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恨海情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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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果因羽化归于天地，脚下的虚空忽然如同潮水般落下、退却，封印渐渐消解，显出点熟悉的模样。
被封印了数十万年的洪荒神界无渡海归墟的模样。
他们停留的地方，正是归墟神殿的大殿顶上。
按照太一法境设定的法则，当天道的心魔和化身都消亡之后，这个世间将与真正的现世融合，逆转时光，改写历史。
果因想必是已经死了。墨宸虽然还活着，但最后那一剑斩碎了他与天道的联系，打破了自他化形时起就被迫承受的枷锁。
他已不再属于天道化身。
在当时那般稍纵即逝的机会之下，那一剑之精准巧妙，不仅斩灭了天道心魔，斩灭了祖神意志，也斩断了他身上的束缚，却又没伤着他分毫。
察觉到这点，那部分冷静的神识突然就像是化成轻风消失了。白衣的青年跪在殿顶上，紧紧拥着他失而复得、却又即将失去的眷侣，颤抖着，又唤了一声：“重华。”
怀里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瞳仁四周熟悉的血痕宛然，是重华的模样。
他深深看了墨宸一眼，居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刀刻斧凿般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硬朗，只是容色冰白，也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他竟能在祖神神力之下得以保全？或许是因为他承继了祖神的气泽和魔性，与祖神算是系出同源，相对减轻了所受的伤害？
墨宸不知道。
他只知道，终于又从那人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历经生死，辗转轮回，他还活着，他也还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悲恸尚未宣泄，突然又是乍见心上人安好无虞的巨大喜悦。心绪激烈震荡，墨宸难掩悸动，忽然俯下头，在他冰白的唇上一触。
从前凌厉淡漠的凤目中盛满了温柔和情意，重华看着他，居然勉强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嘶哑道：“师尊，我的剑呢？”
锟铻剑和补天笔都落在不远处。墨宸温和道：“为师这就去拿给你。”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像是感知到什么，他霍然转身。
重华已经抬手落下一个结界，将自己牢牢笼在其中。一盏通体漆黑、连灯芯都没有的古怪的灯盏不知道什么时候浮在他身前，泛着浓烈的诡异和不祥之感。
引魂灯，曾经六界中著名的邪物引魂灯。
无人知晓其来历的引魂灯。
墨宸返身扑在结界上，颤声嘶吼：“重华！”
然而他修为尽失，什么也做不了，更遑论破开禁制。
玄衣银发的身影端坐在结界内，温柔而深情地看着他，嗓音却淡漠如昔，道：“师尊，我很怀念招摇山。”
话音未落，两点光芒自他体内飞出，一点落入引魂灯，化为灯芯虚影；一点化为焰火，点燃了灯芯。
灯火燃起的时候，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像是有什么无形而细小的东西飞速被吸引过来，尽皆没入墨宸躯体中。
那是从前封印洪荒神界之时，他自行破碎的魂魄。
这个从来都清冷疏淡的神祇今日尝遍了撕心裂肺的滋味——比碎裂魂魄更惨烈的滋味。
那时重华眼睁睁看着他羽化、痛到一夜白首却无力回天的滋味。
如果说，此前以为重华已经被祖神意志彻底吞噬时令他痛到鲜血淋漓，却尚能带着点侥幸；
那么此刻，却是绝对的、无可抗拒的绝望，天幕崩塌般，当头压下。
墨宸一拳拳砸在结界上，像是疯了般，用力到血肉飞溅，指骨碎裂。但他全无察觉，嗓音里都带出了血腥味，声声嘶吼着：“你停下！我不要什么魂魄！”
天地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急速而剧烈的震荡，重华仍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凤目中血痕宛然，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那一剑连祖神意志和天道心魔都能毁灭，他又岂能独善其身？虽然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却也彻底断了他的生机。
之所以撑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去，不过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对自己的躯体做了改造，不仅将自己炼成了活偶人，而且以秘术将魂魄和神识都封在了体内。
待到诛杀天道心魔和果因，开启洪荒神界封印，与墨宸一同重返神界，躯体上的法阵运转，他的神魂便会自行点燃引魂灯，吸收、重塑那人的魂魄。
他的魂魄和神识都已经在与祖神意志的厮杀中、在最后一剑之下破碎不堪，却终究还能完成他作为重华、作为墨宸的徒弟、眷侣的使命。
有生之年，他终于能亲手赎清自己的罪孽。
