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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59章 ...

  •   第59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邢健感觉进局子跟第一天进大学的体验差不多,刚开始都是纷杂忙乱的,填表签字、验明正身,接着就到一间空屋子里等待,若等来的是一群浑身上下充满儿马气息的小伙子,那接下来的生活将是无尽的喧嚣与骚动;若等来的是不苟言笑满脸官司的警察,人生则立马转向去了忏悔与救赎。
      所以邢健告诉自己一定要珍惜当下的独处,一定要做点有意义的事,于是他绞尽脑汁,想搞清楚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就去了那个建筑工地。
      进入四月,滨大校园里开始涌动一股离别的气息,四月底毕业大幕正式拉开,各种聚会如同这个城市这个季节的雨,一轮接着一轮。今天考上研究生的请参加工作的,明天去北上广的请散落到全国各地的,后天出国的请留守国内的……
      几顿饭吃下来邢健有个体会,毕业这学期虽然没有考试,但成绩单还是不能少,聚会就是它发布的机会。这张单子上没有分数,只有图谱,呈金字塔型,标注了班上每个人的位置,代表未来至少十年各人所处的社会阶层。
      邢健原以为他不会在意这张成绩单上他压根没有成绩,他既没考上研究生又没找着工作,整个人处于没着没落的状态,的确不好往金字塔上安放。
      邢健告诉自己不好放好啊,不好放就意味着怎么放都可以,没准哪天他的创业计划就得了大佬的青睐,拿风投开公司并购上市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此实现财务自由,一跃成为塔尖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没准哪天他就从国外某大学毕业,找工作移民拿身份,跻身闲适安逸岁月静好的中产阶级。
      至于金字塔的塔基,邢健很笃定他不会被放在那儿,他不太可能成为出大力、流大汗,每个月盼着出粮巴巴过日子的劳苦大众。这份底气来自他家、他妈,他相信就算他肯屈就去送外卖,李孟姜也绝对不会答应。
      算准了自己的位置,在酒桌上、在舞池中、在K歌房里邢健开始尽情睥睨那些去了大厂即将996还沾沾自喜的准IT民工,不吝同情那些回了老家很快会被内卷得秃头大腹的十八线小城公务员。
      不过几番吃喝下来邢健渐渐咂摸出点异味,他的睥睨、同情貌似落了空,貌似都被误解成了自我揶揄。在班上学霸宴请全班同学的聚会上,邢健的“貌似”最终被确认为“就是”。
      酒还没过三巡菜还没过五味,学霸就开始哭诉他的血泪奋斗史。
      他从高考失利讲起,当年本该进清华的他怎么就因作文写跑题降尊纡贵到了滨大这所双非一流高校,所以从上大学第一天起他就发誓要一血高考之耻,大学四年他课不敢缺一节,游戏不敢打一小时,恋爱不敢谈一次,全部身心都投到了绩点上,毕业时一算竟然可以申请麻省理工。
      可惜兴奋还没到达□□他就冷静了下来,意识到拦在前面的将是北清交复一干劲敌。
      学霸像一只紧咬筷子头的老鳖紧盯着麻省理工他心仪的导师不放,哪怕导师直言滨江大学他“never heard about it”,他也强忍穿喉巨痛一封封给导师发邮件表忠心。
      无奈有时候精诚所至金石也不一定能敲开,导师还是无情拒绝了他。正当他灰溜溜准备另寻他路时意外得知他的劲敌两相权衡选了加州理工,麻省理工这个名额空出来了。
      学霸连天无绝人之路的感慨都来不及发,第一时间给导师打视频电话面对面发下绝不欺师灭祖的誓言,导师这才勉勉强强在他等得都快绝望的时候开了金口成全了他。
      “Shit,好不容易去了麻省理工还不让人心里痛快,这感觉就像,就像……”学霸的文词大概在表忠心的时候都用尽了,这会儿彻底江郎才尽。
      “就像舔狗多年好不容易娶到女神,却没想到新婚之夜女神说她整过容。”
      一般情况下邢健这种俏皮话总会赢得满堂喝彩,他的好基友们往往会一边大笑一边轻捶他的后背,以此表达“你老有才了,说话总能一针见血”的夸赞;几个平时不太受关注的女生则会脸憋得通红,一边羞涩一边对他青眼相加。班花一般在笑声差不多平息时发言,她会说“你太坏了”,可接下来就当着众男生的挤眉弄眼或是扔给邢健一个水果或是递给他一杯奶茶。
      回到现在、当下,邢健话音一落原本还人声嘈杂的包间仿佛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静默得令人窒息。
      所幸班长提前演练他的公务员角色,知道会打圆场是官场进阶的必备技能,于是他给学霸倒了杯酒,递给他的同时还不忘补一句,“管他呢,反正你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学霸感动得热泪盈眶,接过来一饮而尽,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为学霸的豪爽喝彩叫好。
      酒喝进别人胃里,泛酸的那个却是邢健,原本这些掌声都该是他的,那些平庸女同学的欣赏与钦佩也该是他的,班花递过去的擦嘴的毛巾更该是他的,怎么一下都给了别人。
      邢健不甘心,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他的校草、男神地位已被人取代,他要为再次成为宇宙中心而战。
      于是邢健提高了调门,甚至用了敲酒杯这种极为刻意的方式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我知道你那个竞争者为什么弃麻省理工选加州理工,因为《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一天到晚嘲笑霍华德是麻省理工毕业的。”
      众人愕然,既不明白麻省理工的梗好不容易翻了篇邢健为什么还揪着不放,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才不破坏好聚好散一团和气的毕业氛围。
      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横空出世,“邢健你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别说麻省理工了,华南理工,大连理工,你也考一个给我们看看?”
