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山河》七品雪

28、第28章 年少艺高闹喜堂（三）

　　傅成玄不知他有何好主意，满面狐疑地去了。

　　片刻后，他取来一只中鼓、五根棒槌，随手就要交给石浪。

　　石浪却不接，朗声道：“我这个主意便是，从我们当中请一个人举着这个鼓，尽力闪避，而五个孩子每人持一条槌子，各施所能，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敲到鼓，便是谁赢了。诸位看，这主意如何？”

　　众人都知这是暗中较量各门武功绝学的把戏，轰然说好。

　　石浪看了看石无恙，又道：“为保公平起见，这个拿鼓的人，须得不是参赛之人的亲友，依我看，这个鼓就由傅老爷子来拿，如何？”

　　众人又是一片震山价叫好声，都说这事傅老爷子义不容辞。傅成玄也愿意为众人助兴一把，当即把槌子发到各位少年手上，再捧着鼓走到大厅中央。

　　几个少年和傅成玄都准备就绪，石浪正要喊“开始”，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我也要玩！”

　　众人循声一看，见说话的是凌千月身旁一个浑身缟素的小女孩，正是水初。

　　原来水初见石浪只让一众男孩子去玩游戏，却把女孩子落下，不由心中忿忿：“为什么石伯伯只让无恙哥哥他们玩游戏，却不让我和无忧妹妹去玩？是看不起女孩子吗？爹爹常说，男孩能做的事，女孩也能做，女孩子哪一点比男孩子差了？”

　　心中很是不服气，便说她也要玩。

　　石浪笑道：“好！你这孩子素来勇敢机灵，没准能赢过所有小兄弟哩！”

　　石无忧见父亲夸赞水初，也道：“爹爹，我也要玩！”石浪笑呵呵地答允了她，转头对范梽的女儿范嵘道：“小丫头，你也来玩玩吧！”

　　那范嵘虽只有八岁，自忖功夫不差于哥哥范峥，当即答允了。

　　当下傅成玄又去借来三条棒槌发给三个女孩子，众孩子准备妥当，便听石浪一声大喊：“开始！”

　　这一声喊出，大厅里当看官的诸人都屏气凝神，满心好奇地想看看究竟谁会胜出？谁家神通最强？谁最对子弟教导有方？

　　大厅中央本就留有一片丈余见方的空地，傅成玄举着鼓立在空地当中，瞧着八个孩子一齐往身边涌来。

　　最先抢近的是风雨阁的少主江问月。只见他袖襟飘飘，形同魅影，一晃眼就闪到了傅成玄身侧，众人都喝了一声“好”。

　　江风骥静静坐在席中观看，手摇折扇，面带微笑。

　　傅成玄略一侧步，避开了江问月的槌子。这时石无恙也已赶到，他却是凌空飞蹿，全凭轻功撑起身子，疾速望傅成玄头顶落去。

　　傅成玄“嘿”的一声，腰身一扭，身往后仰，整个人便如同对折过来。

　　石无恙飞跃至此，力道已尽，突然没了可藉借力的地方，立即笔直坠落。

　　好在他功底甚佳，坠地时尚能回力一摆，稳住身形，不至摔个狗啃屎，当场出丑。

　　石浪见了，连连摇头，暗想：“恙儿心高气傲，急功近利，将来少不得要多走弯路。”

　　傅成玄回身立稳，见山东青州柳家二当家柳三清之子柳少谷已到了眼前。那柳少谷身材颇高，手臂一举，槌子就到了傅成玄头顶。

　　傅成玄疾一摆腰，侧退一步，便见舟山派掌门人吕雁华的次子吕通右臂一晃，槌子险险擦着鼓沿而过，只差一点便要击中。

　　傅成玄暗暗惭愧，他虽是有意讨贵客开心，多少让着这些小孩，但他毕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功力深厚老辣，按理即便让着这群孩子，他们也难以接近他才是。

　　可这群小孩竟个个能近自己周身三尺以内，实在是大削老脸。

　　但若毫不相让，在场各位都是铮铮有名的角儿，谁不能一眼瞧出他跟一帮孩子较真，万一到时仍让哪个捣蛋鬼敲响了鼓，他岂不更加颜面扫地？

　　他正蹙眉思量，忽见一个白影斜斜蹿来，差点踩中自己右脚。

　　傅成玄一惊，心想哪个捣蛋鬼有这等奇诡步法？定眼瞧时，见那个白影又斜横一步，似要闪到自己身后，认出她便是方才出头要求玩游戏的那女孩儿。

　　今日乃是他的亲侄子大喜之日，他早见了水初满身素白近似孝服，早就心中不快，此刻见她也来抢着敲鼓，正合心意，暗忖正好给这丫头一点苦头吃。

　　不料水初从傅成玄身后蹿开后便退在一边，不再上前，倒是范峥范嵘兄妹俩双双抢到。

　　这时江问月、石无恙也又各自从一方欺来，傅成玄疾一旋身，从几人的包围圈中向上飞蹿出去。

　　他身在空中尚未落地，只见柳少谷已蹬腿扬臂，势若飞鹰，手中槌子直直向自己追来。

　　傅成玄急忙避开，心中暗恼石浪给了自己这样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身形退处，但见吕通又已咄咄逼近，忙跃身再避。

