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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

  •   番外卢建华的光荣史

      卢建华是孤儿,从出生那天起就再没见过父母,被扔在福利院门口从此和他们彻底割断了生物学上的联系。
      每每说到这儿,卢建华的听众就会相互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明白他们不相信,一个不缺胳膊不少腿,不缺心眼不少根筋的男孩怎么就被遗弃了?
      这时就看卢建华的心情了,不好的时候他会说父母双双出车祸当场毙命,亲戚六眷没一个有收养他的条件;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说他是偷情的产物,爹妈无论谁留下他都会陷入灭顶之灾。反正这种事没人去求证,就算有好事之徒求证他也可以往年代久远,福利院记录有误上一推了事。
      接下来一般会有人问那你怎么没被收养呢?你这么好条件肯定被人抢着收养啊?保不齐还有外国人把你带到国外去过好日子。
      这种时候他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是祖国的花骨朵啊,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人掐了种在自家园子里,种在外国园子里美化外国人的环境就更不可能了。
      话说到这儿基本就没有不开眼的人还往下追,大家或多或少意识到就要戳到卢建华的痛处了。其实再追问卢建华也有答案,还有两个版本,如果碰到怼天怼地的愤青,他会说每个福利院一般都有一个“吉祥物”,要不怎么应付上级部门的检查,怎么从各种大佬口袋里掏钱?一个聪明健康、活泼可爱的男孩给你献花、戴红领巾总好过一个小可怜流着口水、跌跌撞撞朝你爬过来吧。
      另一个版本是卢建华比较喜欢的,因为他聪明健康活泼可爱,福利院的妈妈们都舍不得他。
      这是实话,想想看,被日复一日繁重劳动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妈妈一旦见着一个说啥都有回应、做啥都能配合的正常孩子能不喜欢、能不往天上宠?
      于是福利院有限的优势资源都集中到卢建华身上,他从县级、区级、市级一路转到省级示范福利院;到了上学的年级,院长妈妈亲自出面给他联系最好的小学、中学;考上大学不但学费、生活费全免,还有各种补助,一度让他成为贫困生羡慕的对象;大学毕业本来还可以保研,是他急于自立才由学校安排去了司法局下面的司法鉴定中心。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卢建华在心里默念:该我回报了。他把自己的生活所需压到最低,除了每月给福利院一笔固定捐款,剩下的就是“希望工程”、“春蕾计划”、“母亲水窖”之类的公益项目。
      默默奉献了几年之后,他在司法鉴定中心的工作又把他引向了寻找被拐儿童,从此这成了他业余生活的全部。
      找回邢健是卢建华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他甚至觉得这也是老天对他的眷顾,他有回报社会的心,老天就帮他还了这个愿,整个过程太多机缘巧合,不是老天费心从中斡旋安排,卢建华还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促成邢健失而复得。
      他们那次并不是冲着邢健去的,而是某个志愿者得到线报有几个被拐儿童将在沿海某省出售,于是招呼卢建华一干人等前去解救。幸好他们一开始只把行动定性为探路,既没事先报警,也没联络走失儿童家长,去了当地调查一番才发现这个线报根本就是乌龙。
      志愿者铩羽而归,离开的前一晚卢建华在县城闲逛,无意间撞见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气喘吁吁的走在大街上。
      搁别人也许熟视无睹,可卢建华偏巧神经敏感,更难得的是他还会分析这份敏感是否空穴来风。
      孩子从个头上看已经三岁多,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能跑能跳,多半拒绝被母亲公主抱;孩子睡得很沉,沉得有点说不过去,一路颠簸都没能让他换个睡姿。
      终于妇人找了个商场门前台阶坐下,大概是她警觉到有人跟着她,当然也有可能重压让她头脑清醒了点,想着干嘛不等孩子睡醒再走。
