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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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幻境之前，他刚刚去了一趟太苍地宫，“借”出了那本《洪荒禁术合辑》。
天地共主重华帝君的苍梧宫，就在水月天太苍山上。十二层太苍地宫里，也不知存放了多少创世秘辛，封印了多少十恶秘境，随便带出一两样，都足以令六界震动。
擅闯太苍地宫是重罪，偷习远古禁术更是重罪中的重罪。何况以仙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上古禁术的反噬之力。
但是曾经有个他在世间唯一视如至亲的人魂飞魄散了，他想要找到办法，即使付出多少代价，也要救上一救。
前蜀山覆灭后，生死场上与六界渣|滓们和无数高级妖兽数千年的搏杀生涯，将陌尘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生生磨砺成如今这副狠辣凶悍的冷酷模样。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做成想做的事，什么代价都可以考虑。
逆天的后果他尚且不在意，何况区区一点禁术的反噬之力。
但他进来之前令蜀山代掌教去水月天向那帮洪荒神魔求助时，曾特意嘱咐了不可惊动帝君，他这位新鲜的债主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掌教闭上嘴，沉默且狐疑地隔着白纱盯回去。
玄衣如沉沉夜色，银发似皓皓寒霜，一张刀刻斧凿般硬朗、英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却足以祸乱六界苍生的脸。
尤其是那双空无一物、冷漠荒凉的凤目，漆黑眼瞳周围缠绕着一圈极细的血痕，实实在在是他记忆中重华帝君的模样和神态。
区区幻境里的怪物，模仿从未见过的天外尊神，能模仿得如此细致入微吗？
眼下这种情境，他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了。实力太过悬殊，堪比刀俎和鱼肉的区别。
像是对他如此反应略感满意，玄衣银发的尊神终于大发慈悲放了他。
陌尘冲着他的背影十分敷衍地草草行了个礼，木着嗓子道：“蜀山陌尘，见过帝君。”
玄色衣摆不慌不忙地往前行去。一身旧伤叠加新伤，掌教不得不忍着全身剧烈的令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的疼痛跟在后面。
他死死捂着嘴，拼命忍着咳血的冲|动——如今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他都不会再流血。就算他将五脏六腑都咳碎了，也不会吐出一口血。只是说不出的痛苦罢了。
四下一时只有枯燥的脚步声。神识浑浑噩噩中，陌尘恍惚想，他究竟是怎么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如今这样一个能惊动天道的诡异邪物的？他与重华已经数千年未曾谋面，又为什么竟会欠了帝君一笔命债？
他这短短一辈子，欠的债不少。但哪怕欠了天下人，在此之前，他唯独没欠过那位尊神。
当年将他逐出水月天、流放蜀山时，帝君曾经强行赐给他一块护身玉佩。他的债，就因此而来。
一切源于一个能在仙界翻云覆雨的神秘的幕后黑手。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罪了个如此厉害的对手，却知道那人对他设的局至少可以追溯到七千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以不学无术闻名蜀山的弟子，那个传承古老的仙门大派尚未覆灭。
一夕之间，师门剧变，他流落到六界著名的生死场，居然诡异地活了下来。
后来，他带着一身神鬼莫测的符阵之术重返仙界，以自身血|肉为祭，开启了逆天的无极归元阵，重建蜀山。
邪术剧烈的反噬和覆盖了仙界半个西荒的天谴雷劫之下，他差点连骨灰都被当场扬了。即使不择手段将自己生生炼成一个诡异邪物，也仅仅只是苟出一线残命，气息断绝，沉睡了整整两千年。
陷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不久前，陌尘刚刚苏醒，揭棺而起。
但他醒来的动静实在有点大，竟惊动了天道降下雷劫，没法遮掩。好在他本就打算以身为饵，诱那幕后黑手露出狐狸尾巴，也根本没想过要遮掩。
消息一朝传遍仙界，幕后那人居然更加明目张胆地再次动了手，仿佛也全然没有打算要藏着掖着。
彼时他刚刚从水月天“借”了那本《洪荒禁术合辑》出来，尚未返回蜀山，隔得老远，便望见了冲天的魔息。
试炼场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幻境入口，暗绿幽光莹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魔息，连他这样在六界著名的生死场上搏杀出来的上仙都感到心惊。
陌掌教一路搏杀闯到第四层，竟是一个同门都没瞧见，反倒发现原本属于初级幻境中的怪物受魔息侵蚀，已经尽数魔化。越往里层，怪物的实力越强大。
方才他在第四层幻境里甚至遭遇了一个修为堪比剑修上仙的魔化僵尸，一招不慎，被它硬生生拍进了石头里。
上仙是修为最顶尖的存在，全仙界如今所有上仙归拢到一起，也不过区区数十位。剑修更是号称同级之中，综合战力最强。
虽然他也是上仙，但与剑修完全相反，符阵修的优势并不在于正面硬杠。生死悬于一线之时，他不得不施展出刚学会的一条洪荒禁咒。
