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女友生成中》抱朴见素

46、第 46 章

　　这三个信封卢建华盯了快一个小时了，越看脑海里一幅画面越清晰，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流行在中国大地、尤其广大农村地区的宣传画“只生一个好”，一对身强体健的年轻父母拥着一个面色红润的小女孩快乐而自信的冲着路人笑。
　　只不过卢建华将稳居宣传画C位的小女孩换成了小男孩，加了些柔光处理，这样小男孩模糊的面容就没人追究了。
　　卢建华此举实非得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当年他舍命救下的三岁的邢健长什么样他真的记不得了。
　　中间的小男孩是邢健，那拥着他的年轻夫妇自然是李孟姜和邢光明，他们倒是面目清晰，真实反映了卢建华对他俩一贯的印象。
　　李孟姜沉稳大气，邢光明扫眉搭眼，浑身上下透着挥之不去的衰与丧，可见那个薄雾氤氲的清晨站在司法鉴定中心门口的邢光明给卢建华的冲击有多么大了。
　　是的，一个小时的凝视令这三个信封幻化出拟人的效果，李孟姜、邢光明簇拥着邢健静静的躺在书桌上，这大概是离婚以后他们一家三口最团圆、最齐整的时刻。
　　卢建华看着他们，他们也心平气和的看着卢建华。卢建华被他们仨看得心里的阴云渐渐散去，他不再愤怒李孟姜的质疑和不信任，换个角度复盘今天与李孟姜的会面，一切都云淡风清，卢建华自觉他能原谅、理解并接受李孟姜的所有行为了。
　　首先三个信封里装的样本绝对不是来自李孟姜说的中国好后妈，它们一定分属李孟姜、邢健和邢光明，之所以借了“朋友”的梗，面子固然是一方面，但卢建华更愿意相信是出于对邢健的保护，不管最后检没检出阳性，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毒品扯在一起终归不是什么好事，终归有一种苍蝇不叮无缝蛋的感觉。
　　卢建华感叹李孟姜为了邢健真是舍得，竟然能降尊纡贵去求她从来从言语到行动都瞧不上的前夫邢光明，不知从他日渐稀疏的头顶上讨要几根头发李孟姜又费了怎样的心思和口舌。
　　其次李孟姜只想做毒品检测？
　　显然不止于此，否则她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一只大白鹅的举动。她一定还想做亲子鉴定，她在怀疑，尤其邢健吸毒以后，她严重怀疑养了二十多年的健健不是她在妇产医院生出来的健健。
　　其实生气归生气，卢建华的怒火燃得也没什么底气，自从偶而撞见鲍喜怀抱小薄被以被角扎嘴角的诡异画面，卢建华时不时便会生出一阵恍惚，找回来的那个健健要真的不是李孟姜和邢光明的健健，自己被两个壮汉踢飞手机、按在地上一顿痛揍岂不真成了一出戏？自己的光辉形象岂不瞬间由欧洲古老教堂的穹顶跌落到粗制滥造、错字连篇的油印小手册里？
　　罢罢罢，卢建华挥手掐断胡思乱想，他向来推崇行胜于言，冲邢健，冲李孟姜，更冲他自己，李孟姜想做什么就做吧，谁让二十多年前他就该把检测结果郑重其事的告诉李孟姜。
　　专业荒废了二十多年，技术已经进步到令卢建华咋舌的地步，他作分析员的时候还没有GlobalFiler试剂盒，一切都依靠人工和耐心。
　　好在底子还在，留在司法鉴定中心的老同事示范讲解一番卢建华很快上了手，老同事于是很有眼力见的退出，把偌大一个实验室留给了他。
　　开信封的心情和时下小年青开盲盒的心情差不多，卢建华有兴奋激动也有忐忑不安，兴奋的是捂了二十多年的盖子终于要揭开，忐忑的是要找回来的这个邢健真不是李孟姜的儿子他该怎么办。
　　心情差不多过程却很不一样，信封撕开不似盲盒打开一般立马有结果，三束头发一模一样，目测别说归属了，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卢建华心里腾的一下又生出一点火气，他有点恼恨李孟姜的自作聪明，不明确告知样本来源以为这样就把她的隐私、虚荣、多疑盖得严严实实，她就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殊不知科学面前没有秘密，除了陡增卢建华的工作量，李孟姜根本挡不住卢建华在瞬间把她剥得□□，连构成她的最小单位他都一览无遗。