燃烧神识魂魄的痛苦，更甚于碎魂裂魄。重华端坐在引魂灯后，下颌紧绷，勉力忍受着，身形却是一动不动，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苍白的光焰映着他惨淡的容颜，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目光仍是那般温柔而深情，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像是从前在归墟神殿趁他的师尊熟睡时那般专注。
至死都要将那个人刻在心里。
可惜……他最后想着，他再没有多余的能力遮挡住那人的目光，只能让他的挚爱眼睁睁看着他羽化归于天地。
他终究还是让他伤心了。
结界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墨宸唇角都涌出血来。眼前那道玄衣银发、历经沧桑的身影仿佛瞬间穿过数十万年时光，穿过三世的坎坷和生死，变成一个犹自带着点少年稚气的年轻人，热切真挚地说：“师尊，以后我护着你。”
他终究以自己的性命，践行了当初的承诺。
须臾，一道浅浅的金光自墨宸身上闪过。“咯啦”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结界骤然碎裂，化为烟云消散。
天地剧震中，他几乎是扑跪到那人面前。
气息断绝。
脉搏消失。
心跳沉寂。
神识空洞。
魂魄虚无。
凤目已经阖上，重华安静地坐着，如同往常在归墟神殿中闭关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没什么两样，等修炼完了就会醒过来，朝他明朗一笑，又或者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唤他：“师尊。”
——引魂灯，是重华在六界之时倾尽心力所造。某次他重伤之时不慎遗失，自此流落到天魔恶念手中，踪迹罕见。六界中人不知其用法，妄自使用，引来大祸，成为著名的邪物。
要想正确开启引魂灯，必须以魂魄为灯芯，以神识为灯焰，才能真正将魂魄干净地引回。
救回一个已经破碎消亡的魂魄，只有以命换命。墨宸是自然化育的神，必须献祭另一个神。
天地之平衡，自有其法则。
他们之间，三世纠葛，自归墟而起始，自归墟而终结。
当初墨宸以神血和魂魄之力下的封印消解，太一法境与洪荒神界融合的短暂的安静之后，时间终于回到现世，琴心石中的祖神神力得以在神界运转。
无渡海上，由归墟而起，一道蕴含着鸿蒙气息的空间波动荡漾开来，瞬间便以极快的速度和无可匹敌、无可抗拒的绝对气势，向整个洪荒神界席卷而去。
天地正位，时空开始逆转。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件都像是一层又一层的琉璃泡影般，以极快的速度破碎成点点光芒。
从前的历史自此被彻底抹去，直到回到天道化身从无渡海归墟化形之前。
没有天道对世间的喜爱和怜悯产生的心魔，没有凌驾于世间之上的力量对天地法则横加干涉，此后神界的一切，都将由神界生灵自行主宰。
灭世之劫终于消解，历史将重新被书写。
然而却又因着从前残留的天魔恶念和方才自果因体内散逸的天道心魔残存的力量和不甘，两相抵消之下，剧烈到几乎天翻地覆的震荡中，整个洪荒神界开始扭曲交错。
方位逆乱，空间混杂。极北冰原与极南火漠颠倒，东荒与西荒重叠。
但墨宸全不在意。
为了化解这场浩||劫，他两次应劫而亡；他的徒弟、心上人、眷侣也已经羽化，神识魂魄皆散，徒留他一个人孤独地存活在世间。
他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如此巨大，几乎倾尽一切。如今他既然修为尽失，什么也做不了，就将最后一点闲暇时光留给他们两个人吧。
那人曾经说：“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哪怕是死，我也愿意同你在一处。”
可惜他终究是食言了。
他终究以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师尊的魂魄。
墨宸紧紧拥着重华已然气息全无、却尚且温热如生的躯壳，只管注视着那张冰白硬朗的面容，整个人竟出乎他自己意料地，诡异地平静。
一种完全没有任何思绪的、一片空白茫然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想，洪荒神魔魂魄一旦消散，即刻羽化，形神俱灭，归于天地，为什么重华的躯壳还能得以保留。
三生三世为天下、为众生耗尽心神、筹谋策划，如今他终于能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陪着这个人。
剧烈的震颤中，脚下的神殿遽然崩塌。
他也不在意，只是将怀里那个玄衣银发的躯体拥得更紧了。
神殿化成点点光芒，在无渡海上空飘散四逸，像是定情那晚，他们一起看过的天河亿万星辰。
转瞬间，他的躯体消失，化成一湾清水，将重华密密实实包裹其中。
光芒之中，他们一起坠入了归墟的无尽深渊。
就在此时，空间混乱到了极致。遥远的极西之地与极东之地的无渡海重合，洪荒神界承天接地的昆仑天柱猝然倾颓，永世镇入归墟。
万古深渊终被填平。
自此，天地间再无昆仑天柱。
也再无归墟。
自然也再无天道化身和祖神化身的传说。
历史全数被改写，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跌宕起伏的故事；那些万世之局，殚精竭虑；那些恩怨情仇，生离死别；那些牺牲，代价……
世间自此再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第117章 恨海情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