼一推再推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敢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也不愿让自己这些年来付出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她语气放软下来，声音也开始发颤道：“顾殇，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只是这些话在顾殇耳朵里不痛不痒，他掠过身旁之人，朝别处走去。

　　饭馆里。

　　许木筱看着坐在对面的林荣斌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自己身前碗里的饭还是满的。

　　见她没动筷子，林荣斌招呼她赶紧趁热吃。

　　许木筱只是点了下头，手臂搭在桌上。
　　蓦地，她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和人家争吵？”

　　林荣斌手指一顿，又扒了口饭进嘴里，咀嚼速度有明显的变慢。

　　许木筱又道：“给我个理由。”

　　林荣斌一抬头，对上的就是许木筱端视自己的眼睛，他又低下头。

　　在刚刚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害怕许木筱知道自己和别人吵起来的事。只是现在看来，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而且像是不知道原因不罢休一样。
　　林荣斌气一沉：“他骂你。”

　　许木筱眼睫忽滞，指甲轻轻地从桌面划过，最后停留在掌心。

　　“他说你是破落货，是靠着卖身体来让老板给你升职的，我一时气不过就…就和他吵了起来。”

　　林荣斌说着，气又升了上来，他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像是觉得刚刚下手轻了，还想再给那龟孙两拳。

　　许木筱指甲在拳头的遮蔽下，刺进肉里一下又一下。她拿起筷子，仿佛无所谓一般，语气平淡地说道：“吃饭吧。”

　　*

　　回到小区门口，大风疏散了些。

　　许木筱抬头看向那被乌云遮得不留一丝缝隙的天空，眼中恍若失了神。

　　隐约破开一道缝，似有光线要冲出。她伸出手掌，掌心朝上，五指分开，想让光线顺着指缝照进她的眼中。

　　只是很快，那道微不足以的小缝又被填补上。

　　她的手掌还停留在半空，心情一瞬间低沉到谷底。

　　所以，林荣斌是为了她才和别人争吵起来的。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因为她受难。

　　如果没有她，林意就能接受父母所有的爱，就不会变得如今这般的我行我素。

　　如果没有她，许彩当初就不用为了她的学费天天累死累活的工作，林嫌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忌。

　　如果没有她，林荣斌就不会和别人打架。
　　许木筱，你活得可真失败啊。

　　莫名地，脸上一道道冷意划过，落在脖颈上、肩膀上。

　　心脏处像是被一只大掌紧紧揪住，那股真切的窒息感从胸口不断蔓延开来。
　　她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一只手抚上胸口，牙齿死死咬在唇瓣上，像是要咬出血来。

　　鼻道上的喘息没了频率地加重，她掌心握成拳，不停地往自己的胸口拍打着。

　　只觉得胸口处闷得仿佛有什么在蓄势喷发，她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