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纯阳之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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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用旁人的眼光来看，重华有点可怜。
他本性热烈而真挚，何况本就处在一腔热血的阶段，连笑容都透着青年独有的热切明朗，却偏偏跟了墨宸这么一个清淡疏离的师尊。
天神自己清心寡欲，便也当全天下都同他一般清心寡欲。即使谁对谁有点什么情意，也只是精神上的，心理上的，其他都不重要。
所以从来也没有谁教导过重华，即使是天地化育的神魔，当心悦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是再正常再自然不过的事，此乃天地大道。
而天真如彼时的重华，他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拥着他的师尊安坐，入眠，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能看见那人躺在自己怀里而已。
至于别的，他甚至完全没有概念，更遑论去妄想。
可怜重华自打明悟了心意，多少年来，将此事视作自己的心魔，一面不可自抑，一面又勉力抗拒，在肖想冲动与罪孽深重之间不断拉扯浮沉，游走在烈火与冰封中，几乎心力交瘁。
由此可见，重华固然不是个勤学好问的合格弟子，墨宸在某些方面也实在不是个训导周到的合格师尊。
可惜师徒俩谁都没意识到，一个觉得对方哪哪都好，另一个觉得他们眼下的的相处方式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初步的设想有了，然而要付诸实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了大致的规划，接下来就需要外出勘察神界的地形和构成，以做借鉴。
彼时神界只是一个十分笼统的称呼。祖神以无上神力破开混沌，使轻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天上又分三十三天，地下又分三十三地。
天地间化育万物，衍生出许多种族，全都乌央乌央杂居在世间，神与人，魔与妖，精灵与鬼魂，仙人与和尚……全然不分地盘，既庞大、宏伟，又混乱无比。
远古神魔法力极其强大，半步平山海，一掌覆乾坤，既有创世之能，也有灭世之力。往往一场大战，就能毁掉一片天地，灭亡无数生灵。打完了再慢慢修补，生灵再慢慢繁衍。
人族数量最为庞大，却最为弱小，虽说是按照神的外形创造的，在神界却是最底层的存在。
历次战乱被灭亡的生灵中，除了草木虫豸，大概就数人最多。某些时候，残暴的邪魔甚至以杀人为乐。
佛门子弟只想安静地研习佛法，方便的时候出门宣讲佛经，普渡众生，却被迫成日同这些或杀戮或被杀的场面杵在一起，除了渡化亡魂，也没什么能做的。
……
天下苍生，好像都对眼下的状况不太满意，却又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去扭转。
墨宸带着重华，一路走，一路勘察记录。
徒弟曾经问他：“师尊，我看模型上并没有神魔的领域，倘若师尊果然创世，将要如何安排呢？”
白衣的神尊停下手上的事，温和而疏淡地看着他，缓声道：“天地开辟之初，自然化育出兼具创世和灭世之力的神魔，是因这个世间需要。然而神魔太过强大，新世中并不需要这样的存在。”
“新世创立之后，自有其运行法则。会有纷争，也会有和平；会有搅乱风云之辈，也会有一统天下之人；会有灭世之暴君，也会有救世之雄主。”
“因此，”他眉目安宁，温和道，“即使新世创立，我们也就留在这个神界，哪也不去了。”
重华恍然，点点头。
其实去不去哪里，他都无所谓。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哪怕要他从此永远留在归墟神殿，再不得离开半步，他也甘之如饴。
此时师徒俩多是在靠近地面的地方行走，一路往北。因着极北之地十万年一现世的太一神宫将要开启，墨宸决定顺便带着徒弟去看一看，开开眼。
居住在地面附近的种族多以人族、精灵族为主，也有佛门弟子讲经宏法，渡化世人。
师徒俩容颜太过惊人，单独一个就已经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景，又并排走在一起，实在过度震撼。因此都隐了真身，只化做两个普通的年轻男子。
此前重华往北方来的少，难免好奇，一路走走看看，行到某个部落，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道：“师尊，这个地方怎么有点奇怪啊？”
墨宸仍是一身白衣如雪，施了障眼法，旁人看来就是个面目清秀的普通男人，却障不了重华的眼。闻言他依旧缓步前行，微微仰起头，侧过，正好靠近徒弟的耳朵，温声问：“哪里奇怪了？嗯？”
喔，小徒弟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离得近了，同他说句话都得仰头。
