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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7章 ...

  •   第57章你一报还不了

      吉玉辉觉得有吉炳辉这样的哥哥他能活到二十多岁真是个奇迹。
      从记事起,他于吉炳辉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是测试食物是否变质的银筷子,是探知河水深浅的小马,是预防对手近身袭击的铠甲,是各种替罪羊和护身符,唯独不是他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好在吉玉辉命大,每次遇险终能逢凶化吉,以至于在别人那里惊魂动魄的经历于他永远都是云淡风轻。
      唯有一次吉玉辉印象极为深刻,那是初中毕业那年夏天,吉炳辉偷了别人的车,在邻县兜风的时候好死不死被失主发现。
      吉炳辉弃车之际转手就将吉玉辉锁在车里,嘱他若失主用备用钥匙开门,他一定要拼死相抗。吉炳辉说完撒丫子就跑,身后是一众举着棍棒铁条的追兵。
      几乎与吉炳辉的聒嗓消失同时,一股热气于不经意间蒸腾出来,这辆车瞬间变成一个大笼屉,无处逃遁的吉玉辉自然成了蒸笼里的包子,眨眼由干瘪瘦小变得汁水丰盈。
      不过这只是第一道工序,车子的皮座椅此时化作一块铁板炙得他的皮肉哧啦作响,向着生煎包的成品迈进。灼烧的疼痛提醒吉玉辉再不做点什么他就会死,就再也见不到吉炳辉那张泛着油光的肉包子脸了。
      现在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又包裹了他,吉玉辉翻了个身,从胳膊到大腿都粘腻腻的,间或炸出一串痱子,被沙发一蹭愈发奇痒难耐。
      吉玉辉又翻了一下,这下更不得了,稍事喘息的那部分皮肉又被皮革殷勤贴上,大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圆融无碍之势,他甚至还闻到一股焦糊,看到袅袅青烟钻入鼻孔不停撩拨他的鼻毛。
      吉玉辉烦得不行,他啪的一下睁开眼睛,天是黑的,但又不那么黑,能依稀看清物件的轮廓,这下吉玉辉不敢烦了,他怕他正在去往奈何桥的路上。
      肌肉的记忆一个激灵全都复活过来,像那年一脚踹破车窗玻璃一样,吉玉辉双腿使劲一蹬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这下他彻底看清楚了,他在吉炳辉的办公室里。
      吉玉辉走到门边按了开关,室里立马灯火通明。
      沙发正对着门,不可避免率先进入他的视线,座位处赫然一个人形水印,呈侧卧式,粗略的轮廓线条令这间办公室跟勘验完的凶杀现场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吉玉辉甩甩头,努力想搞明白他睡过的沙发怎么就出了水印?随头甩出的还有一串水珠,吉玉辉抬手一撸,头发全湿了,伴着一股馊臭的味道,这味道倒是给他解了惑,太热了,沙发上的水印就是他热出来的汗。
      吉玉辉的第一反应,空调坏了,不过随即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托卢建华爱面子的福,吉炳辉干的虽然是放高利贷的营生,办公室却设在一个中档偏高的写字楼里,这里恒温恒湿,即便炎炎夏日,出入者也大半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若不是空调的问题,那么依吉玉辉对吉炳辉的了解,只有一个可能。
      吉玉辉踱到办公桌处,凑到吉炳辉面前不错眼珠的看着他。这种近距离的凝视在他们兄弟间时有发生,全是趁着吉炳辉熟睡的时候,吉玉辉认为只有此时吉炳辉才最真实,才不是那个被大块头、暴力、蛮横过度粉饰的吉炳辉。
      此时吉炳辉照例睡得四仰八叉,大张着嘴、半睁着眼,从五官到表情都坦露着一种令人不卒直视的愚蠢。
      不过吉玉辉还是强忍生理不适多看了几秒,因为今天的吉炳辉让他想起一个人——鲁迅先生笔下的病弱才子,吐半口血,被侍儿扶到庭前看海棠那位。
      联想完毕吉玉辉不禁哑然失笑,显然病弱与才子吉炳辉哪样都不挨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联系,不过是因为……
      吉玉辉猛然惊醒,此次视线牢牢粘在吉炳辉胸口,只见他两根粗臂交握于前,两只熊掌十指相扣,仿佛手中有根救命稻草他要拼死护住。
      吉玉辉随手操起办公桌上的老头乐,用不带耙子那头轻轻从吉炳辉两手间的缝隙捅下去,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掉出来,趁它落地前吉玉辉眼疾手快接了去,举到眼面前细看,原来是空调遥控器。
      这个发现吉玉辉不觉意外只觉不解,吉炳辉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定是他觉得冷了才会在燠热未消的夏夜关了密闭空间里的空调,为防吉玉辉他还把遥控器当作暖手炉一般按在胸前。不过他怎么会觉出冷?他可是大冬天都要睡凉炕的傻小子啊。
