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要拽我入红尘》燕台笳鼓

116、决战归墟（下）

　　墨宸与重华紧随其后，也各自化出了法相。一时间，无渡海上只见三个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

　　玄衣银发的男人提着已然化为金色巨剑的锟铻，天幕下，一双巨大凤目中的纯金之色便显得极其明显。

　　像是无渡海边生灵们的反抗起了作用，似乎有什么在缓慢而无可阻挡地从果因躯体中抽离。

　　众生虽然不过亿万蝼蚁，但整个世间生灵的意志，便是天道的意志。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果因双手飞速交错结印。随着他的力量和心意，整个太一法境开始剧烈震颤。

　　山峦倾颓，轰然坍塌；河水倒灌，洪流肆虐。妖异的紫红云彩与漆黑浓云交织，日月凌空，分列南北；星辰浮出，影影绰绰。

　　四时秩序尽失，更迭凌乱。分明是温暖的春日，刹那间，罡风呼号，裹挟着沁寒冰雪席卷过大地，草木活物霎时被冻成冰雕，又被罡风削成碎末。

　　空间全数扭曲混杂，西荒的帝城竟瞬间与东荒帝城重合，两座原本巍峨宏伟的宫殿在急剧的挤压中霎时化成一片瓦砾，烟尘滚滚冲出，遮蔽了天日。

　　生灵们或恐惧或愤怒的嚎哭声震动天地，一派行将崩坏的末世之像。

　　几乎是果因动手的同时，墨宸握着已然化为巨物的补天笔，寥寥数笔，急速构画出一个法阵，瞬间落在东荒大地上，如有生命般飞速生长，须臾便铺满了整个太一法境，暂且止住了天地倾覆。

　　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巨大的金色光芒刹那飞出，化成十二条纯粹的金龙，连同墨宸驭使化形咒化出的四个巨型凶兽虚影，咆哮着，从不同的角度朝天地尽头的果因冲去。

　　然而此刻无渡海天地倒转，脚下的死水和归墟竟然翻到天幕上，倒扣而下，将整个战场完全罩在其中。

　　重华虽然曾经是洪荒神界归墟神殿的少君，能自由进出无渡海，却也不能沾染海中的死水。

　　融合了太一轮精魄之力的修为倾泻而出，墨宸双手一托，竟生生托住了当头压下的无渡海水，用力砸向旁边。

　　果因巨大的身形又是一闪，脱出十二条金龙和四凶兽的包围，巨大的袍袖一挥，竟将死水往无渡海边的亿万生灵拂去！

　　天道心魔疯狂之下，竟不惜将整个太一法境和其中所有生灵一起毁灭了！

　　死水去势迅疾，墨宸以法阵和符咒布下的结界触之即溃。眼看死水要将众生灵卷入其中，离得最近的三名神帝拼尽全部修为，以神力和躯体硬生生将死水暂且阻住了一刹那。

　　但这刹那之后，他们神力耗尽、被死水夺去了生命和神魂的躯体自半空化为点点光芒，飘散在天地之间。

　　因了他们这一挡，墨宸的法相虚影飞身而出，直接调动天地之力，全力将整片无渡海自众生灵眼前拉回，坠入了脚下的无尽虚空。

　　但他真身本已被果因所伤，如今强行驱使太一轮精魄之力和天地之力，躯体像是要炸裂般，连法相都几乎要维持不住。

　　他用力咽下一口血沫，唇角却仍然涌出一股鲜血。

　　四大凶兽虚影已经在果因的威压之下碎裂了两头。重华巨大的瞳仁四周金色光芒流转，并不看这边，只操纵着锟铻剑所化的金龙与剩下的两头凶兽一起，围攻天道心魔。

　　不知道是亿万生灵的愤怒和反抗终于惊动了天道，有什么东西肉眼可见地从果因躯体中飞快流逝，还是战斗至此，他修为已经损耗良多，三条金龙洞穿他的法相虚影，他竟没有及时避开。

　　像是终于动了怒，他双手一伸，脚下宽广的天幕上就忽然飞出两道巨大的光芒，一道火红，燃烧着熊熊烈焰；一道银亮，放射着万道雪箭，虚虚浮在他双掌之上，几乎占据了半个空间，极其驯服的模样，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细看时，那赫然竟是羲和神君掌控的日轮与望舒神君掌控的月轮！

　　已然海水尽失的无渡海与归墟倒扣着高悬头顶，脚下失去了日月双轮的天幕漆黑如墨，逆转的天地间，唯有果因法相掌中|华光耀目，无人敢直视。

　　他一挥手，巨大的日月便划出漫长而绚丽的熠熠光尾，火红与银亮交错，飞速砸向二人。

　　这里虽然是太一法境，然而羲和与望舒却是所有时空共有的。倘若此二者有失，即使他们战胜天道心魔，成功改写历史，世间也永远不会再有日月，天地将永堕无尽黑暗。

　　二人堪堪避开，却见脚下漆黑天幕上，无数星辰自天河中急速冲出，如同一道道雪亮的剑光，尽数向二人砸去。

　　日月星辰尽皆蕴含天地之力，世间没有任何生灵敢与之强行硬抗。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二人瞬间收了法相，重华甚至被迫收回了锟铻剑，化出真身，在密集如雨的星辰和拖着长长华光的日月双轮中飘忽起伏，飞速穿行闪避。