　　三束头发里有一束相较而言略显枯黄干涩，这是焦虑的颜色，表明长期生活在压抑之中缺乏情感的滋润，卢建华恶意揣测它来自李孟姜。
　　果不其然，这个样本里的DYS391片断和Yindel片断都是缺失的，也就是说这个样本没有Y染色体，它毫无疑问来自一名女性。
　　“人，永远不要自作聪明”，卢建华嘀咕了一句，他拿过一只黑色马克笔，抬手就想在装这束头发的信封上写上李孟姜三个字，然而笔尖刚触到纸面他就犹豫了，想了想他还是写了个大写的英文字母F，既代表女性尊重李孟姜的隐私，又可以理解成F word泄泄私愤，卢建华就是这么个人，表面积极阳光充满正能量，可内里总时不时冒出一点点不受控制的小肮脏。
　　剩下两束头发里二选一，着实为难了卢建华很长时间，照说这两个样本不是邢健就是邢光明，比从三个样本里选出李孟姜难度降低了二分之一还不止。
　　可卢建华在意的是概率，邢健本来就有可能不是李孟姜的儿子，如果再加进邢光明来搅合，错拿他来跟李孟姜比对，那么这场亲子鉴定很大概率会印证李孟姜的怀疑不虚。这样的结局尽管卢建华一直在作心理准备，可真要成了白纸黑字的事实，卢建华并不保证他一定就能坦然接受。
　　多想无益，卢建华随手抓了一束头发作为样本B来和李孟姜比对。
　　电泳仪运行一段时间后分析图谱就唰唰唰开始打印了，如果外行来看，这张打印纸不是扶乩时谁也看不明白的神示，就是笔仙的鬼画桃符，再加上五色混杂，乱得能逼人发作密集恐惧症。
　　不过受过专业训练的卢建华很快从混乱里看出一丝玄机，两个样本23个位点间或总有一段峰值相似，这说明样本B常染色体上的STR位点有一半来自对样本A的拷贝，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样本A与样本B有亲缘关系；再白话一点，邢健就是李孟姜的儿子，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卢建华喜极而泣，相伴而生的还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他想那些被判无罪释放的死缓犯，踏出监狱大门那刻的心情该和他此刻一样吧。
　　其实除了梁从，没人质疑过卢建华的善举；就算梁从质疑，也是因为邢健失而复得得太过传奇，而卢建华自始至终都没给他一个心服口服的解释。
　　然而卢建华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福利院时代曾经有妈妈给他们讲过一个童话，一只长颈鹿挖出自己的心脏引领小伙伴们走出黑暗的森林，卢建华被这个故事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正当他憋泪憋得太阳穴都突突作响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却开口了，“心又不是灯，根本不能照路，这只长颈鹿怎么这么傻，白死了。”
　　妈妈瞠目结舌，卢建华却怒目而视，长颈鹿把心都挖出来了，你还不珍惜，你还挑三拣四，自此他对小女孩的反感就种下了，他们到现在也没培养出亲如兄妹的情谊。
　　当然这是闲话，不过从侧面也反映了卢建华对帮扶对象的反馈极端在意，不是那种对方稍有不满就甩手“爷不陪你玩了”的在意，而是有股“我要做到你满意”的执念，仿佛中世纪的传教士一般竭力把爱播洒到人间。只不过传教士是想让人体会到上帝的好，而卢建华只想让人体会到他的好。
　　感动完自己，卢建华终于想到了李孟姜，他开始由衷为她感到高兴，从此她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爱她的儿子邢健了；他还想到了邢光明，这个鉴定结果该会一扫他心头的阴霾吧；他甚至很八卦的设想李孟姜一家三口的破镜重圆，他坚信也不是全无可能，头发都在一起了，心还会远吗？要不古人说“长发绾君心、白首不相离”？
