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女友生成中》抱朴见素

85、第83章

　　第83章明天要不要去……

　　进入九月，拂过滨江的风竟然有一丝凉意了。
　　对于一个来自一年只有两季，冬季和大约在冬季地方的人，离开家乡后何子榆对冷的捕捉突然敏锐起来。
　　她停下脚步，站在滨江大学的迎宾大道上茫然四顾，今天是迎新日，熙来攘往的新生和家长无一不是汗流浃背，显然些微的清凉于这个热火朝天的场面没什么意义。
　　何子榆又抬头看天，蓝得澄澈通透，不像她的家乡，这个时节天虽然也蓝，可总是皴染着大片的鱼鳞云，间或还有性急的加拿大鹅逼着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鹅练习飞行，为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
　　还有树，滨江常见的法国梧桐在她家乡极为罕见，那里大半是枫树，这个季节深绿褪却开始为五彩斑斓作准备，拔得头筹的永远是一种叫老虎眼的植物，叶片从翠绿到嫣红没一点过渡，恰如家乡的寒冷，都是倏忽而至的。
　　一点点凉意就引她作出这么一大篇联想，何子榆知道她这是想家了，想她那个再也不能回去的家，她只能安慰自己滨江也是家啊，她爸何庆城奉为第二故乡的地方自然也是她的故乡。
　　只是滨江之于何庆城其实更像是跳板，他从三线小城的师专考到滨大读研究生，只呆了两年半便申请到奖学金去海外读博士，从此彻底换了门楣跨越了阶层，所以何子榆隐隐觉得她于这个第二故乡恐怕也要是匆匆过客了。
　　一个丰满高挑的女孩毫无防备的跳到何子榆面前，笑得极为甜美可爱，何子榆不由得上下打量起她来。
　　女孩一身纯白运动款连衣裙，身材被衬托得凹凸有致，尤其是那双健美修长的腿，牢牢粘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唯一煞风景的是斜挎着“欢迎新同学”的绶带，一下从叱咤网坛的一姐，降格成趁中场休息冲上球场卖弄几下风情的啦啦队员。
　　不过总体说来女孩还是蛮养眼的，何子榆读书时跳过几级，目测应该与女孩同龄，可不知怎的她看起女孩来却有如奶奶看孙女，心态苍老了好几个辈分，许是她经历得太多，人家的一辈子在她这里过成了好几辈子。
　　有这感觉的还不止何子榆，女孩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问何子榆是不是新生家长，撞上她惊讶的眼神后才改口是不是新生的姐姐，之后便在“姐姐”的设定下跟何子榆愉快的聊起了天，问她陪同报到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哪个系哪个专业哪里人。
　　这些问题何子榆一个也答不上来，不知所措间女孩潇洒一挥手，说“没关系，滨大欢迎你。天太热了，姐姐你喝瓶水吧”。
　　女孩说完便递过来一瓶水，何子榆下意识伸手去接，这才发现她手上其实有水，就是吉炳辉留给她的柠檬汁。
　　何子榆有点尴尬，赶忙换了另一只手，女孩错愕的表情令她意识到这只手其实也叫柠檬汁占住了。
　　好在女孩比较“社牛”，她笑着说姐你想请我喝水啊，不瞒你说这个牌子的柠檬汁我老喜欢了，然后何子榆眼睁睁的看着女孩拿过她右手的柠檬汁，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虎口掐住了瓶盖……
　　人的思维有时就是怪诞得让人说不清，何子榆也不知道是哪个细节触动了她，她一下想到Luke离开省立精神中心的那个下午，她去送他，看他钻进汽车那刻竟然伤感起来。
　　Luke见状摇下车窗，招手让她过去，她走上前去，Luke一把搂了她的脖子，把她拉到鼻子下面，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他姐一家五口喝的饮料里有他用针头打进去的鸦片酊，其实他挥刀砍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死了。
　　Luke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此时却令何子榆茅塞顿开，吉炳辉有铊有柠檬汁，只要一个针头他也有了完美杀人凶器。
　　何子榆一把夺过女孩手里的柠檬汁，出手之快力度之猛仿佛一只被人撸烦了的猫。
　　女孩果然缩了手，接着便左手拂右手好像真遭了利爪抓挠。她倒没说什么，旁边突然冒出的护花使者大声斥责何子榆“你有病吧？”
　　何子榆转身疾走，同时护花使者的问题她也没有环顾左右而言它，她在心里大声叫喊，“ 对，我是有病，举着两瓶有毒的饮料满大街瞎遛达，搞得跟托钵僧一样，不过人家出家人慈悲为怀从不杀生，我却在一本正经考虑明天要不要去杀人？”
　　何子榆料想这话要叫女孩和护花使者听了去，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可她并不得意，相反烦躁的想把那两瓶柠檬汁挥成洗衣槌对着自己脑袋一顿猛削，似乎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驱走心底的邪恶。
　　可她到底被陈碧莲养了二十多年，冲动早已被包上修养的外壳。
　　何子榆的双手刚举到“双风贯耳”的高度陈碧莲便出现了，照例拉紧了脸皮，两片嘴唇一咧，“Good manners，please”。
　　何子榆只得垂了手，她告诉自己并非惧怕陈碧莲，而是今天新生报到，好多人一辈子的高光就这刻了，别扫了人家的兴致抢了人家的风头。
　　何庆城跟何子榆讲过无数遍滨大文科楼后面那块开阔地，那是他的精神家园，每当他情绪低落觉得前途渺茫、跃龙门的努力恐怕止步于滨大时他就会来这儿，看一看金黄的稻穗，嗅一嗅泥土的芬芳，心情顿时就好了，就又能打鸡血一般重回试验室熬通宵。
