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债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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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不起打不过又避之唯恐不及的尊神突然成了自己的债主是什么体验？
这个问题，陌尘深有体会。
空间乍然碎裂的冲击力下，五脏六腑像是绞成了碎末。白纱遮目的青年被狠狠砸在地上，瘦削的躯体痛得簌簌发抖。
嘴角一扯，他短促而嘲讽地笑了一下，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怎么才能破出这诡异的幻境，而是在想：终究还是要欠那人的么？
神识浑浑噩噩之际，他脑海里遽然冒出一段过往，瞬间觉得一身的内外伤更严重了十倍。
陌尘从前不叫这个屈辱的名字。
他本是无渡海归墟中的一缕神识，没有来历，没有实质，当然更没有思绪，堪称六界中最诡异的三无开局。
化形之前仿佛无尽的漫长时光，他只见过一个生灵。
那时候他刚刚修出一点视感。
当他第一次无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天空，隔着深邃的死水，却感知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踏着清风浮在海上，正垂下目光，像是在看着尚且没有实质的他，又像是根本没看见他。
那男子玄衣如夜，银发如雪，周身仙泽磅礴，面容刀刻斧凿般硬朗英俊，却极是冷漠，一双凌厉凤目比归墟的死水更荒凉，更了无生机。
许多年后，当他终于修出人身，随那人踏出无渡海，方才知道，他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传说中六界的创造者，凌驾于众生之上俯瞰世间的洪荒神祇，尊号重华帝君。
但现在，于陌尘而言，帝君的另一个身份是债主，新鲜出炉还热乎的那种。
他欠那人的，乃是命债。
眼下他身处的，并非现世，而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蜀山的、极其诡异而厉害的幻境。
据此前得到的消息判断，这个幻境总共应该有六层，内里的怪物一层比一层魔化得更厉害。
眼下刚刚闯过四层，已经折腾去了大半条命。最后两层究竟会遭遇些什么，陌尘心里实在没底。但即使前方是无间地狱，他也得闯上一闯。
蜀山派的中流砥柱，四大长老、三十六峰主，有一半都陷在其中，眼下不知生死。
身为蜀山现任掌教，虽然只是挂个名而已，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何况他欠师门的太多，万死难赎。
他在地上伏了许久，攒了点精神站起来，捡起掉在身边的笔，拿白纱重新遮住双眼，举步前行。
空间遽然水波般荡漾起来，第五层幻境到了。
甫一进入，陌尘就看见了一个本来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一个玄衣银发的身影。
一瞥之下，只觉得异常相像。掌教心里腾出一线火气，且隐隐有往上蹿的趋势。
区区一个幻境里的怪物，竟也敢顶着他债主的脸在他面前晃荡？！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嘲讽！
多年以后的现在，陌尘其实不是很想看到这张脸。
这张他从尚未化成人形，仅存一缕神识的时候就记住了的、看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脸。
相见怎如不见。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脑子里也许涌出了无数念头，以至于一时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片虚空般的空白。
但他没有多余的哪怕丝毫的时间去细细分辨。出于本能，他一手甩出枚符咒，一手握着掌中的笔灌注全部灵力。
那支古朴到毫不起眼的笔并非凡品，而是六界符阵修鼎盛之时，令众人趋之若鹜的至宝补天笔。构画的符阵，威力非同一般。
原本柔软的笔尖竟爆出剑锋般的寒光，速度更胜流星闪电，刺了过去。
符咒甫一飞出，瞬间便化为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燃着熊熊烈焰，淌着金红的火雨，振翅往目标俯冲而去。
不愧是当今以符阵之术名震六界的陌尘上仙，仙界近五万年来最传奇最耀目的新星，六界瞩目的唯一有可能振兴符阵道的希望，竟连据说传承自洪荒神界的化形咒都习得了几分精髓。
遮天蔽日的金红朱雀在他头上翱翔，火雨淌在地上，腾起一片烈烈火幕，长长的焰尾轰然往前席卷过去。年轻的掌教白纱遮目，握笔如剑，随着烈焰飞刺而来。
无怪他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便是杀招。上一个幻境他尚且过得极为艰难，若非此前他刚去水月天“借”了一本《洪荒禁术合辑》并偷学了其中一点内容，他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活着走出来。
这层幻境里的怪物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他根本无从得知。
这里的魔息根本不属于六界，如果他猜得没错，很可能跟那个覆灭了数十万年的洪荒神界有关。
区区一个上仙折损在这样的秘境里，大概就跟死了只蚂蚁差不多。倘若被最后两层的怪物破出幻境，将是苍生之劫。
进来之前，陌尘曾嘱咐蜀山代掌教去水月天请求援手。算起来，他在幻境里已经呆了不短的时间。这么久过去，水月天那些个远古神魔却没有一个露面的。
他却不知道因着两件宝物接连失窃，惊动了重华帝君，水月天全境封锁戒严，代掌教连水月天的门槛都没摸着。
那顶着他债主的脸的怪物比陌尘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想过对方也许轻松就能避开，想过对方或许还能顺势反击，唯独没有想过，那身影不躲不闪，竟仿佛还看了他一眼，方才轻描淡写一挥衣袖。
