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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春来万物苏,真宗登基已足三月,于国事民生却依旧力不从心,常觉索然无味;即便身处议政朝殿,耳听文武百官的激昂谏言,梁国天子亦能神游太虚。见的次数多了,无可奈何的众臣,已然练就一副泰然不惊、静候回神的为官之道。朝人奇袭,丞相奏请,恩准平定黔州的镇南王狄信回马粤闽,抵御外贼,并于湘南衡阳备足粮草,待狄公途径休整时,补给后勤。诚然,狄信帅才无人能及,加之胜仗在前,其军士气正盛,熟知粤闽内情,确是此役的不二之选,群臣附议。时过半响,未得圣言的朝臣,禁不住的腹诽,陛下今日这呆也发得过久了吧。“圣上!圣上!”直至内侍恭敬轻唤,梁广方才回神,佯装恭听下言的明君,端起至尊架子,面无表情的指点江山道,“准奏!”

      此时的真宗,一心记挂的,是昨夜未及题诗的墨宝,哪里知道,他金口恩准的其人其事,早已表里不一,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易守难攻的鱼米之乡衡阳,便在半月之后,随着镇南王“狄信”一行的到来,江山易主。后世兵家论及“衡阳一役”时,无不称许朝国靖安侯深谋远虑。她大败梁国镇南王后,利用黔州偏远通信不便,假呈捷报,后命部下进犯粤闽,让梁皇生生成了她棋局中的无知卒子。梁真宗说至无感的准奏二字,不仅将实属军事重镇的衡阳拱手让人,还为敌国备下了为数甚众的军械、粮草、被服,解决了朝人的后顾之忧。朝国兵分三路,一路由粤闽杀来,直指江南,一路由黔州杀出,意在荆楚,一路逼近蜀地,为防梁军借由汉中攻打本土,围魏救赵。

      边境告急,生生败坏了梁人于阳春四月结伴出游的兴致,尤以靖安侯马首是瞻的中路,现已逼近辽城。彼时,梁国国势正盛,梁军士气高涨之时,顾凤生尚且能在“辽城一役”占得便宜;如今,先皇已逝,朝中无人,辽城陷落,恐怕只是时日问题了。辽城若是失守,位处平原、失了屏障的帝都淮仁,改朝换代,为时不远。梁国上下,人心惶惶,国民如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闲言碎语,惹得梁真宗好不憋屈,少不得意气用事,枉顾众臣弃京都避后方的劝诫,直言要御驾亲征。御驾亲征或可激励前线将士,但谁敢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皇帝,面对战场上真刀实枪的厮杀肉搏?

      一方固执己见,一方直言死谏,如是僵局,终在太后的天威下拍板定论——驸马都尉萧守正,既为皇亲国戚,自当在国难之时,鞠躬尽瘁,加之其人戎马数载,对敌经验丰富,特封“圣将军”,三日后奔赴荆州,死守城池,以保辽城无忧。可萧驸马旧情难忘、颓唐自毁,早就人尽皆知,让一个不省人事的酒鬼去战场杀敌?滑天下之大稽!当满朝文武,亲临誓师大会,等着看他萧守正的笑话时,“圣将军”甲胄加身,盔顶红缨当空翻飞,座下战马嘶鸣啾啾,好一个威武骁勇的少将军。有人获悉,梁太后昨夜诏会驸马都尉,但无人知晓个中细节,叶敏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让一个心死之人斗志重燃。

      据前方来报,朝国靖安侯所拥兵力十倍于荆州守军,若是速袭强攻,切断守军后援,孤城一座怎敌他兵强马壮、士气高涨? “圣将军”此行,日夜兼程,图的只不过是一个时间先后。若他能先于顾凤生抵达荆州,双方军备相当,数丈护城河在前,没个三年五载的围困,荆州何以破城?若是诸事顺遂,借此一役,即可扭转颓势,将朝狗拖入“持久战”的深渊。如斯浅显道理,该是兵家皆知的呀。