那咒语晦涩难懂，佶屈聱牙，带着远古洪荒的气息，凭空汹涌而来。整个第四层幻境仿佛都在因恐惧而哗哗震动，空气如有实质般扭曲绞紧。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陌尘拼尽了全身仅存的一点精力将自己拔了出来，飞离了战场。
眼前的山也好，石也好，凶悍魔僵也好，天上血月也好，倒映在他瞳孔中，都像是镜子里的影像，瞬间破碎坍塌，消失了踪影。
远古禁术之威，他只不过用了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就直接将所处的空间化作了一片虚无。
以区区上仙之躯，根本承受不了反噬之力。被封在芥子里多年、久到他都几乎忘了其存在的护身玉佩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喀啦”，在他潜意识里都没有想要动用的时候，主动替他挡了必死的一劫。
连当年他擅用逆天禁术招来天谴雷劫的时候，这玉佩都稳如老狗。
命债至此欠下。
帝君固然又无情又计较，他陌尘也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爬出棺材之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放下过往仇怨，与重华划清界限，此事尚且不知要如何了结。
当年他伤得实在太厉害，即使沉睡两千年，仍是虚弱无比。眼睛损伤尤其严重，连正常光线都无法承受，因此自从醒来后，就一直以白纱束目。
如今连番恶战之下，内外伤都极其严重，哪怕换成以躯体强健出名的剑修，也早躺下了。能硬撑到现在还能屹立不倒，实在不得不归功于他异常强悍的神识和坚韧的心智。
对此仿佛一无所知的帝君头也不回：“这层幻境是什么场景？”
“……”
没听到回答，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青年白纱遮目，紧紧捂着嘴，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明明是脚步虚浮、摇摇谷欠坠的模样，瘦削的躯体却仍是挺直如剑，仿佛他那脊梁骨到死都不会弯折一下。
原本洁白如雪的门派服已经破败不堪，套在他瘦削的躯体上，行走之间飘荡起伏，无端显出些铁骨铮铮的意味。
重华静了一瞬。
一声皮|肉相撞的闷响，陌尘眩晕到短暂失明，脚下一个踉跄，结结实实一头撞上帝君坚硬的胸膛，鼻梁差点飞出去。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玄色衣袖将他捂着嘴的手强行拽下，覆上了他的手腕，一丝极其细微、然而强悍霸道的神力注入了他体内。
似曾相识的感觉，陌尘一时默然无言。
如同他浑浑噩噩沉睡的那些年的梦境里一般，熟悉的神力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冲刷过他全身每一根筋脉，每一条肌理，每一块骨骼。
洪荒神祇的神力滋养下，经年的累累旧伤都被抚平，一路恶战留下的新伤仿佛也不复存在。
这一瞬间，陌尘突兀地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那并不是他的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但帝君他老人家果真有那么好心，长达两千年的时间里，在他挣扎于生死一线之际不辞辛劳，三天两头趁着夜色深浓，从水月天驾临蜀山寒霜殿，耗费神力去保住他的性命？
那他老人家对这个替代物还真是有够爱惜，简直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掌教自暴自弃地想：那又怎么样？沾染了这些孽因，最后会结出什么烂果，听天由命。那些债，就先欠着吧！
玄衣银发的英俊男人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只不慌不忙收回手，淡漠道：“多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气氛更加诡异，连风都似乎尴尬地凝固了。
陌尘：“……”
您老人家能不说话吗？
面目也许可以伪装，神力却绝对错不了。他终于相信这位本不该出现在幻境里的尊神，确然是天地共主无疑。
虽然六界对重华推崇备至，赞誉有加，诸如端方自持之类，陌尘却知道他绝不是个什么宽宏大量的神。
少年时期尚且在水月天之时，他曾亲见一个对帝君出手的远古魔族被修理得妈不认，在自家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没能起来。今次如此无礼冒犯，不知道他又能得个什么下场？
陌尘木着脸草草一拱手：“多谢帝君。”
重华漠然又问了一次：“这层幻境已经与十方镇魔境高度融合，后面的魔物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现在能告诉本座这个幻境是什么场景了吗？”
素来高高在上的远古神祇大概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耐性来重复问同一个问题。
根据此前蜀山代掌教青云子所述，这个幻境应该是前五层幻境中最难的一个，破障。
障，即心障，这实际上是个心魔幻境。每个人看到的场景和人物都不一样，也就是说这是个单人幻境。不管多少人进入，并不会互相知道都看到了什么。
在一段令试炼者刻骨铭心几成执念的场景中，只能靠自己将那些放不下忘不了的往事血淋淋摆出来，像一个冷血无情的旁观者般条分缕析，层层拆解，找出破绽，方能勘破心障。
心障不破，往后的修行将停滞不前，甚至走火入魔。
心魔幻境，是仙界每个门派的每个新弟子都必须经历的试炼。
然而对陌尘而言，这差不多是个必死的局面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