石破天惊的一套组合就如泥牛入了海。
巨大火幕和朱雀虚影瞬间化成一蓬金红烟云消散，补天笔也卸了前刺之力。
青年苍白瘦削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当机立断闪身后撤一步，指尖银光一闪，竟化出一柄雪亮长剑，逼出所有灵力当头斩下，同时将所有剩余攻击类符咒全数拍出，再伸手召出蓝幽幽的闪电长鞭，噼里啪啦疯狂卷过去。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且极果断极迅速，几乎只在一瞬间，竟是全然不惧对方比他强出太多。
然而他真正的杀招并不在此。
补天笔隐没了行迹，化成一道气箭悄然无声直取对方心脏。
那身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身前轻飘飘一按——瞬息之间，一切都静止了。人也好，剑也好，笔也好，闪电也好，连时间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玄衣银发的身影目光冷漠如刀，将他从头到脚剐了一遍，方才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走过来，拿走了犹保持着前刺姿势的剑。
随着“呛啷”一声长剑落地，狂暴的闪电瞬间破碎，像是陡然炸开的焰火，化作点点蓝幽幽的荧光，天河中的星辰一般悠悠飞舞，四下飘散开来。
换个时间、换个情景，简直称得上是浪漫、意境。
那身影却在这漫天幽蓝的星光中向他的脖颈伸出手。
明明对方是幻境中极其厉害的诡异怪物，明明是生死一瞬的危急时刻，陌尘却不可遏制地想起多年以前。
那只手仿佛刹那穿过数千年时光，穿过生离死别，穿过天道阻隔，伸向刚刚自无渡海底化出人身、浮出归墟死水的小小孩童。
仙界极东之地，天地尽头的无渡海上，有个巨大的深壑，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天下之水尽皆注入其中，而里面的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增减，是谓归墟。①
凌驾于六界之上的远古神祇凌空踏在归墟海面，依旧垂着头，凤目中两簇压制不住的烈焰，焚尽了从前的荒凉，像是乍然重逢了苦苦等候多年的故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那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从那双素来淡漠的眼中看到如此激烈的情绪。
这令他在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错觉帝君是特意来此地等他化形，如果不是后来意外听到那个禁忌的名字的话。
直到被流放蜀山时，尚且少年的陌尘才知道，帝君那位在洪荒时就羽化归于天地，连魂魄都碎成了飞灰、永镇神界的师尊，数十万年不曾稍忘的心上人，同他一样，也是自然化育自无渡海归墟——神界的归墟。
帝君将他带进这个世间，带回水月天，不过是拿他当个替代物而已。他不欠他什么。
多年以后，陌尘忆起那时的重华，才后知后觉地想，归墟是那两人的起始与终结，他应当是在缅怀他的心上人，和他们的过往岁月。
也许是在看着这小小身影，也许是透过他看见了时光尽头的谁，帝君看了许久，方才开口，嗓音却是冷漠如冰：“陌路红尘，便赐你陌尘之名。”
他向懵懂无知的孩童伸出手，漠然道：“随本座回去。”
可惜彼时尚且年幼的陌尘并不知道那些与他无关的爱恨交错。当年归墟海底只一眼，那身影就烙进了他的神识。终其一生，不可磨灭。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手，随帝君踏入六界，踏入水月天，踏入苍梧宫。
也踏入命运的漩涡。
陌路红尘，是他们此生的初见，也是他们一生的裁决。
音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他与他，谁也回不到当初。
陌尘收回须臾绕回数千年前的神识，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不慌不忙掐在了自己下颌上。
那人强行将他的头微微抬起，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薄唇方才一开一合，缓缓道：“敢对本座出手，胆子不小。”
掌教全身像是被冻结似的动弹不得，瘦削的下颌在那人掌下被迫绷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但他丝毫不惧，嗤笑道：“装得还挺像。”
他承认自己胆子大，但没想到这幻境里的怪物胆子更大，竟然敢冒充那位尊神，是笃定了那位远在水月天，不会知晓吗？
只听对方慢条斯理，字字清晰道：“你眼睛坏了，脑子也被天雷劈成木炭了么？”
？？
这个幻境里的怪物是有什么毛病，抓到了对手还喜欢戏耍一番？还有，这怪物怎么知道他曾经被天雷劈过？
青年瘦削的面容上犹自带着因长久伤病而导致的苍白虚弱之态，神色却极是狠倔，悍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对方静了一瞬，半眯起一双凤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片刻，哼了一声：“擅自拿了本座的书，就是这种态度？”
！！！
书？！什么书？！！
陌掌教那张素来清淡的脸上表情终于出现了一刻的空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十分突兀且明晃晃地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有没有可能，眼前这个“怪物”，确然，是，重华帝君？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债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