      卢建华不好再跟,悻悻离去,可没走几步冥冥中又有声音让他回头。商场台阶处,卢建华亲见一个老太太把一张五元纸币塞到妇人手里,妇人点头如捣蒜,举手投足一股老乞丐的油腻和浑不吝。
      不再犹豫,卢建华确定妇人是人贩子无疑,他谨小慎微的如同一匹伺机出击的饿狼,跟着猎物到了她的巢穴,竟然和县公安局一墙之隔。
      卢建华理解人贩子们选择据点的用意,无非是生吞活剥了灯下黑的说法,殊不知如果是探照灯确实灯下有黑,可如果是无影灯甚至路灯,人就完全暴露在一片光亮中。
      想到这儿卢建华拿出手机,打算把同志们召集过来,等在前面的明显是场恶战。
      谁知纰漏出在手机上,卢建华忘了电话一打就有磁场干扰,收音机、电视机之类的就会嘎吱作响的示警,而人贩子对手机的警觉程度犹如对空袭警报。
      果不其然,电话还没接听他就被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彪形大汉按住,手机被其中一人一脚踢飞,他则不由分说被拖进了屋。
      要不怎么老天眷顾呢,一墙之隔的公安局大院,卢建华他们此次行动的领队正在跟值班民警报备,卢建华的来电刚刚振铃就戛然而止。
      领队立马回拨过去,电话铃声在墙的那边欢快的响起,领队和民警面面相觑,不相信这么巧的事就在他们眼面前发生。还是人民警察警惕性高,抱着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的心态带领志愿者们冲进隔壁院子,一脚踢开了房门。
      卢建华被绑在椅子上,这是所有人亲见的事实,其它的由于场面太混乱且有五分钟左右的空窗,所以事后关于过程的讲述只能卢建华一人担当。
      卢建华说他见着邢健的时候可怜的孩子正五花大绑躺在一张工具台上,旁边是一锅烧得滚烫的热油;卢建华说人贩子的想法是用热油烫瞎邢健的双眼,以后出去乞讨肯定能博取更多同情;卢建华说邢健之所以趴在妇人身上睡得死沉死沉,是因为他们给他灌了麻药,想药性早点发作所以才抱他出去遛达。
      没人补充细节,更没人附合,相反这些跟卢建华亲如兄弟的同志们脸上都挂着尴尬的笑,无一例外都在传达一个意思:你们看这傻兄弟,说的都是什么疯话啊。
      几年以后卢建华看到一部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片中用热油烫眼睛的情节让他顿时明白他的同道们为什么会尬笑,也让他理解了邢健回滨江后梁从百般质疑的原因。
      卢建华感觉虎口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疼,但却实实在在,他自认心地纯良,帮助别人的时候没带一点杂念,仅仅因为生活偶然如戏他就遭到质疑,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怎么就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卢建华逼着自己去理解梁从的苛求,告诉自己他要是梁从也会严把认亲关,救孩子已然是出戏,把孩子还给对的人必须百分百笃定才行。
      志愿者解救出邢健后立即把这个消息在各个寻子网站发布,不出所料哭天抢地说邢健就是自家孩子的父母如过江之鲫,可稍一追问便发现靠谱者寥寥。
      警察那边审讯人贩子只知道邢健被倒了好几手,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什么时间竟有五、六个版本之多。
      志愿者只好从当事人入手,卢建华花了一星期陪邢健吃喝玩乐,最后也只得到和妈妈坐车过大桥,小区门口有家书店,书店二楼养了好多大肥猫这样的信息。
      志愿者们一分析,一致得出邢健的老家有条江,他家很可能在高校聚集区的结论。
      由此李孟姜、邢光明俩口子渐渐浮出水面,半年前他们三岁的儿子在商场走失,时间、地点都在框定范围内。志愿者看见了曙光,从此他们改口一致把这个口齿不清,只知道自己小名叫“建建”、“进进”、抑或是“新新”的小男孩称作邢健。
      李孟姜俩口子第一次见到邢健的场面卢建华记忆犹新,双方都畏缩着不敢上前,不像别家的团圆场面,不管是不是,先抱一起哭一顿满足彼此情感需求再说。
      梁从一直冷眼旁观,凌厉的眼神逼得卢建华不得不开口解释邢健受过心理创伤,对谁都很警惕;而李孟姜俩口子都是知识分子,理性而克制不擅情感表达。
      梁从的沉默让卢建华越解释越窝火,他甚至想破口大骂:你他妈自己找不回孩子,别人找回来还挑鼻子挑眼,当我是谁,人贩子吗?