      吉玉辉不打算再细究吉炳辉的异样,作为兄长他从来没有呵护照顾过他,他又何必关心他是不是身体有恙才畏寒惧冷;同理,他也没必要担心两个小时后骗局被戳穿吉炳辉被人围追堵截从此亡命天涯。
      他给过他机会。
      二十多天前,拿到宇航员库珀送来的五十万他就力劝吉炳辉脚底抹油赶紧走人,打一个受骗人反应不过来的时间差,哪知恼羞成怒的吉炳辉刚愎自用,坚持报被羞辱之仇,非要拿到鲍喜的还款才走。
      说实话吉玉辉并不相信灰色的世界里还有人坚守“有借有还”的道德,但又一个五十万实在太诱人,他那对从记事起就极少见面的爹妈不吃不喝打十年工也未必能凑出这个数字。
      吉玉辉决定冒险一试,为此与宇航员库珀各种周旋,可惜他到底没能摆脱猪队友的猪脑子,某天吉炳辉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竟然给鲍喜下了最后通牒,限他在人回来前一天还清所有欠款。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低阶的骗局,债主和合同乙方合体不就相当于裁判亲自下场比赛,哪怕他跑出个龟速奖牌也非他莫属。
      幸而陪吉炳辉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拉肚子拉坏脑子的吉炳辉把这件事无意中漏给了他,他才得以机会补救。
      不过吉玉辉并不认为他的补救有用,这就跟丝袜上的破洞,不管是晴雯的巧手还是质量上乘的指甲油,这个洞终归会越捅越大,最后只能一扔了事,之所以现在还遮遮掩掩、兜兜转转的穿着,无非是因为甲方有执念,跟象腿女孩穿上黑丝就以为自己拥有二八身材一样的执念。
      所以吉玉辉并不认为债务人鲍喜今天会出现,哪怕吉炳辉从早上八点就胁迫他在办公室坐等,哪怕拿他们共同的祖宗八代赌咒发誓,哪怕反复炫耀鲍喜对他的畏惧,都没法改变他的看法。
      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全身而退的计划,今晚零点之前他是无论无何都要坐上最后一班驶离这个城市的火车,这个计划里没有吉炳辉,但是有被吉炳辉强行掳去的五十万,他相信以他的聪敏,这笔钱早早晚晚会回到他的口袋。
      因为吉炳辉的自私自利,热醒了的吉玉辉突然转过弯来,他又不是灰姑娘,何必非等到零点才坐上南瓜变的马车溜之大吉;鲍喜也不是圣诞老人,要来送钱早就来了,也不会等到零点再费劲巴拉的钻烟囱。
      想明白这些吉玉辉随手就扔了空调遥控器,关上灯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清幽幽凉丝丝的,吉玉辉感觉自己一下从山顶洞穴来到文明世界,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
      迎面走来一个人,一看就不是这幢写字楼里的常客,皮肤黝黑,身材滚圆,风驰电掣的电动车和车后架上的送餐箱感觉跟他才是一套。
      吉玉辉想还是打个招呼吧,谁让他是这个文明世界里的文明人呢。
      “嗨,还没下班?真不容易。”
      被打招呼的那个人被人猝不及防从他的世界里拉出来,惊讶惶恐自不必说。他不安的扫了吉玉辉一眼,嘴里咕噜出几个音节,然后头一低,迅速跟吉玉辉擦肩而过。
      吉玉辉心里乐呵呵的,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满足,不过小腿肚子那儿很快传来一下钝击,提醒他还是别作中山狼,即便得意也不能猖狂。
      男人已经过去了,吉玉辉回头,发现是男人拎的布袋蹭了他的腿,从碰撞感和布袋的下垂程度推演出的重量,吉玉辉突然热血上头,他觉得那里面极有可能是钱,拿报纸包住、十万一捆的五捆钱。
      果不其然男人踅进了吉炳辉的办公室,吉玉辉紧随其后,按亮灯的一刹那看到的却完全不是他料想中的情节。
      男人跨立吉炳辉上方,一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一手高高举起布口袋。“你个龟孙,去死吧!”
      吉玉辉没冲上前去阻止,一个想法莫名冒了出来,被钱砸死吉炳辉也算死得其所。
      然而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男人那一下拍到了大班椅的椅背上。这是一张可以360度无死角旋转的大班椅,受了外力不由自主的震颤起来,男人本能松了手,吉炳辉立马如一条懒蛇出溜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吉玉辉看出玄机了,男人并不真想,或者说并不真敢拍死吉炳辉,否则那么近的距离又是手拿把掐的姿势不可能丢了手拿把掐的胜利。
      于是他冲上前去,一脚踢开地上的布袋,脚趾头那儿传来的钻心的疼告诉他袋里装的是砖头,他判断失误,又一个五十万的梦想看来是没戏了。
      吉玉辉顺手推舟的拽起吉炳辉,同时假模假式的吼了男人一句,“你干什么?”
