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女友生成中》抱朴见素

27、第 27 章

　　邢健印象中上一次被李孟姜随时随地的凝视发生在十八年前。
　　那时候他四岁不到，刚被卢建华找回来没多久，好好的玩着奥特曼就被李孟姜一把揪到面前，扯扯他的鼻子拉拉他的耳朵，或者双手插进他的头发一通胡撸，试图给他造出个饱满圆润的头型。
　　邢健任由李孟姜造型不敢吭一声，离家半年妈妈已经陌生得成了阿姨，况且卢建华跟他说过那是因为妈妈太爱他、怕他再走丢所以要牢牢记住他的每一个细节特征。
　　当着卢建华，邢健点头如捣蒜，不过私底下邢健还是喜欢邢光明有一次对李孟姜的怒吼，“省省吧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怎么折腾不是也不可能就是了。”
　　以后二十年里，这话时不时会蹦出来，每每这个时候邢健就乐不可支。幸好邢光明来自国家普通话标准音采集地，要换了他的福建室友，是与不是的纠结迟早会要了他舌头的命。
　　现在他是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李孟姜自然不好意思再动手，她只能悄无声息默默凝视，在邢健吃饭的时候、看手机的时候，离开家的时候，甚至睡觉的时候。
　　起先邢健被李孟姜盯得浑身发毛，更让他发毛的还有李孟姜的呓语。比如李孟姜正看着书，一会儿便持书沉思，接着似无心似有意的冒出一句“怎么能把人藏冷冻车里，太危险了吧”，“还是走正规渠道，警察到现在也没通缉啊”诸如此类。
　　邢健担心李孟姜精神出了问题。据说人由正常到发疯并不会经历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而是毫无防备的突然就发生了。
　　不过几天后邢健便如释重负，他明白了李孟姜如此装神弄鬼跟更年期，跟她长期单身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一定是怀疑他杀了唐棣。
　　怀疑就怀疑吧，邢健心想反正一堆人都怀疑他，梁从、他那两个手下、卢建华、甚至鲍喜，不在乎多李孟姜一个。还有怀疑他难受的是他们，他邢健又少不了一块肉。
　　邢健一点都不生气遇事亲妈首当其冲怀疑他，他们的母子关系邢健一向定位为蟹□□，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涮火锅味道也不错，但仔细研究包装一定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人造”二字。
　　果然一个星期以后李孟姜貌似恢复了常态，吃早饭的时候突然跟邢健说“给你换个手机吧”。这等好事邢健从来不会跟李孟姜客气，当下拿了电脑淘宝。
　　下单的时候邢健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心仪的苹果最新款就变成了现任手机的升级换代，价格只比现手机贵了几百块钱。邢健偶尔也会感慨一下李孟姜不容易，一个单身女人凭一己之力养大儿子，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觉悟和能力。
　　手机寄到那天李孟姜无声无息坐到邢健身边，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邢健拆包装，拆下原来的手机卡装到新手机上然后开机调试，安装各种app。过了一会儿李孟姜貌似想起什么事，又无声无息的离开。
　　邢健抬眼一扫，旧手机没了，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李孟姜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买手机。她以旧换新无非是想打探邢健的秘密，邢健甚至已经把李孟姜的打探方向定位到一件物品上——取卡后手机唯一能留下的往日痕迹就是那些照片。
　　邢健暗笑李孟姜幼稚，他怎么可能一直留着那种照片，肯定是看后即删阅后即焚的啊。
　　几款常用app刚装完李孟姜就从她的房间出来了，她一定很失望，邢健暗想。不过冲着新手机，他决定给老妈留点面子，装出心无旁骛研究手机的样子。
　　“怎么样，新手机？”李孟姜在邢健身边坐下，轻轻把旧手机搁到桌上，以为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还行吧。”邢健头也不抬继续摆弄。
