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山河》七品雪

29、第29章 妒心焚岂能无恙

　　水初不知作何回答，只得看着石浪。

　　石浪厉声道：“你们若想拜这孩子为师，得先打过我再说。”

　　两人听了，立时面面相觑，抱头坐在地上，显出无可奈何的沮丧样子。

　　水初觉得好笑，悄声对石浪道：“石伯伯，我觉得这两个人很好玩。”

　　石浪微笑道：“这两人虽糊里糊涂，浑名远扬，不过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水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着两兄弟。

　　傅成玄正在思量如何把这两个瘟神送走，忽听石无恙朗声道：“两位好汉，我收你们为徒如何？”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石无恙，石浪斥道：“恙儿，你胡说些什么！”

　　石无恙笑道：“他们既然想拜师父，我也正好想收弟子，不如就拜我为师，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石浪喝道：“小孩子收什么弟子，说出来叫人笑掉大牙！”

　　自古文人相轻，殊不知，武人也是相轻的。石浪武功虽高，并非天下无敌，这石无恙才十二岁，也并不是什么少年早成的武学天才，若真收了徒弟，传出去只会叫人觉得石浪狂妄自大，教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石浪见石无恙昂着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厉声道：“快滚回去睡觉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石无恙因为没能最先敲到鼓，已觉脸上无光，早就生了一肚子闷气。

　　他本想借此机会收服这“岭南双龙”，显显本领，博个称赞，却见父亲对自己疾言厉色，只觉得又委屈又愤怒，傲然道：“我不睡觉！我偏要收他们为徒！”

　　石浪暗暗惭愧自己惯得儿子养成了如此执拗的脾气，但是当着各路英雄的面，也不愿太伤他的脸面，便冷冷道：“那你就去收得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收他们为徒。”

　　毕竟父子一条心，石无恙想卖弄本事，石浪何尝不希望儿子能在武林同道面前大展身手，一鸣惊人？因此他说这话时虽仍然板着脸，却已是色厉内荏了。

　　石无恙得了父亲同意，便放了心，朗声对岭南双龙道：“你们过来试试小爷的身手，叫你们心服口服地拜小爷为师！”

　　甲小龙瞥了他一眼，怪声道：“你有什么本事，想拜俺小龙为徒？方才俺在门口见你去敲鼓，动作又慢，身法又笨，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俺小龙可不想要你做师父。”

　　这话一出，不仅石无恙勃然大怒，连石浪和众宾客也都变了脸色。

　　石无恙为父亲石浪之故，素来被人吹着捧着，只道别人拍他马屁都来不及，何曾受过这等轻蔑？

　　他只觉受了奇耻大辱，脸庞涨得通红，喝道：“小爷今日不打得你们趴地学狗叫，便不是人！”

　　话犹未了，他已跃在半空，手中不知何时掣了一柄系着青穗流苏的长剑，剑身银白如月，劈头便向甲大龙刺去。

　　他这一剑用的招式是“繁星点点”，剑光流闪，灿若明星，煞是好看，剑才出手便博了个满堂喝彩。

　　石无恙心里舒坦了些，第一招未完，又改一招“长空望月”，剑锋一斜，蓦往上抬，剑光划过之处，好似拖了道光华莹莹的长芒，极具威势。

　　众人又是一声大喊：“好！”

　　石无恙有心卖弄，也不急于立时便将岭南双龙放倒，学着父亲常做的姿势，把袖袍往后一拂，腾身上空，仰首一纵，借着腰间运力，从众人头顶飘飞过去，手中长剑左刺右劈，但见剑光霍霍，他已从容不迫地凌空连换三招，身姿、剑势都颇为潇洒。

　　一时厅里只闻喝彩之声，石浪见了儿子如此浮夸卖弄，却把眉头一蹙，连连摇头。

　　甲小龙怪声道：“你这小屁孩只管飞来飞去，耍猴戏么？又不来跟俺们过真招，俺小龙可没耐心再等了。”

　　甲大龙和甲小龙连声怪笑，一齐向石无恙围了过去。便见两人并无什么招式，就只管围着石无恙拳打脚踢，手脚齐出，与寻常市井氓痞斗殴无二，众人不觉哑然失笑。

　　石无恙一动手便试出这两人过于脓包，使得自己一身本领无从施展，不由暗暗失望。

　　他兴味萧然，只觉再跟两人斗下去，不仅毫无光彩，反而有失自己名家风范。

　　便收了剑，正想跃出战圈，忽听甲大龙笑道：“吃俺一掌！”

　　也不知他何时推来一掌，正中石无恙左腰，石无恙竟没能躲过，身子猛地一倾，跌倒在地。

　　水初和石无忧、范嵘几个小女孩见石无恙中掌，都惊叫起来。

　　其实甲大龙那一掌殊无内劲，中之不过皮肉微痛，但石无恙出此大丑，怎可忍耐，登时怒气冲天，把剑一晃，又要纵身而上。

　　石浪手臂一展，拦住了他。

　　石无恙怒道：“爹爹，你让我教训他们！”