      吉炳辉这才从震惊中恢复了神智,见他兄弟跟他站在一边,于是也咆哮了一句,“你吃疯狗肉了,敢拍老子?”
      男人捏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吉玉辉分不清他是愤怒吉炳辉的骂骂咧咧还是懊恼自己刚才手下留情以至错失良机。
      吉炳辉的想法却比吉玉辉实在得多,他迅速扫了一圈,发现这屋里可当凶器的东西比比皆是,水晶烟灰缸、金蟾聚宝吉祥物、甚至他的木鱼石茶杯,综上所见这个时候认怂还是必要的。所以吉炳辉调低了音量,罕见跟人讲起了道理,“华总不是让你一报还一报了?你自己没胆,想吃回头草?你还讲不讲武德?”
      吉玉辉明白眼面前这个男人是谁了,就是吉炳辉曾经的小弟,对他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杀妻之仇都不敢报的鲍喜。
      “现在是两报,你一报还不了,小小怀孕了,你不光撞死了我老婆,还撞死了我儿子。”鲍喜吼得青筋暴裂,全然不是吉炳辉描述的小马仔作派。
      吉炳辉先是一愣,然后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你老婆死了你才知道她怀了崽,谁告诉你的?不会是你儿子另一个爹吧?”
      这次鲍喜没有一秒的犹豫,操起办公桌上的金蟾就朝吉炳辉砸过去。
      生死关头吉炳辉反应倒快,一蹲身一抱头,接着就听得一声脆响,玻璃混着水流了一地,还有一条肥硕的锦鲤在他面前绝望的扑腾。
      “你他妈……”
      吉玉辉急忙站到吉炳辉和鲍喜中间,摆明他要和稀泥,“哥,你不对啊,人家鲍哥刚失去亲人,痛苦得要命,你怎么能拿这种事跟人家开玩笑……”
      鲍喜扫了吉玉辉一眼,眼里的暴戾荡然无存。
      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位管吉炳辉叫哥的年轻人看来不好往别人伤口上洒盐。小小出事这么长时间,除了卢建华假模假式、交易味十足的安慰过他几句,这是唯一一个体察他痛苦的人了。
      “不过鲍哥我也想请你理智的想一想,要因为嫂子怀孕了你就认定我哥让你家一尸两命,那医院里给人做流产手术的大夫岂不都成了杀人犯?当然这个时候我还叫你理智有点勉为其难,不过你看看这屋里的形势……我也是为你好。”
      吉玉辉看着鲍喜笑得极为亲切,他想让鲍喜把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态度立场上,而不是去明辨是非,人流是自主选择,吉炳辉撞小小是故意杀人,两者的差别实在太明显了。
      鲍喜果然就着了吉玉辉的道,他想是哦,大夫做人流,可不是一个小生命就死在他手上?
      “当然你要拿新颁布的《民法典》反驳我我也无话可说,它确实充分尊重了胎儿的权利,不过主要表现在财产继承上……”
      “你跟他费这些唾沫星子干嘛,他那个大酱疙瘩脑袋又听不懂。还钱,五十万,不还,照规矩来。”
      吉玉辉本来想拼命盖过吉炳辉的破锣嗓子一层层说出他的想法,听完他哥的话便作罢了,他扯《民法典》也是想把话题往钱上引。
      “华总把这笔钱给我免了。”
      鲍喜说完便朝门口退,这样的结果他来之前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吉炳辉说得没错,他没胆,莫说人了,即便是一盆生肉他也不敢往上插刀。
      鲍喜打心底瞧不起自己,仿佛跑这一趟只为演戏给小小看,他也可以是她痴迷的明明很弱鸡却认为自己有拯救地球神力的电视剧男一号。
      见鲍喜要走,吉家兄弟赶快默契起来,一个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拦住鲍喜,一个不顾夜半三更给卢建华打电话求证。
      鲍喜是静候佳音的表情,一分钟后便看到吉炳辉沮丧的冲吉玉辉点点头,吉玉辉尽管惊掉了下巴,但还是不得不撤了手。
      鲍喜的身影很快消失,转瞬又出现在视线中,他问吉家兄弟明天小小回来的时候应该是揣着娃的吧?
      二吉被问住了,所幸这回鲍喜自己反应过来,他嗫嚅着你们又不是那啥公司的CTO,怎么会知道这些,等明天吧,再过几个小时小小就回来了。
      然后鲍喜就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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