　　“旧手机打算怎么处理？”李孟姜引导邢健扫了旧手机一眼，意在表明它一直就在从来没有挪过地方。
　　“随便，您看着办。”
　　“那我替你保管吧，万一新手机出什么状况，旧手机还能顶一阵子。”
　　邢健不置可否。
　　李孟姜犹豫了一下，“健健，妈妈能不能问你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比较弱智，你不要笑妈妈……”
　　“怎么会，您问。”
　　“你说，电脑，对了，还有手机，那些删除的文件还能不能恢复？”
　　“理论上可以，只要留过痕迹，一切都可恢复。”
　　“哦，好，那旧手机必须由我保管。”
　　李孟姜说完意味深长的盯着邢健，她想让邢健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她希望邢健此刻能把她当成坐在小黑箱里的神父，向她毫无保留的忏悔、撕心裂肺的痛哭。
　　然而邢健无动于衷，继续津津有味摆弄新手机。
　　李孟姜有些失望，不过邢健如此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打起精神，继续为母子间的坦诚交心作努力。
　　“我知道你不喜欢王老师……”
　　“哪个王老师？”邢健莫名其妙，姓王的那么多，他真的不知道李孟姜说的是谁。
　　“王静姝，就你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邢健点点头，又恢复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她也是好心，钱钟书先生都说过，做母亲和做媒人是女人的两大天职……”
　　“真的吗？那么大学问还说这种大白话？”
　　“对，《围城》里，借别人的口说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那样报复她，既没风度也很愚蠢，自作孽不可活的愚蠢。”李孟姜说着说着就来了气。
　　“我哪样报复她了？”邢健也梗起了脖子，犹如一只即将迎战的小公鸡。
　　“把唐棣的裸照发给她！”李孟姜嗵的一下捅破了窗户纸，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城府有心机的女人，帮邢健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已经勉为其难了。
　　邢健愣住，他倒是想过那张照片传播范围会很广，但是没想过连王静姝这种处于六度空间边缘的人也会被波及到。
　　李孟姜把邢健的愣神当作秘密被人挖出后的震惊和害怕，她告诫自己不能把弦绷太紧，否则绝地反击的杀伤力会极大，她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那天你总体还不错，到底没出格……”
　　李孟姜这句话所指太不明确了，邢健决定不吭不哈静待下文。
　　“唐棣吓坏了吧？她是不是一直不肯原谅你？”
　　唐棣确实是吓坏了，不过比起不肯原谅他，邢健觉得那天的唐棣更加不能原谅的应该是她自己。
　　李孟姜开始叹气，开始语重心长，“健健啊，你还是太年轻，还是把爱情这两个字看得太重，看上一个就轻易交出一辈子，以为从此就不会爱别人。平时让你多看书你也不听，你这种情况张爱玲早说过了，一旦到手，红玫瑰就成了蚊子血，白玫瑰就成了饭粘子……”
　　邢健莫名想笑，李孟姜你确定了解你儿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真不是他。
　　“要我说，就算你和唐棣真走到一起，你们也长不了，所以在她的问题上，你太冲动……”李孟姜又开始朝悬崖边试探。
　　“我不冲动，我反复想过，只有瞬间才能成为永恒。”邢健的恶作剧心态又生了出来。两个月了，被各种人怀疑、询问、套话、暗示，邢健得出一个心得，你要真给了他们心里想的，他们未必有勇气接着。
　　果然李孟姜面色苍白，再开口时声音抖出了绵羊音，“那，健健，你有什么打算？没关系，你跟妈妈说，无论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邢健料定“自首”此时是李孟姜既害怕又渴望听到的两个字，可现在就打这张牌邢健觉得既浪费又无趣。
　　“妈，我的打算是……我能不能不考研了？”
