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女》秋梦如

16、顺流逆流

　　虽然不是很明白师父怎么对我身体这么关心，不过还是很感激就是了。
　　转眼就是新春，九娘体恤我的听话，腊月二十二就放我和阿青回家了。
　　二十三，糖瓜粘，今天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阿青就忙着烧火，指挥遥控我跑腿买这买那。
　　她缝了一年的新衣，捧出来就好大一堆，爹他们几个老头子是褚青团花的缎子，阿福是青绸，我的是红绫，她自己一早就换上淡蓝色的飞凤裙，这块料子还是我送的生日礼物呢。

　　大年夜里，一桌子菜都是阿青做的，我从来不知道她手这么巧，相比之下我洗洗切切的，微不足道。比手指还粗的葱丝，简直是给味道鲜美的菜肴抹黑。
　　阿福不停地夸奖姐姐，我苦着脸坐在一边，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菜。
　　“好了好了，别气了。”见我嘟嘴，阿青搂住我，温柔地说：“要不你给我们跳舞吧！”
　　我才不要。
　　“为了进京，阿英你练了半年的舞了，我天天跟着你，可还没看够呢！今天过年，就给我们跳吧，好不好？”
　　她这么柔声柔气，我怎么好意思再耍小脾气？噘着嘴站起来，我抖开长裙，站到院里。
　　门廊下挂着大红灯笼，大青树上扎了红布条，一派喜气。我双手上下展开，足尖踮起，开始旋转。
　　九岁才开始习舞，照素素姐姐的话说是晚了。九娘淡淡说，那就把前头几年的补回来。一句话，我被逼着用功，专门有两个嬷嬷站在旁边，压腿时间不到，随便动一下，指头粗的竹棍就敲上来。那时候我脾气还没改，越打越不做，越不做越打，常常被打得不能动弹，饭也没得吃。
　　不是不后悔的，原本以为卖身卖笑就能过几天好日子，就没想到奴隶主那里会有人性！
　　终于有一天，饿得半死又打得半死被九娘抛出去，望着满天星星，第一次觉得生无可恋。
　　慢，我死了爹怎么办？
　　不知那来的气力，我爬回望月楼的黑漆大门口，拉着一个姐姐的裙子，央她替我求九娘救命。
　　从此以后，我开始无限听话。
　　才有了此时的随风起舞。我练舞多年，却没在人前演过，九娘总说，琴技歌喉已经足够，舞技要留着，惊世。
　　我不相信这话，不过我选择顺从。就如同听她的‘劝告’，拒绝阿明。

　　正月二十九，是我生辰。九岁以前，不管多穷，爹都会带我去吃一碗面，面上卧上一只红太阳般的鸡蛋。
　　后来阿青来了，就会给我做一碗糖水糖，祝我圆圆满。青花瓷碗里，雪花一样的蛋白裹着橙红的蛋黄，拿筷子一戳，慢慢洇开看着就像一碗金子。
　　于是我和她每年就吃两次这样的蛋，共祝彼此大发利是。
　　抬起头，阿青拄着下巴望着我，眼里尽是笑意。
　　“好吃吗？”她问我。
　　我大力点头，然后她又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我眨眨眼睛，摇头。
　　她的手啪地拍在桌子上，掌心下，是一团干枯的花瓣。细长的绛红色花瓣。
　　“这是什么？”
　　她挑挑眉毛，“红花呗。九娘给我五十两银子，叫我下在你饭食里。”
　　我啊了一声，阿青长出口气，说：“你没来葵水，九娘她老早就给你熬药了，都是我喝了。昨天她让人送了这个来，叫我每天放点给你。”见我去看蛋汤，她撇撇嘴，“你以为我不告诉你就乱放？听说楼里的姑娘有了孩子就喝这个，你不是跟那个秣归山的郎中很熟么，去问问能吃不。”
　　见我定定地看她，她眼神一闪，垂下了头。
　　“你确定你不是我娘？”
　　我讷讷地说了一句，招来一顿暴打……
　　没来得及吃的红花没用了，当天晚上，那位游山玩水忘了我的亲戚来了。
　　一大早起来，我和阿青就望着仿佛凶案现场的床目瞪口呆。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反应？”
　　面对阿青的置疑，我艰难地点点头，她气得掐我脖子，怒吼：“为什么我就要疼得死去活来！”
　　我怎么知道嘛！正咳嗽着敷衍她这是个体差异，师父来了。
　　掀开帘子的手指白皙细致，下一秒，他逃跑似地退了出去，剩下我和阿青羞得要死——我身上的白布中衣上还染着鲜血哪！

　　九娘笑吟吟地恭喜我，有意无意地说：“小阿英若能在凤吟王的寿筵上博个头彩，可谓是双喜临门了。”
　　“咦？不是说是六月中吗？都半年了还彩什么啊！”我装作不懂，一面给她捏肩一面说。
　　她眼睛弯起来，在我手上轻轻拍了一下，掏心掏肺地说：“凤吟王此人，最是怜香惜玉。容貌又生得俊俏风流，京城中的姑娘，个个都巴望着能博殿下青睐。可这位殿下最是长情，只钟爱王妃一人。”
　　“那姑娘们的心思可不是白费了吗？”
　　九娘咯咯一笑，将我拉到榻上坐下，端详了一阵，说：“凤吟王妃，殁了有三年了。殿下怀念爱妻，不愿续弦，圣上怜惜他，才为他办了这个寿筵，盼着天下有才有貌的女子中，能有一个中得殿下的意。”
　　正说着，小意姐姐来了，她身后跟着素素，两人都是一脸喜色。
　　我一看，就知道素素要离开，心中一阵难过。周某那天的事，我一直没跟她说，是想着我说了她也不会信，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又是心酸。
　　果然，素素跪在九娘面前，恭恭敬敬请她成全。九娘扫了我一眼，唇角一挑，带着几分讥诮道：“你一定要嫁么？贴了自己攒了七年的钱，嫁给那个嘴比阿英还甜的男人？”
　　素素的喜色慢慢减下去，低着头说：“我总想赌一赌……”
　　“拿自己的一切当赌注，赌一场不会赢的赌局？”九娘的声音变得尖锐，抬手把案上的茶杯扫落，气还不消，又指着小意说，“你也跟着胡闹！这些男人是什么东西，你会不知道！”
　　小意却笑，拢着裙子坐在一旁，笑咪咪说：“阿英哪，给我杯茶。”
　　九娘气结，恨恨躺下，哼道：“不争气的东西。”
　　我去倒了茶来，又去扶素素，斟酌再三，才说：“素素姐，周公子家里那么多妻妾，你去了也不好玩，还是留下来吧，江大人林公子不是都很喜欢你吗，要不你重新选一个得了。”
　　“不赌，怎么知道不会赢？”小意突然开口，“这青楼，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就不信，这么多出来卖的，没有一个人能遇到真心。”
　　“真心？”九娘哈哈大笑，指着小意说，“你也信那种东西？真心，不过是臭男人哄骗阿英这样小姑娘的假话，我以为你……想不到你现在还挂着真心。”
　　小意的脸上泛起一个甜蜜的笑容，悠悠看窗外：“九娘，我相信真心。因为，他来了，他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