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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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的暴雨，仿佛是自然对人类下降的威能，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却了颜色。
太守府门前，主干街道尚且修建了排水的沟渠。
而城市里其他延伸开的小路，就像是一张铺展的血管网，末梢的毛细血管早已被积水填充得满满当当，只要一打开房门，街面上的存水就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入口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漫灌进来。
段璟娘坐在马车里，手指无声地攥住了自己的裙角。
马车外，拉车的骏马淌着没过马蹄的泥浆前行，车轮滚滚地压出水花，每一步都带着晴日里不曾有过的滞涩。
“太守往哪个方向去了？”
答话的人已经声嘶力竭地在喊叫，声音仍然像是穿过层层叠叠的障壁一样模糊不清。
“西边！太守去了西边的堤坝！”
西边，是堤坝的开头，也是卢氏和颜家主要承包的路段方向。
看来云松之出门时，是准备从头开始，将整段堤坝都巡视一遍的。
既然丈夫已经接手了全局工作，那段璟娘就主要抓重点。
段璟娘聚起眉心，稍微思索了片刻，就做下决定。
“那我们去东南方！”
那里有一段堤坝，是由陶家负责修葺。
当初工程完毕的时候，段璟娘也曾派人检查，无论从外观和抽检的结果来看，都没有异样。
但或许是出于直觉，在暴烈的狂风之间，段璟娘下意识地想到了那段堤坝。
“东西都带齐了？车子一字排好，不要掉队。”
出发之前，段璟娘重新使人清点了一遍队伍：车队、三百壮士，以及用来救急的东西……
确认无误后，这支小小的车队终于上路。
从天空上俯瞰，他们仿佛江潮之中几粒细细的蚂蚁，艰难地在一片白茫里寻觅着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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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马车拉不上去了。”
车顶罩着的青蓬油布被掀开，车夫抹了一把水淋淋的脸孔，呼出的白气湿漉漉地融进铺天盖地的大雨里。
“怎么回事？”
“前面的坡被雨水泡垮了，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地上太泞，大半个轮子都陷进烂泥里，拉也拉不动了，夫人。”
段璟娘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还有多远才能到堤坝？”
“不到两里地。”
“好。”段璟娘从车内倾身，往后看了一眼，果断下达了命令。
“传我令去，让他们下车整队，车子能推则推，不能推就肩挑手抗，东西务必搬到堤坝上备着。”
给队伍进行了吩咐，段璟娘关上车帘。
薄薄的一层油布挡不住不断漫灌进来的风雨，豆大的雨珠打在车篷上，敲击出箭矢密密麻麻撞上铁皮盔甲般的响声。
段璟娘面沉如水，身上已经披上厚厚的蓑衣，正在沐春的服侍下带好斗笠。
沐春一边给她系上下巴上的带子，一边碎碎劝道：
“夫人不如就在车里等着，有事让我们传话便罢了。外面那雨下得气势滂沱，您若受了凉，要怎么办才好呢。”
以恒朝的医疗水平，风寒感冒也不是小病。
一些流行性的风寒，更是不论身份贵贱，能让满城十室九空。
五石散这种东西，一旦行散不当，就有可能大病一场。然而士族们仍然以服散为流行，初衷之一，就是为了预防伤寒。
“我若着凉，也不差这一时。若是暇水决堤，直接差这一世。”
段璟娘眉毛一挑，说了个冷笑话。
她转身挥开车帘，跳进冰冷的雨水之中。
身为段氏女，她前半生养尊处优，风吹不着，雨浇不到，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险恶的环境下出门。
双脚刚刚踏上地面，段璟娘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给吹了个寒颤。
甩去顺着斗笠淋漓而下的水幕，段璟娘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方向。
“陶家修的那段堤坝，是不是在……那边？”
沐春嘴唇张合几下，不知要如何回答。段璟娘却已经根据熟记下来的地势走向，分辨出了具体的方位。
他们一行共三百余人，人人都在蓑衣里内罩一件斗篷式雨衣，脚踩一双防滑的橡胶雨鞋。
为首的壮汉踩着扎实的脚印，勉强在泥泞滑湿的土坡上开出一条小路。十几个手脚灵便轻捷的小伙子紧随其后，率先登上堤坝，开始四处查看，检查是否有缺漏之处。
还不等一行人全部近前，暴雨之中，就遥遥传来一声惊呼。