　　火红与银亮的巨大光尾和雪亮如剑光的星辰便也随着他们急遽交错飞掠。

　　这场景，壮观震撼至极，却也惊险危急至极！

　　倾覆的无渡海外，观战的众生心绪震荡，竟至静默无言；无渡海下，果因巨大的法相矗立于天地尽头，操控着日月星辰交错横飞，追杀着两个小小身影。

　　二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墨宸终于略略偏过头，自招摇山分别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仔细看了重华一眼。

　　玄衣如夜，银发似雪，面容刀刻斧凿般硬朗，凤目中曾经缠绕着一线血痕。

　　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他三世的心之所系，是他许下永世之诺的眷侣。

　　只是具躯壳，却是那人最后仅能留下的。

　　明明知道那人的神识魂魄被吞噬，却无法为他做点什么，那就倾尽全力，护住这具躯壳。

　　墨宸微不可查地一点头。

　　纵然此刻的重华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重华，但他们曾经多少万年一起并肩作战，一起经历多少生死绝境。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无需言语。

　　重华的躯体，定会感知到他的意思，并将之传达给操控他的祖神意志。

　　二人一错而过，瞬间又分踞南北，遥遥相对，将果因围在中间，快得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

　　墨宸猝然顿住，堪堪停在果因面前，刹那化出巨大的法相虚影。鸿蒙气息自他身上磅礴而出，霎时充斥了整个战场。

　　他竟倾尽太一轮精魄之力和自身全部修为，生生压制住了天道心魔的天地之力，漫天横飞的日月星辰突兀地短暂静止了一瞬。

　　与此同时，在他全力施为之下，果因法相周围的空间竟被刹那凝固在一起，像是一块顶天立地的虚无的冰晶，将其死死禁锢在了其中。

　　只要重华一剑，他无法躲避，固然难免形神俱灭，但天道心魔同样难逃一劫，同归于尽而已。

　　这是他赌上一切，换来的唯一一丝机会。

　　就在这一瞬间，巨大的金色锟铻剑自果因背后遽然刺入。

　　重华没有辜负他们的默契，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是在同时，玄衣银发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二人之间，刹那化出法相，将白衣的青年牢牢挡在身后，倾尽所有灵力，死死定住了果因。

　　他没有回头。

　　巨剑带着祖神留下的全部神力，瞬间洞穿了两个法相。

　　却在刺入最后一个法相的时候，只穿透了一半。

　　墨宸清晰地听到自己躯体中传来只有他能察知的碎裂声，伴随他终身的枷锁被打碎了。

　　三个巨大的虚影霎时烟消云散，化出了真身。

　　日月星辰骤然失去了果因操控的天地之力，在墨宸全数释放的太一精魄之力下，顺从天地法则，倏忽坠入了脚下的漆黑天幕之中，回归本位。

　　“重华！”修为已然所剩无几，但他仍是全力扑过去，勉强接住了自空中跌落的高大身影。

　　三人紧随日月星辰，飞速往脚下的天幕中坠去。

　　锟铻剑仿佛劈开了墨宸的神识，一部分在冷静地判断天道心魔是否已经消亡，另一部分却仿佛失去了对时间、对周围一切的感知。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满心满眼都是悔恨，浑身都在簌簌发抖。

　　他本是打算以自身为饵，引得果因对他动手，给已经成为祖神化身的重华创造机会的。

　　世间都传说，他心思深沉，智计过人。却原来，他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他怎么就轻易相信，那个天生神识强悍、狂傲不羁、极富侵略性和攻击性的人，那么容易就被祖神意志吞噬了？

　　他怎么就轻易相信，能为了一点缥缈到几乎不可能的期盼苦等他数十万年的人，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希望？

　　他怎么就轻易相信，他的徒弟，他的心之所系，他的眷侣，那么容易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墨宸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勉强用气音唤道：“重华。”

　　他修为已失，此前又受了重伤，抱着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的精壮躯体其实有些吃力，但他全然不在意。

　　重华身上看不出什么伤痕，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凤目紧阖，容色冰白，看起来只是陷入了沉睡。

　　带着祖神神力的锟铻剑洞穿了他们的法相，也摧毁了他们的神识和魂魄。

　　或许只是一刹那，又或许过了很久。清醒的人已经无从判断，然而他们却诡异地停在了虚空之中。

　　果因落在不远处，居然没有立刻羽化，居然还挣扎着站了起来，无喜无悲，宝相庄严。

　　仿佛又是从前那个天魔。

　　恶念和天道心魔残存的力量和不甘自他体内迅速四散逸出，他恍如不觉，带着嗜血的疯狂，悲悯道：“世间众生何其凄苦，贫僧不得已，尽力超度……”

　　没来得及说完，他的躯体已经化成点点光芒，飘洒在虚空之中，转瞬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