      梁从终于没等到卢建华骂出心声,他大手一挥,“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先做亲子鉴定吧。”
      幸好还有科学,卢建华不顾旅途劳累奔向实验室准备通宵达旦,不过谁也没想到,做到毛细管测序阶段,轰的一声,实验室陷入一片漆黑,停电了。
      原先的样本经过扩增和内标没法再用了只能重新采集,卢建华安慰自己好饭不怕晚,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梁从那张判官脸,设想过这个小插曲会不会增加梁从对他的不信任。不过卢建华很快释然,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清者自清,要事事都跟别人解释说明,估计他的下场会跟契诃夫笔下的小公务员一样。
      想明白的卢建华走到中心门口,想吸点新鲜空气顺便给邢光明打电话,让他找时间带邢健来再取一次样本。
      他看见一个人站在清晨的薄雾中,四目相对才认出竟然是邢光明,几络头发湿漉漉油腻腻搭在额头,衣服也是粘粘乎乎松松垮垮。
      卢建华觉得邢光明真像一只大雨天躲在别人屋檐下的流浪狗,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来的丧。还是问问邢健吧,卢建华想此刻他要不说点什么,估计他也会被邢光明的丧给淹死。
      “这么一大早过来是不是邢健有什么事?”
      邢光明直愣愣的看着卢建华快半分钟才有反应,然后一副很用劲的样子,似乎要很努力才能想起来邢健是谁,“哦,他没事,挺好的。”
      “那您来,拿鉴定结果?”卢建华说完才意识到这不废话嘛,不拿结果难不成他来排队吃头汤面?
      邢光明看着卢建华眼神恍恍惚惚,几百年没睡觉的样子。
      “那个,是这样的,邢健爸爸……”
      “拿不拿的不就那么回事。”邢光明说得如同空谷足音,远得不真实,不过卢建华还是听到了,他有点讶异。
      “您是说……”
      “邢健不是我儿子,还能是谁儿子。”
      这话意味深长了,立即,十多幅画面在卢建华脑子里飞快转起来,最终缠成一团乱麻,唯有一张卢建华看得特别清楚,那就是跪在路边、眼皮焦糊、仰头望天、拿鼻子来辨别一切的邢健。卢建华的心被揪着痛起来。
      “那您来……”
      “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做亲子鉴定,是,没必要做;不是……都住到你家里来了怎么可能不是。”邢光明这话说得既忿忿然又带着些无奈。
      一定出了什么事,就在昨天晚上今天凌晨,他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时候,邢光明李孟姜一定掀起了一场急风骤雨,关于找回来的邢健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孩子。
      卢建华对三人关系迅速进行排列组合,有四种组合方式,随便哪种都牵扯着难以启齿的隐私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
      卢建华告诫自己不能开口,不能说正常情况下他劝慰别人的话,“亲子鉴定还是应该做一个,保险些;再说了,孩子你说是就是?人家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没有确凿证据,不是你的孩子也不能让你领走啊。”
      “走了,鉴定结果你们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邢光明突然下定决心。
      不要你一大清早跑来找我干嘛,卢建华心里想,但说出口变成了“不要了?这事要不要跟李老师商量一下?”
      “用不着,我家的事,我说了算。”邢光明扭头就走,从此卢建华再也没有见过他。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邢健与其父母的亲子关系一直处于待鉴定的状态。
      以后的二十年里,每当有人问起这事,卢建华就会套用邢光明的句式,“邢健的爸爸妈妈不是邢光明李孟姜还能是谁?”
      细品之下,稍有点逻辑基础的人会发现这个判断拿充分条件置换了必要条件,未必就是正确的。可是,庸常的日子里别人的生活往往如流水如微风,刷刷你的脑子拂拂你的脸庞就过了,不是别有用心,一般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梁从却别有用心,可一邢健不是警方找回来的走的完全是民间渠道,二邢光明俩口子坚称亲子鉴定的结果邢健就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当梁从不甘心要亲见鉴定报告,卢建华一句保护当事人隐私就把梁从给顶了回去。梁从又动用行政手段,生生逼得卢建华“造”了一份报告给他。哪知梁从还是没被说服,二人由此成了Tom和Jerry,以后二十多年里你追我打一刻也不得安宁。
      失而复得的邢健并没让生活恢复原样,他上小学前李孟姜和邢光明出人意料的离了婚,而卢建华在邢健找回来没多久就辞了职,从私利、经费的猜忌和纷扰中摆脱出来专专心心当他清清白白的职业志愿者。
      唯一保持原样的只有梁从,一如既往的怀疑卢建华处心积虑塞了个别人家的儿子给李孟姜,一厢情愿的相信李孟姜二十年来一直被蒙蔽。
      卢建华有时候倒真希望邢健是“别人家的孩子”,要不李孟姜的辛苦付出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为鼓励读者大大们抵御病毒,特奉上一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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