“快来人，堤坝要冲垮了！”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这段堤坝正对着城外城外排水渠，万一发生坍堤，那就相当于引流倒灌，连韩燧石当年攻城时都没达成的成就，先被天灾完成了一遍。
“网子呢！快拿网子来！”
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许多。段璟娘探手示意，沐春连忙把一只充电大喇叭放进她的掌心。
披蓑衣戴斗笠的古装仕女，郑重其事地拨开了电动喇叭的开关，柔润清澈的声音在电磁加工下，有种公鸭子嚎叫般的美感。
“所有人现在分组！第一组取石料填充网子，先把破损处的洪水挡一挡。”
“第二组开始准备材料，沿着堤坝打一个柳石搂厢！”
所谓网子，就是云归特意找厂家直销批发的铅丝笼，学名叫做“格宾石笼网”，是现代修筑水利设施时常用的东西。
用法也相当简单：用大小不一的石料填充进六角网里，网子本身构成长方形的铁笼形状。填充完毕后，将网孔扎好，就相当于得到一格格结实沉重的移动堤坝。
日常没有洪讯时，可以用这种铅丝笼抵消风浪。
等洪水到来时，也可以用它抗击涨水的冲刷，在原材料足够的情况下，相当的方便好用。
精细编织的铅丝网，一看就知道超出古代手工批量制作能力。这东西因为现代气息过于浓厚，一直被段璟娘放在府中看守，直到今天才拿出来。
倒是用来装箱的石头，民夫们提前拉来很多，隔一段距离屯积在堤坝附近，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组人员匆匆跑去装箱，第二组人马则从附近的仓库里拖来木桩和纤绳，准备在破碎的堤坝处，加固一个柳石搂厢。
这也是一种现代抗洪的紧急保护手法，专门为了这种防洪期查缺补漏而发明。如果能配着打桩机或者挖掘机使用，速度会更快一些。
但在机械不足的情况下，光靠人力，也能硬干顶上。
密集得像是鼓点的雨声，把许多人的脑子都冲刷得一片空白。暇水的大浪时不时拍上堤岸，砸出一段令人心惊胆战的韵律。
如此紧张的情境下，一群人忙得团团乱撞，连四肢都僵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在这种时候，段璟娘冷静自持的态度，就像是一根稳稳伫立的主心骨。
而她手持的那把公鸭嗓电喇叭，也成了众人大脑里唯一能接收到的指令。
“先打第一层顶桩！——别着急动手，等人都站好了位置，我说开始再开始！”
没有打桩机的动力，木桩想要钉入泥土，全得靠人工硬砸。
比如手硪，就是专门为这种情况准备的工具。
这东西的技术含量不高，本体是个四十公斤重的铁墩，左右上下共牵系八条扶手，由八人一同抬起，在号子声里重重砸下，相当于一件人力打桩机。
除此之外，打桩的倾泻角度、十六条顶桩的距离和站位，都有着讲究。
忙中最容易出错，在这种紧要关头，出错的后果很可能是致命的。
段璟娘硬是压住自己焦急的心火，在巨大的江潮声里，绕着所有人匆匆跑了一遍，确定了站位无误，这才下令。
“可以开始了！”
她把喇叭递给了那个负责喊号的民夫。这人祖上三辈都是在河岸上拉纤的，从小就会唱一口嘹亮的拉纤号子。
他深深吸入一口潮湿的空气，胸膛扩张：“哈——啊——嘿——”
与此同时，天间一道银蟒划过，闪电雷霆刺破阴沉的天色，宛如苍天对人间发出威吓！
号子落下，一百二十八个壮年小伙，齐齐应喝，手臂高举，手腕青筋暴起，雨水和汗水同时自脸庞滑落。
一时之间，众人的呼喝之声，竟然压过了天边的滚滚雷音！
“——啊诶！”
十六根成年人小腿粗细的木桩，同时重重一颤，被这股齐心协力的巨力砸进了浊流滚滚的泥土里！
当木桩被反复敲击三四次，没入土地三分之一的时候，惊变忽起。
“冲塌了！堤坝冲塌了！”
伴随着几乎破了音调的警示，滚滚汛流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的怒气，携铺天盖地之势，眼看就要汹汹冲破堤坝而出！
“决堤了……决堤了……”
“夫人，我们快跑吧夫人，车驾就在下面，还能赶上……”
“——都慌什么！”
关键时刻，段璟娘一声雌狮般的大吼，几乎喊得嗓子破音。
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血红色的双眼像是沸腾的怒焰，哪怕天水也不能浇熄。
“网子填满没有？把网子抬来堵上！先能顶一时是一时！”
暴雨之中，女人藏在蓑衣下的十指冰凉，手腕轻微地发着颤，然而嗓音却稳若磐石。
“第一组下网！第二组继续打顶桩！”
“所有人不得延误，若是堤坝冲垮，不止我们跑不掉，首先被淹的就是我们的城池！”
“昔日暨云城失陷，太守舍身与百姓同镇城墙。”
“今日若是大坝失守，暨云城就要变成一片泽国。”
“传我命令，谁也不许后退半步，倘若洪水决堤，你我化身铁牛石网，将身阻之，与诸公一同葬身河堤罢了！”
一条条命令传下，人群的骚乱平息。
就好似是对段璟娘的应答和许诺，狂乱的涛声里，一声声整齐纤号呼和，响亮地盘旋在河堤上空，久久不熄。
“哈——啊——嘿——！”
“——啊诶！”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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