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娱乐圈]》斯答

5、第 5 章

　　席佑在听到导演喊“卡”后才敢动，她轻轻一眨眼，眼眶中的水雾逐渐退去，仿佛随着这一声“卡”，师玄英的影子从她的身体中离开，换上本属于席佑的灵魂。

　　谢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坐起来，揉揉肩颈，回想着席佑刚刚的表现，不由自主问道：“你以前真没拍过戏？”

　　这辈子真没有，席佑冲他笑：“可能是天赋吧。”
　　上辈子带过来的经验怎么不算天赋呢。

　　谢淙：“……”
　　扎心了朋友。

　　别人可能没有实感，只会觉得席佑的表演格外自然，而作为与席佑对戏的那个人，谢淙切实感受到，刚刚那一段戏，是席佑在带着他的情绪走，他那一瞬间好像真的变成了六皇子，伴随着师玄英的气势不断变换思绪。
　　简单来说，谢淙被压戏了。

　　被一个没有影视拍摄经验的新人压戏，说出去谁信啊。

　　孙有福信。
　　邱同林也信。

　　不过两个人的想法可谓南辕北辙。

　　孙有福纯粹欣赏，被打脸后他不仅不觉得脸疼，还希望日后所有演员都多多打他的脸。
　　没有导演不喜欢戏好的演员，有艺术追求的导演尤甚，孙有福恰巧是个能屈能伸良心未泯有点艺术追求的导演。

　　环宇传媒果然不愧为老牌公司，推荐的艺人就是靠谱！
　　此时此刻，孙有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昨天还当着助理的面破口大骂了。

　　昨天的我跟今天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孙有福心想，当然没关系啦！

　　邱同林则不同。
　　他是偶像出身，曾经从数百人的练习生中杀出一条血路，对镜头相当敏感。在此之前，他拍过偶像剧和电影，《见龙在渊》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正剧剧本，播出后再运作两个不知名小奖项，用来提高逼格，日后方便他的团队撕正剧资源，毕竟在娱乐圈的鄙视链内，偶像似乎总要低正经歌手演员一等。

　　所以在见到席佑表演的那一刻，一丝危机感悄无声息地袭上邱同林的心头，他想起助理跟他说过席佑的履历。

　　资方之一环宇传媒家的艺人，刚从一档选秀节目淘汰，没有影视拍摄经验，纯得不能再纯的新人。
　　可就在刚刚，邱同林差点问出跟孙有福同样的问题。

　　你管这叫新人？

　　席佑表现得太完美了，完美到只要这一段戏播出，所有观众的眼光只会落在对方身上，这不是重点，师玄英的戏份不多，邱同林不会放在眼里，令他产生危机感的是，席佑是新人，跟他一样非科班出身，年龄比他小，演技却高出他不止一截，如果这条片段原样播出，肯定会被他的黑粉、对家和一些所谓乐子人放出去挂热搜嘲笑。

　　若席佑的经纪公司有想法，完全可以踩着邱同林增加一波流量。

　　想到这，邱同林对随行经纪人使了个眼色。

　　得到信号的随行经纪人心领神会，走到孙有福身边，他面上带笑，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孙导，您看这边需不需要修改一下？”
　　他指的地方，刚好是谢淙被席佑双手反拧压在马车上的镜头，谢淙没穿戏服没戴假发，在打了一场后，表情略显狰狞，整体形象上也颇为狼狈。

　　孙有福的好心情顿时跌入谷底，他发现，跟邱同林沾边的人总有办法一句话让他血压飙升。

　　一旁的编剧闭上眼，来了，又来了，熟悉的飞页又来了！

　　孙有福看上去非常平静：“展开讲讲？”

　　邱同林的助理好似根本没看出来孙有福不高兴，或者说，他看得出来，却根本不在意，改个戏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改。他熟练说道：“邱邱对《见渊》非常认真，他想拍好每一条戏，但您知道我们公司以及团队对邱邱的形象管理比较严格，类似的镜头尽量能避免就避免，否则截图出去，说不定会影响到邱邱在时尚领域的商业价值，您看……”

　　先夸艺人，再甩锅公司和团队，最后威胁，一气呵成。

　　“行，时间不早，先放饭，”孙有福差点气笑，“来，说说，你们想怎么改。”

　　***

　　中午，席佑三个人找了个阴凉偏僻的地方排排坐吃盒饭。

　　盒饭菜色不错，两荤两素，席佑穿了件外套以免弄脏戏服，吃得津津有味。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女团选秀一路说到演员的自我修养，席佑还给谢淙出馊主意：“明年男团选秀要不你去试试？你这一款硬汉风格肯定有粉丝吃的。”