他想着，轻轻笑了。一时间清风抚面，路边的草木次第开出了美丽的花朵，用一种臣服的姿态，迎接尊贵的神祇。
那声略带着点鼻音的“嗯”就像一片轻柔的羽毛，从重华耳廓钻进，拂过他的耳膜，拂在他的心上，拂进他的魂魄，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赶紧收束心神，答道：“我们从前路过的地方，男女老少都有，但……但这个部族怎么好像全是男子，并没有看到多少女子？”
墨宸微笑道：“这个部族名为纯阳之国，国中全是俊美男子。就连你看到的少有的几名女子，也是别的部族来此处办事的。”
纯阳部族不算太大，也不算特别繁华，却给人一种十分闲适的感觉，在洪荒神界动辄毁天灭地的争斗中极其难得。
进入其中，只见各个男子衣饰整洁，容貌英俊，或腰悬长剑，骑着翼熊飞驰而过；或手握折扇，缓步前行。
没有丝毫异常。
部族中有一条宽阔的青石长街，街道两旁有商铺、酒肆、客栈等。太一神宫开启时日尚早，两人决定在人族游历一段时间，当晚就投宿客栈。
墨宸在客栈门口停下脚步，终究还是没忍住，仰头看着重华，微笑道：“真是大胆，竟然比为师都高了。”
他嘴上说着大胆，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重华伴随他何止上万年，从未见过他促狭的一面，于是一步蹦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故意同他比划了一下，将下颌搁在他光洁完美的额上，笑道：“而且高了整整一个头呢。”
墨宸失笑。温润气息拂在咽喉上，重华几近窒息，心神瞬间剧震，喉结剧烈地上下一滚。
一股火腾腾地在他身体里烧了起来，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几乎是本能的，尚未回过神来，他心里已经在拼命默念清心诀，然后猛地跳开，看着眼前的人。
此时正是傍晚，落日熔金，将金橙的辉光洒下来，披在他的白衣上，镀上了一层柔柔的暖橘。白皙俊美的面容也染上了一抹暖色，眼窝略深，眼尾略长，框出内中两湾秋水，仰着头，就那么含笑看着他。
这样的时光如此静谧，如此美好，置身其中的人，难免身心沦陷，完全提不起丝毫理智，去质疑这一切是否真实合理。
玄衣的神君静了一瞬，定定地看着，凤眸深处似有风云在聚集，涌动。
然而也就是一瞬，他恍若无事，摸摸脖子，笑得像从前那样明朗：“太痒了。”
进了客栈，一个公子模样的年轻男人迎上来，笑道：“二位公子可要住店？”
重华道：“嗯，要两间上房。”
男人便拿了钥匙，引着他们去了楼上，是两间挨着的客房，笑道：“这两间是眼下最好的了，二位可还满意？”
左右他们对房间本身并不在意，也就应了。重华奇道：“店家事事亲力亲为，连个伙计也不用吗？”
那公子模样的男人噗嗤一笑，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在下正是伙计。二位安歇，在下先告退了，有什么事，二位只管吩咐。”话毕自去了。
重华大受震撼，回头见墨宸正微笑看着，明白过来，就去握他的肩：“好啊，师尊等着看我笑话。”
他一把将那瘦削的肩抓在手里，也没敢用力，白衣的神尊也不躲闪，也不反抗，就任由他抓着，含笑看着他。
玄衣的神君看了一回，突然被烫着似的松了手，后退一步，垂下目光不敢再看他，胡乱扯了个话题，小声道：“师尊可要用些饮食？”
客栈里不设客堂，不能吃饭，也没有厨子，但不远处就有个酒楼。
墨宸领着他进了门，瞬间有好几道剑一般的目光向二人射来。
进了雅间落座，重华忍不住问道：“师尊，难道他们看破了我们的障眼法？”
墨宸微微勾起唇，和缓道：“不至于。那几个都是修为低微的凡人，但他们的剑有灵性。
你身负万剑之宗的锟铻剑，他们的剑有感应而恐惧臣服。但他们并不太清楚，大约以为你使了什么邪法或者佩了邪剑。”
重华：“……”
菜很快上齐。墨宸素来清冷，从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偏好的事物，饮食上更是如此。
事实上神魔无需饮食，从前他独自在归墟神殿中的时候，一向辟谷。
直到重华来了之后，同他外出游历，品尝过人族美食，开始自己摸索着学做饭菜，空旷冰冷的神殿才偶尔有了丝丝缕缕的人间烟火气。
他这般淡泊，大约也受不了重口味的，因此只随意点了个清炒时蔬，清拌斛兰花，赤枳花汤，并一小碟解忧花糕，一小碟凤尾酥。
重华自己点了清蒸剑骨鱼，辣子雪灵肉，爆炒藕条，见汤里漂浮的鲜红带着丝丝黑纹的花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白衣如雪的青年察觉了，温声道：“怎么了？”
重华喉结上下一滑，凤眸幽深，问他：“师尊可知这是什么花？”
对面的神尊莫名其妙：“赤枳花啊。有什么问题吗？”
徒弟故意拖长了声音，促狭道：“赤枳花，服之令人多子多孙。”
他故意将“多子多孙”四个字咬得尤其重。白衣的神尊一怔，反应过来，清淡的嗓音里带了些无可奈何：“你如今是越发大胆，竟敢拿为师打趣了。”
二人另要了一壶云花酒，放在桌上，置了个小火炉温着。正待下筷子，雅座的门被人十分无礼地推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纯阳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