　　有了亲子鉴定的筛选，毒检就简单顺利多了。
　　事情进行到这儿，李孟姜混检的建议彻底成了画蛇添足，卢建华直接拿了邢健的头发去做毒品检测。
　　比起亲子鉴定，卢建华等待毒检结果的心情平和许多，因为就算邢健吸毒那也不是他卢建华的过错，丝毫不会令他当年孤胆英雄的形象减损半分，他还可以对吸毒的邢健不抛弃不放弃，成就一段志愿者帮救助对象二获新生的佳话。
　　一条细细的红线在卢建华想入非非的时候悄悄摸摸的出现，待卢建华低头看时，它已加重加粗，骄傲的昭告主人的清白。
　　卢建华简直不敢相信，在邢健吸毒这件事情上他选择相信李孟姜的直觉，可现在被事实啪啪打脸，他就只能嗔怪李孟姜，他帮她找回这么好的儿子她还吹毛求疵、疑神疑鬼，真是人心不足。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福不双至的古训都被打破了。
　　卢建华一边哼着“咱个老百姓今儿真高兴”一边收拾实验室的残局，他认定这是老天给他的额外奖励、是天道酬勤、是人在作天在看。他决定加倍努力回报老天，比如追加彝族孤儿的救助金额，筹谋许久的人道救援队也该慢慢建起来了……
　　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后来卢建华回想起整件事，每每都觉得这个时候他真该砸了他的手机。
　　是一条语音留言，发自鲍喜，怯生生的跟他商量还五十万的日子能不能别定在二十七号，再给他几天宽限。
　　卢建华此时还踩在喜悦的滑板车上根本停不下来，他思谋当时完全是出于愧疚，拿邢健这只狸猫换了鲍喜的太子之位才无利息、无时限的借出了五十万，现在证明他那时的想法纯粹敏感多虑，细推敲起来，鲍喜抱着一床从李孟姜家里拿来的被子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此时鲍喜送上门谈钱的事，如果他能顺利收回这五十万，甚至再附加点利息和条件，那岂不是在这双喜临门的日子里又收获一道锦上添花？
　　卢建华知道二十七号这个还款日期一定是吉炳辉耍的小心眼，不过他无意掺合鲍、吉二人的矛盾，也不想澄清这个还款期限不是他的指令，他在微信里给鲍喜讲了一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以及他已经给予了很多优惠，等于委婉拒绝鲍喜的请求。
　　很快鲍喜的微信就回了过来，他问卢建华有没有时间能不能见他一面？
　　见就见吧，卢建华自信凭他的口才，这面见完鲍喜不光得按时还钱，没准还得鞍前马后为他效劳。马克思说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一旦卢建华不是帮助鲍喜的志愿者，他立马就从特蕾莎修女转换成了逼死喜儿的黄世仁。
　　等待鲍喜前来的时段里卢建华百无聊赖，人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要不怎么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卢建华果然生出许多令上帝他老人家乐不可支的想法。
　　他想的最多的是二十年前邢光明为什么不要亲子鉴定的结果，他说“检不检的不就那么回事”以及“都住到家里来了，怎么可能不是”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这一切，同时也能解释孩子失而复得俩口子却分道扬镳，那就是邢健是李孟姜的儿子不假，但不一定也是邢光明的儿子。
　　想到这儿卢建华浑身血脉贲张，吃瓜群众的好奇心爆棚，他看向操作台上静静躺着的那个未曾开启的信封，这是李孟姜递给他的“苹果”，至少是个潘多拉盒子，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吃掉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