　　谢淙十动然拒：“不了不了不了。”

　　谢淙的长相偏硬朗，脸部轮廓清晰，身材匀称，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实话实说有些帅气在身上，搁二十年前出道肯定会被人嘴一句奶油小生，却跟现在圈内流行的风格不太一样。

　　熟悉的感觉再次蔓延至席佑心头，她看着谢淙的侧脸，直到把人看得发毛，才迟疑问道：“你是不是演过《功夫小子》？”

　　《功夫小子》是席佑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子供向，曾掀起过一阵功夫热，其中小主角玉雪可爱，仰着一张包子脸跟人一本正经地讲道理，如果对方拒不接受话疗就会化身功夫小子物理让人改邪归正。

　　华穗在听到席佑的话后也转过头，似乎在头脑风暴：“让我想想，《功夫小子》的主角好像叫小粽子？”

　　谢淙放弃挣扎：“只是昵称啦……”
　　他甚至不愿称之为艺名。

　　得到谢淙的肯定，华穗一脸迷茫加不可置信：“你有这履历，你经纪人怎么规划的路线？”
　　如果谢淙在她手里，虽说一开始拿不到男主角吧，但搞搞情怀，演个男二男三绝对没有问题的，反正不可能去给流量演员做替身。

　　“没有经纪人，我退圈很久了，”谢淙抬头望天，脸上带上一丝悲愤，“我都这么大个人再用‘小粽子’重出江湖实在太羞耻了，情怀是搞不了的，一点都搞不了的。”

　　童星经历并不是什么让人畅通无阻的阶梯，有时候会把一个演员框死在情怀构成的舒适区中。

　　谢淙十岁以前演过电视剧，拍过广告，正经拜师学过武术，他父母不把小孩当做赚钱的工具，让谢淙学武术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谢淙回去学习，大学专业跟娱乐圈基本不沾边，毕业后还工作了一年，当时有个节目在做童年回忆系列，联系到谢淙，他才有了重新演戏的心思。

　　可他没想到，时代变了。

　　“其实我主业不在替身啦，我拍的大多是苦情剧和抗日神剧，”谢淙挠挠头，“当替身实在是因为剧组给的太多了，这里群演都比其他剧组多二十块钱。”

　　席佑幽幽插话：“有句讲句，抗日神剧拍起来挺爽的。”

　　谢淙：“拍过？”
　　席佑：“见过。”

　　“爽是挺爽的，只是人总不能在同一类型剧里打转，我现在陷入一个怪圈，我不想搞情怀，不搞情怀的话我的简历就不好看，然后又只有雷剧肯用我，”谢淙顿了一下，叹息道，“人是有惰性的。”

　　席佑……席佑感同身受。

　　同样童星出道，席佑跟谢淙不同的一点是，除却大学四年学校规定不准拍外戏，席佑一直保持一年一部戏的基本曝光，那时候年纪小，对剧本甚至对表演技巧都没有概念，现在回头看看，基本在舒适区中。

　　这种舒适区，让席佑能够游刃有余地表演，减少翻车的可能，却也一次又一次地加深观众对她的固有印象。
　　而认真上学的四年空窗期，让席佑没有在观众眼中真正长大。
　　后果便是，等席佑毕业了，兴致勃勃想挑战不同角色，很多看过她戏的观众会下意识评价她“出戏”。
　　雪上加霜的是，一些导演和资方选择她并不是因为她演技好，而是为了博情怀炒热度，再次加重了她极力想摆脱的标签。

　　人是有惰性的。
　　席佑完全可以做观众和资方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小孩，混在舒适区中吃喝不愁，但席佑不想，她年轻气盛，喜欢演戏，还有野心。

　　为了寻求转型，席佑剑走偏锋，拒绝了所有综艺邀约，一头扎根片场，近乎偏执地演过乡村玛丽苏、抗日神剧、家长里短年代剧、宫斗剧、刑侦剧、偶像剧、特摄片等……全年无休，从受尽欺凌的苦情小白花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反派再到令人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不计片酬不计人设不计戏份，为拓宽戏路撞得头破血流。
　　演的多了总能撞上好班底，后来席佑拿到主流奖项的最佳女配证明实力，名导和好剧本才开始优先考虑她。
　　在电视剧圈站稳脚跟后，席佑逐渐打入电影圈，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头，能跟戏骨级别的演员竞争同一个奖项，席佑能够预料到陪跑，她年轻，有的是机会，没想到没等到下一次机会，就碰上车祸，自己没了。

　　席佑作为过来人，难得升起点惺惺相惜，真情实感劝道：“童星经历是你的优势，并不是羞耻。”
　　这个道理席佑花了三年站上最佳女配角领奖台的时候才懂，她把饭盒收起来，说：“只有正视，才能打破。”