　　众人见傅成玄被一帮孩子逼得真功夫都用上了，才能堪堪一避，顿时哄然喝彩，都说后生可畏。

　　傅成玄面皮涨紫，心想事已至此，干脆全力施为，以助众兴。

　　傅成玄一较真，众孩子着实骤感吃力，一时连他的身也难近。

　　傅成玄见孩子们个个大声喘气，满脸急切，心里暗暗好笑。

　　正得意时，隐绰间忽见一个白影溜来，傅成玄几乎避无可避。

　　他见是水初，心里道了声好，巴不得趁机教训，忙挪身闪避，左臂有意无意一扬，直拂水初右肩。

　　水初斜身一退，绕到了傅成玄右侧。

　　傅成玄未料她竟能躲过，暗暗吃惊。

　　但见水初脚步错绕，有若穿花，或左或右，忽进忽退，或斜或横，忽前忽后，迈步虽不算快，还颇生疏，但每一步踏将出来，当真神鬼难测，叫人避无可避。

　　傅成玄只觉她有如附影一般黏在自己周身，任他若何挪身避躲，也甩不脱。

　　众人愈看愈奇，不觉把目光只凝在了水初和傅成玄身上，大厅里一时间只闻腾蹿起落、衣袂破风之声，极是静寂。

　　便在这种静寂之中，忽听“咚”的一声大响，绵漾悠荡，响彻满厅，一个白影正从傅成玄跟前掠开，手中槌子从鼓上拖曳而过。

　　大厅里先是一寂，尔后便是震山价喝彩，只有傅成玄满面诧异，怔在当地，双目瞬也不瞬地望着水初，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浪笑道：“初儿，做得漂亮！”

　　他本希望儿子能一鸣惊人，但现在见水初赢了，也是同样高兴。

　　水初也没想到自己用云鹭宫宫主莫红尘教的步法，竟能敲中那鼓，惊喜莫名，小脸涨得通红。

　　石浪挥手将她唤到身边，笑道：“初儿，没想到你福气恁大，南妖莫红尘竟把这手绝学尽数传给你了！”

　　水初正笑着没有答话，江问月忽然走到她面前，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冷冷道：“我还是生平头一次败给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水初对他的傲慢态度十分讨厌，便学着他的语气，冷冷道：“你走开点，我不想跟你说话。”

　　江问月道：“哼，赢了一次便好了不起么，目光短浅的女人！”

　　水初怒道：“你连一次都赢不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众人见两名孩子吵架，都是哈哈大笑，直夸两人不得了。

　　水初毕竟年幼，见众人都在夸赞自己，喜得眉开眼笑。

　　她笑盈盈地转头去看石无恙，想让他来分享这种快乐，却见石无恙抱着双臂立在远处，咬着嘴唇，蹙着眉头，满脸悻悻，冷冷地望着自己。

　　水初一愕，登时如当头淋了一桶冷水，霎时间浑身都凉了。

　　这时，从大厅门口抢进两条人影，争先恐后往水初身边撞来。

　　只听来人乱声大叫：“小姑娘，收俺为徒吧！”

　　“求求小姑娘，做俺师父吧！”

　　水初吓了一跳，急忙躲到石浪身后，听那两人在高声大叫“师父”“徒弟”之类，探出头来，瞅了两人一眼。

　　两人鼓眼凸睛，鼻塌脸尖，头发乱蓬蓬的，活像遭了雷击般一丛丛俱往四面八方竖起，本来嘴就大，还在那张嘴大笑，愈发显得丑陋滑稽。

　　这两人号称“岭南双龙”，石浪倒也认得。

　　两人分别叫甲大龙、甲小龙，但并非同胞兄弟，而是结义兄弟，两人本来各有其姓，为了表示兄弟同气连枝，结拜时便连原本姓名都改换了。

　　岭南双龙出道已多年，本事没有，名气却不小，据说拜师成瘾，常年到处拜师，每逢看见一个过得去的高手，两人便上前拜师，多年下来自夸了拜了上百个师父，但没有一个承认收了这两个浑徒弟的。

　　石浪见两人此刻大发拜师瘾，笑道：“二位英雄，你们若要拜师，这里有的是大名鼎鼎的高手，你们随便拜一个也是受用无穷了。但这小姑娘嘛，可做不得你们师父。”

　　兄弟俩唰地抬头瞪眼，齐声道：“为何做不得？”

　　石浪一时倒真想不出为何水初不能做他们的师父，敷衍道：“她是小孩子，你们是大人，哪有大人拜小孩子为师的道理。”

　　“此言差矣！”甲大龙一本正经道，“古人韩退之有云，‘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众人没想到这形貌邋遢的丑汉能背出这么一通古文，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最讨厌酸儒那套文绉绉的做派，只觉牙齿都酸倒了。

　　傅成玄沉声道：“二位，你们要拜师，在这里可不方便，请两位好自为之。”

　　他先前怕两人捣乱，叫人安排席位时，故意把两人放在偏厅，同一些仆妇佣工用饭，哪知两人还是跑来了正厅，幸好吉时已过，新人已拜完堂入洞房去了。

　　甲大龙怪声道：“这里又有师父又有徒弟，又有酒菜又有香烛，事事俱备，只欠行礼，有什么不方便的！”

　　傅成玄不料他看起来疯傻，话却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也无话可驳。

　　石浪笑道：“二位英雄，话不能这么说。拜师讲究两相情愿，不可强人所难，你们虽愿意拜这小姑娘为师，人家可不愿收你们哩。”

　　甲小龙瞪着他：“我们拜师又不是傅帮主成亲娶老婆，干嘛要讲究两相情愿？”

　　石浪见他们强词夺理的本事还挺厉害，哭笑不得，只得对水初道：“初儿，你快跟他们说，你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

　　水初照他的话说了，甲小龙瞪着眼睛问：“你又不是雪衣门的秦大掌门，干嘛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