　　就像哭丧的跑错了地方误入一场喜宴，本来已经酝酿好情绪要哭个涕泪滂沱，却被突然告知要开怀大笑。李孟姜感到受了愚弄，刚才的紧张、痛心还有不敢面对现实的怯弱顿时灰飞烟灭，她厉声喝道，“不考研你想干嘛，一辈子呆家里啃我？不行，这事没商量。”
　　邢健嘟了嘴，这副顽童表情更激得李孟姜怒其不争，“说正事，别给我打岔。”
　　“我哪打岔了，考研要不是正事您发这么大火干嘛？”
　　“我是说唐棣，拍裸照之后，四月二十八号，你为什么把她杀了，你怎么杀的她，还有，她上半身尸首你放哪儿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倾泻出来，李孟姜并不畅快，相反有种恶心欲吐的难受。
　　邢健既不震惊也不愤怒，他在冷静研判形势。
　　唐棣从来就不是他的朱砂痣、白月光，现在被迫身陷她离奇死亡的泥淖他也不很在意。邢健坚信以梁从为首的一干正义之师迟早会把他拉出来，不过他不希望拉得太快，省去投喂食物的环节、缩短他成为宇宙中心的周期岂不白在泥潭走一遭？复盘完刚才母子间的对话，邢健决定保持沉默，把主动权交给李孟姜。
　　李孟姜的心脏都敲完一整段《夜深沉》了也没等到邢健开口，终于当妈的没了耐心，“什么都别说了，你准备一下，出国留学，澳大利亚。”
　　邢健心头先是一暖，到底是亲妈，到底还是舍不得他去自首。但很快暖风退去寒意袭来，以邢健对李孟姜的了解，她会在很长时间里挣扎在法律与亲情的旋涡中最后把邢健折磨得不成人形。
　　于是邢健回了李孟姜一句外交辞令，“我保留决定自己前途的权力”。
　　你是绅士，你妈可从来不会给你对等的礼遇与尊重。邢健的外交辞令在李孟姜看来就是不着四六，不赶紧把他送到跟中国没有引渡协议且远离唐棣父母的地方，到时候政治权力都给你终生剥夺了，还说啥决定自己前途的权力。
　　李孟姜紧锣密鼓找中介咨询了一圈，自作主张替邢健选了出国留学的专业，觉得邢健英语不灵又给他报了雅思班，开课前一天才以通知的口吻告诉邢健她的安排。
　　邢健思忖两秒，“行，妈，我听你的，明天就去上雅思班。不过……”其实他根本没必要停顿，“不过”后面的内容他早就想好了。
　　“说。”李孟姜倒挺痛快的，希望她听完“不过”之后能继续痛快。
　　“您不是问过我给唐棣买鞋那钱，就是那三千五百美金从哪儿来的吗？”
　　李孟姜明白了，这是问她要钱哪，她儿子在跟她谈条件。
　　“我借了校园贷，人家一直逼我还，这事不了了我也没法安心学习……”
　　“你别说了，”李孟姜看到邢健眼里兴奋的火花叭的一闪，“以后，唐棣这两个字别提，起码别在别人面前提。”
　　给了两万多人民币邢健就成了李孟姜心目中的好儿子，他向她详细打听雅思班的地址及上课时间，又上网看大神们写的考雅思攻略。
　　李孟姜稍觉安心，感慨一番苦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祈愿能赶在梁从动手前把邢健顺利送出国去。她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邢健努力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她要彻彻底底的跟她的心结道别。
　　那套从假日酒店拿回来的内衣李孟姜一直放在床头柜最里边，失眠的夜晚、梦见唐棣的夜晚李孟姜都会拿出来，平放在床上摆出个人形。她对着这个内衣人默默絮叨，请她原谅邢健也请她原谅她，有时她也会为邢健开脱，保证照顾她父母以及尽最大努力让她尽快入土为安。
　　现在李孟姜决定把这套内衣永远锁进“潘多拉的盒子”，她卧室大衣柜底层有个暗格，里面放着尽是些她异常珍惜却又无法直面的东西：邢健出生当天倒的脚印模子，满月那天剃下的胎毛，还有……
　　李孟姜突然全身汗毛一炸，邢健的小被子不见了，滨江妇产医院的标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却是第一块包裹邢健小小软软身体的被子，走丢前他随时随地都要抱着，舒缓李孟姜不在而产生的分离焦虑。
　　李孟姜逼迫自己冷静，她想起大半年前她在大街上撞见了邢光明，他二婚的女儿已经是初中生了，抱着父亲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邢光明则看着女儿一脸宠溺。
　　印象中邢光明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邢健，李孟姜难免为邢健鸣不平，这才开了盒子拿了被子，那晚她就这么搂着被子入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