　　谢淙直愣愣看着席佑，刹那间，他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心中的别扭和拧巴骤然退去，他咧开嘴笑着，拧开矿泉水瓶盖，豪气干云：“谢了，以后如果有好剧本，我一定找你！”

　　席佑同样用矿泉水跟他碰杯，没把这个又大又圆的饼放在心上：“行，等你给我找活了。”

　　***

　　夜幕降临，剧组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摄影、道具、打光、收音、演员各就各位，准备拍摄今天最后一场戏。

　　席佑从中午等到晚上，空闲时候自顾自捧着剧本研究角色，她以为开拍之前男主角会跟她再走一遍戏，结果到晚上没人通知她走戏，只通知她补妆准备开拍。

　　等席佑到了场地，才知道男主角改戏了。

　　导演没吭声，摄影没吭声，剩下邱同林的助理在指挥站位。

　　“对对对，”邱同林的助理趴在主机位的取景框前，打着手势让席佑往旁边一点点，“哎，你保持住，别动。”

　　连名字都不配拥有，被迫成为“哎”的席佑把玩着道具刀片，银白色的亮光在她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席佑心下明白这番调整是为了让邱同林始终在镜头的正中心。只是吧，邱同林的助理应当没怎么学过摄影，正常来说席佑跟邱同林的位置是一左一右，他这样一改，会导致画面不平衡。席佑所在的位置会拥挤，邱同林所在的一边会更空旷。

　　邱同林的助理调整完成后，用手机拍下，邱同林一个正眼都没给席佑，径直出了布景，去到助理身边，满意地点点头。

　　席佑摸摸鼻子，抬眼看向导演所在的位置，距离稍远，她看不太清，只看出那边安静异常，任凭这边怎么改，导演一句话都不多说。

　　感觉像习惯了。

　　正式开拍后，上来的是已经换好六皇子戏服的谢淙。

　　按理来说，小场景不建议用替身，尤其在缺少大全景、多为中近景的情况下，会容易穿帮。

　　然而并没有人提出异议，磕磕绊绊、换上换下拍完打戏，席佑从始至终保持表演状态，没有一点不耐烦。她左手举起道具刀片，横在表情淡定、衣物丝毫不乱的邱同林脖颈上，眼皮一点点抬起，脸部肌肉微动，一股难言的谨慎浮现在她的表情中，似乎在思考六皇子此番作态，是否还有后手。

　　六皇子斜睨了一眼来人，平稳的语气中饱含笃定：“你是师玄英。”

　　席佑前世经验之丰富，什么类型演员没合作过，区区没有感情的台词而已，小意思。

　　师玄英沉默半晌，她眼珠上下一动，打量着她听过许多传闻的六皇子，在决定刺杀之前，她想过很多对方的反应，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如此的……气定神闲。
　　是什么给了他底气？皇帝身体每况愈下，近两个月来已有过几次罢朝，夺嫡之争日渐激烈，成年的皇子们手段层出不穷，他们不会顾忌艰难求生的百姓，只会紧盯着高高在上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

　　若不是没有选择……师玄英重新注视着这位从民间归来的六皇子，眼神渐渐变得慎重起来，倘若有其他选择呢？她是师家的女儿，若有一线机会，她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那么让我来试探一下。
　　师玄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呵。”

　　孙有福认真看着监视器中的画面，这个镜头并不符合平衡美学，却让孙有福移不开眼，他想知道席佑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按照上午走戏的方式演，会让师玄英跟六皇子的情绪完全割裂，就算体现到席佑的演技，也会让整条全废。

　　一个成熟合格的演员，会根据对手的表现在维持人设的情况下，做到合理反应。

　　如果这话被其他人听见，肯定会摇着孙有福的肩膀直接开骂：“醒醒，你是变态吗对新人要求这么高！”

　　上午走完戏后，孙有福趁吃饭时间翻来覆去把席佑的片段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席佑就是师玄英，连带着对她的期待无限拔高，压根忘了席佑还是个新人。

　　主机位的取景框中，席佑只露出一张骨相优越的侧脸，就在此时，席佑做出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动作。

　　她持刀的手向上一抬，强行让邱同林僵直的脖颈微微一动，邱同林的喉结下意识滑动两下，眼神不自觉移向席佑。

　　仅仅一个动作，令邱同林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剧中人的胜券在握转瞬变成被识破的空城之计。

　　师玄英试没有着急，而是漫不经心喟叹道：“眼神不错。”

　　攻守之势异也！

　　孙有福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暗暗在心里给席佑拼命鼓掌。
　　——干得漂亮！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