　　石浪厉声道：“自己本事不济，还有脸教训别人么？”

　　众人都看出来甲大龙那一掌使得巧妙，显然是得了高人指点，换做别人，也未必就能躲开，因此石无恙被击中倒地，倒在情理之中，并非什么丢脸之事。

　　但石无恙可管不了这些，他毕竟年少见识浅，只知道自己当着许多人的面出了丑，觉得个个在背地里讥笑自己，心里又恼恨又羞惭，一张英俊的方脸涨得紫红，险些掉泪。

　　傅成玄趁机冲岭南双龙喝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走？等着石大侠来教训么？”

　　两名丑汉望望水初，又望望石浪，嘻嘻哈哈地迈脚跑了。

　　众宾客兴致不减，一时唧唧喳喳，议论那甲大龙到底是得了何人的指点。

　　水初唯恐石无恙受了伤，急忙去看他。

　　不料石无恙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开，一言不发地走了。

　　水初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愕然立在当地。

　　石浪拉住她手，柔声道：“初儿别理那个傻哥哥，让他一个人拗脾气去。”当下叫凌千月带水初和石无忧回房歇息，自己去找儿子。

　　这一晚石无恙躺在床上，心中全是羞惭愤恨，翻了几百个身也无法入睡，熬到四更末，才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不知睡到何时，石无恙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了。

　　他坐起身，见窗外天色大亮，石浪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秦掌门，你的心意我代初儿领了。你请回吧，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事，我是绝计不会答应的。”

　　便听一个清冷的女声道：“初儿跟着我，未见得就比跟着你差。我已跟你说过，不会亏待她，她一入门便是雪衣门的少主，我亲自照料她，亲自授她武功。我已把好话说尽，你若定不答应，便怪不得我无礼了。”

　　原来是雪衣门掌门人秦沅湘在跟父亲争吵，听她的意思，似乎要把水初带去抚养，还要传水初雪衣门少主之位。

　　石无恙自然知道雪衣门在武林中的地位，这时听了秦沅湘为水初和父亲苦苦相争，心中纳闷，又有些嫉妒，心想：“初妹妹哪点比我强了？那秦掌门不想着教我武功，却去教她。”

　　又想起昨夜水初在众宾客面前大出风头的事来，不禁又气又恨，满心不是滋味，猛地拉过被子胡乱往头上一套。

　　忽听屋外刮起一阵劲风，石无恙跳下床，冲到窗下一看，见石浪与秦沅湘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个天井，两人都平推双臂，显然在凌空对掌。

　　天井中的花草树木为那气劲所伤，霎时枝断叶败，木屑纷飞。

　　石无恙暗暗惊羡，忖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跟爹爹一样有本事有名气就好了。”

　　他神往了一会，又暗生烦恼，也不再管父亲和秦沅湘的争斗，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当日下午，石浪夫妇收拾好行李，与齐云帮一众宾主告别而去。

　　范梽夫妇希望一双儿女能得石浪传授武艺，便让范峥和范嵘兄妹二人跟去清水峰居住，如此一来，又添了两个玩伴，水初和石无忧都很开心。

　　唯独石无恙郁郁不乐，苦脸皱眉，话也不肯多说。水初很担心，但见石无恙对自己爱理不理，也不大敢去惹他。

　　回到清水峰后，水初便同石家兄妹和范家兄妹一起，在石浪的指点下学习武艺，她与石无忧、范家兄妹相处甚欢，但石无恙对她十分冷淡。

　　有时候石无恙在跟范家兄妹说笑，闹得正起劲，若水初这时走过来，石无恙便会冷了笑容，一言不发地走开。范家兄妹见状，自然也跟着石无恙一道走了。

　　有时候水初想跟石无恙说句话，但唤了他十来声，也不见他搭理，只得黯然走开。

　　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而惹得石无恙生气，心里又担忧又委屈。

　　石浪夫妇也看出两个孩子的关系不如从前好了，但觉得小孩子家吵吵闹闹本是常有的事，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渐渐地，水初的话一天比一天少了。

　　本来在五个孩子中，她的性子最是活泼开朗，但因为一个重要伙伴的冷淡，这十岁的女孩儿逐渐失却了往昔欢畅开怀的笑容，变得郁郁寡欢、言行拘谨起来。

　　她有时候看见石家兄妹和范家兄妹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也不去参与，而会一个人到后山的大石头上坐着，默默出神。

　　这一日下午水初又在后山那大石头上坐了半日，眼看夕阳将落，暮色渐浓，正想起身回去，却见石无恙兄妹和范家兄妹走了过来。

　　水初有点惊喜：“无恙哥哥，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石无恙把头一侧，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