      说这话的是班花,那个总拿自己当玫瑰,从来不吝展示娇艳和尖刺的女孩。
      “就是,自己啥都不是,还有底气嘲笑别人。”
      “马上就要宅家啃老了,还瞧不起我们这些自食其力的。”
      “唉,空有一副好皮囊。”
      女生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邢健第一次如坐针毡,这些词句他并不陌生,陌生的是它们竟然是用来评价他的。
      从小到大基于周围人的态度,邢健对自己的定位是男版“尹雪艳”,对,就是白先勇笔下那个不论什么时代、什么环境都永居C位、独占鳌头的交际花。之所以不是历史上其他可能比尹雪艳更出名的同行,是因为邢健看中了白先勇送给尹雪艳的两个字,“永远”,他也想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然而现在别说永远了,邢健感觉即刻他就要被他的同学踢出圈,再没人出来打岔救场,没准尹雪艳就成了羊脂球,从此他能得到的只有白眼羞辱和口诛笔伐。
      邢健微微抬头,在人群中寻找他的好基友,他们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仰头看包间里的电视,无一不在刻意回避邢健的求助信号。
      事后邢健感慨幸好他还有手机,朋友不再是朋友的时候还有它不吝交付它的友谊。手机在邢健心灰意冷失望之极时响了,邢健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出门,走得大摇大摆。
      他以为起码会有一个基友从包间里冲出来,好说歹说死拉活拽再把他拖回友爱的海洋,可惜没有,一个也没有。出门的时候他的同学齐声松了口气,仿佛终于从鸡汤里捞出了老鼠屎,怎么可能再把他扔回去?
      邢健当然不拿自己当老鼠屎,他拿自己当蛰伏在神灯里的精灵,当即许愿要对这个及时打电话救他于水火的人永远好下去。
      电话铃响的时候邢健并没有看清楚打电话的人是谁,那时他的心思全在凹表情上,你们去了麻省理工、去了大厂、去了市委组织部又如何,大爷照样不鸟,一堆人等着跟大爷玩哪。
      等走到酒店门口掏出手机再次确认,邢健这才发现竟然是唐棣,见他不接电话又给他发了语音微信,让他速速来见。
      邢健犹豫了,他有点不太想去招惹唐棣,特别是现在,他承认这个算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孩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头脑、洞察力一般女孩难以比肩,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到每句话都以“错”、“你为什么不”或者“你本来应该”开头;他宁可跟小小闲扯,一遍遍听她“你家条件多好啊”、“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你是人群中最靓的仔”诸如此类空洞浮华、言不由衷的夸赞,他需要这些,尤其在他的自尊自信被同窗好友践踏得体无完肤的时候。
      可他刚自诩是神灯里的精灵,再说不去赴唐棣的约他又能去哪里?觥筹交错的宴席?空无一人的宿舍?还是回家面对李孟姜的怒其不争?他干嘛跟小小吹牛啊,说他的日程都排到了月底,这一段是断然抽不出时间跟她见面的。
      邢健只有不负唐棣了,好在约见的地点离他不远,在他还没意识到灯光越来越昏暗,路面越来越坑坑洼洼的时候他就到了,一座水泥砌成的大方块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唐棣把见面地点约在生科院尚未建成的大楼工地,邢健一点儿也不奇怪,长得不好看的女孩一般都会有点奇思妙想,一为吸引男人关注,一为给颜值加加分。
      再说这也不是唐棣的新套路,她跟她爸去美国读小学的时候曾经给邢健发过她在墓地作草地野餐的照片。那时互联网在中国刚刚普及,照片不得不先发到李孟姜的邮箱,李孟姜审查完毕叫邢健来看时,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妈说了一句,唐棣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神叨叨了。
      那时候的邢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妈,要搁现在就好办了,他可以告诉他妈从女神到女神经也就是一个字的距离,唐棣心心念念想成为男生心中的女神,谁知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成了女神经。
      所以此刻邢健不用抬头就可以勾画出唐棣的形象:一袭白裙一双白鞋,长发中分披散下来,芝麻大饼脸由此被遮成褡裢火烧。
      上得天台,果不其然,从背影看唯一与邢健想像有出入的是女神经遗世独立的狂放被落寞和黯然神伤所取代。
      唐棣听见响动回头,见邢健左顾右盼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终于忍不住把情绪先扔一边开了口,“你看什么哪?”
      “看机位,这场戏不能用太多大全景,大全景用多了李逵都要变李鬼……”
      “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个鬼?”
      “你以为呢,搞不清状况的还以为您在拍《招魂》系列哪。”
      要搁平时唐棣一定反唇相讥,她会大段大段背诵《九歌·山鬼》,然后感慨世人像不理解她一样不理解屈原,夫子之后所有人都将鬼“俗化”了。
      可那晚唐棣一反常态,听邢健说她像鬼,她就仿佛真的被人兜头泼了一盆狗血,从形到神都萎顿了。
      邢健见唐棣非但没有祭出她的伶牙利齿,反而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下不觉动了几动,他并非怜香惜玉,而是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
      邢健想给他的同窗好友们树个榜样,做人还是不要捧高踩低的好,于是他跟唐棣说她是鬼也得是聂小倩那个级别,能把书生迷得五迷三道而不是掉头就跑。
      唐棣的嘴咧了两下,脸上泛出一丝笑意,邢健果然从不叫她失望,跟她大爱的美剧《老友记》里的钱德勒一样嘴贱心好。
      看来这个时候把邢健叫来是对的,唐棣希望她的垃圾倒给邢健以后她就能身心愉悦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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