　　何子榆想不明白滨大生科院这块试验田怎么就跟何庆城精神相通，她站在田埂边放眼望去，觉得这块地实在平平无奇，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低，这个季节稻子已然成熟，稻穗沉甸甸的却让人觉着垂头丧气，完全没法跟Kingston的沃野千里相比。
　　唯一可以称“奇”的是田里插着十几个学生，围成个半圆正在听老师训话，微风把老太太的只言片语送到何子榆耳边，她说科学必须严谨，你们不能根据预设的结论采集数据。
　　老太太的话并没让何子榆醍醐灌顶，实际从迎宾大道到文科楼，再穿过文科楼后面的白桦林来到这片试验田，何子榆一路条分缕析，差不多把自己的行为动机捋明白了。
　　首先她跟吉炳辉请求“你再让我考虑考虑”，这只是个托辞，她绝对不会真动杀人的念头，不管她有多不喜欢邢健，也不管杀人这事于她貌似驾轻就熟。
　　其次她之所以托着两瓶混有剧毒物质的饮料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是她在想对策，同时也体现她心细如发的个性，把两瓶柠檬汁留在她暂时寄居的滨大青年培训公寓，万一要有人进来误喝了呢，那岂不是命案还没开始就先伤及了无辜。
　　所以何子榆只能随身携带，她把它们想像成吉家兄弟，她可以跟它们对话，为即将到来的谈判做演练。
　　何子榆明白最明智的作法当然是快刀斩乱麻的直接拒绝。
　　她把两瓶柠檬汁并排放在田埂上，她当它们是吉炳辉闪着油光的胖脸，她想说我知道你在柠檬汁里作了手脚，你别笑你也别装不知道，手脚就是你从唐棣那里抢来的铊，这玩意一点点就能让人浑身剧痛双目失明，多一点就能让人一命呜呼。
　　这种事我不可能做，我也不可能一再成为杀人犯的帮凶，还有我压根不想嫁给你，别说你有艾滋病，就算你健健康康你也根本不可能是我的Mr. Right。
　　何子榆满意的点点头，她清清嗓子，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知道这些心里话必须大声说出来，最好还不止一遍，如果能形成肌肉记忆那就最好，否则到了现场怼了真人，她很有可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最后局面就会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何子榆再次清了清嗓子，刚把嘴唇窝成圆形作势说“我”，田里的学生依次上岸，像游完水的鸭子鱼贯而来。
　　每个经过何子榆的人，不管男生女生都会很在意的扫她一眼，等到第五眼的时候何子榆收起柠檬汁蜷缩了身子，只恨自己没有阿拉丁一般收放自如的神功。
　　最后是老太太终结了审视，她对何子榆说同学没事最好别在我的田边晃，我们做的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稻穗折一根你都赔不起。
　　何子榆笑了，再不会看脸色也能看出她面带讥诮，这下老太太火大了，她质问何子榆是不是滨大的学生，是滨大的就没有不知道她这个项目的。
　　何子榆再次转身疾走，她知道不管她多么真诚跟老太太道歉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也会被人认作巧言令色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她是真的自嘲吗？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当着吉炳辉的面她不可能说“不”，这番演练的意义就只剩惺惺作态，表明她还没有放弃自己还在做努力做挣扎。
　　以前何子榆可不是这样，以前的何子榆经常拒绝别人。
　　她拒绝跟弟弟分享一份肉汁薯条，拒绝来自印度浑身咖喱味的nanny亲她，拒绝万圣节穿莫名其妙不明就里的所谓汉服，直到她上了学前班，有一天为了拒绝跟同学分享玩具，老师一本正经找陈碧莲谈了话，从此她这棵本该肆意生长的小树被陈碧莲硬生生修成了可圈可点的盆景。
　　那天回家陈碧莲很严肃的跟何子榆谈了分享的意义，见她油盐不进当晚就烤了她最爱的奶酪蛋糕，当她面一口不剩全部吃下，甜腻难耐时还不惜大晚上的猛灌咖啡。
　　那晚以后何子榆知道了分享的重要性，知道了拒绝她妈后果很严重。
　　所以她不再拒绝辅导陈碧莲闺蜜蠢笨如牛的女儿，因为教别人功课也是温故而知新；她也不拒绝社区志愿者联盟让她去泳池当救生员，因为凡救人一命即救全世界。上到十年级，她已经完全习惯不拒绝，包括不拒绝各路小混混的约会邀请。
　　陈碧莲又正襟危坐找何子榆谈了一次，这次是因为周日一家人做完弥撒从教堂里出来，陈碧莲分明看见一队摩托党挥舞着花臂跟何子榆打招呼。
　　陈碧莲说女孩子还是要学会拒绝，要矜持要洁身自好不能人尽可夫。
　　何子榆原本还记着奶酪蛋糕的痛一直对陈碧莲言听计从，那天也不知哪根筯搭错了一下就原地爆炸了，其实洁身自好、人尽可夫的意思她并不能准确把握到，她也不会用朝令夕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词汇回敬她妈，最后满腔的愤怒只得化成一个动作——何子榆抬手砸了陈碧莲最爱的咖啡杯，英式的、骨瓷的，描绘着繁复的花纹，一直被她视作高端生活的象征。
　　母女俩都吓住了，永远唱红脸、背地当好爹的何庆城不得已出来打圆场，不过这次他的风向明显有偏，厉声指责陈碧莲“人尽可夫”用词太过。
　　见一向阳奉阴违的何庆城竟然公然和她唱反调，本也窝着火的陈碧莲也炸了，大骂何庆城上梁不正下梁歪。何庆城赶紧息事宁人，拖过何子榆佯装要打五百大板。
　　何子榆既不买账也不配合，最终的结局是一家四口人生生吵成三方“墨西哥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