      可当驸马都尉一行,筋疲力竭杀至荆州时,朝国靖安侯依旧身处衡阳,萧守正顿觉此事颇为蹊跷,这畜生,不会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吧?为保万全,斥候兵派了一波又一波,可呈回的情报,却让他疑云愈浓。武艺高强、内力莫测的静安侯,竟不受寒邪,身染伤寒?想他萧守正技不如人,身着秋衣,醉卧雪地数回,照样生龙活虎,莫非其中暗藏阴谋,顾凤生此举实乃佯装?可她装病能讨到什么好处?诱我攻打衡阳,她趁虚突袭荆州?可笑!这般折腾,不啻多此一举,不若先前与我抢夺先机,况且,这畜生七窍玲珑,心眼会少?忽而,他展颜嗤笑,笑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管她阴谋阳谋,我等只需严守荆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斥候来报,朝军启程,杀往本军驻地!
      斥候又报,其军行速缓慢,逢镇必入,逐杀平民!
      斥候再报,数万流民,逃向荆州,朝军尾随!

      “圣将军,城门开否?”眼看将领眉峰深锁,久候不得指令的军士顿知其顾虑所在,忙不迭的恭言补充,“村镇适龄男子悉数应征入伍,流民皆为老弱妇孺,敌军蒙混过关,该是不易!”见死不救这等有违人道的事儿,他萧守正自是做不出,但此役对手可是她呀,暴虐狠厉的朝国静安侯。无数奸佞引为座右铭的《杀人歌》,正是出自她之口,“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间五千年,何处枭雄不杀人?”屠城于她,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小事儿,这回,因何不屠?“报!流民距荆州,不足数十里。”人命关天,容不得深思熟虑。“打开城门,擂鼓摆阵,两翼包抄,共御外贼!”

      只见不远处一股凝聚的“赤流”,不住蚕食着前方行进缓慢的“一滩死水”。说是死水,却也不甚恰当,惨叫哭嚎中,间或有白浆红液,抛洒而出,溅在一旁嫩芽方吐的新绿上,分外刺眼。战旗挥动,战阵变幻,一左一右,忽而杀出两路棕色骑兵,生生截住了赤流行进的轨迹。霎时,赤棕融汇,眼见流民悉数入城,圣将军登时下令全军速撤,朝人自是穷追猛打。城门锁闭,萧守正矗立墙头,俯览前方,目力所及,皆是梁人的残肢断臂,四月乍暖的春风拂来,却生生催出了男儿泪。

      “哟,咱们天生媚-骨的萧驸马哭起来,当真是,我见犹怜呐。弟兄姐们,卖力的给本侯唱起来!”“萧家有郎名守正,偏爱雌伏诱阳刚,夜来总把臀-肉翘,后-庭花开任采撷。”调子与众人熟悉的坊间淫曲同宗同源,所填之词正是风靡梁国的打油诗,万人唱和,当真声动山河。那领唱之人,分明就是当日侮辱自己的那撮儿禽-兽,不堪回首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不是已然无谓了么,怎的还会心生怯意?耳听敌军羞辱之言,矛头直指当朝驸马爷,一众下臣不自禁的斜眼偷瞄,“圣将军”泰然自若。哼!果真!打仗时,这帮朝狗未得便宜,现下只会嘴上得瑟。只有亲见“萧门夜菊”怒放之姿的顾凤生一干人等笃信,云淡风轻的萧守正,必已外强中干。仿佛还嫌不够,俩朝国军士,竟在青天白日下,不知廉耻的,自配对白,演起了绘本《萧门菊》的套路。

      “放箭!”圣将军一声令下,墙头万箭齐发。朝人仿佛早有准备,万人行动一致,弓身屈膝,手执竹盾,身藏盾后,且藏且退,如是这般,轻而易举的避过了密集的箭雨。惟有一人,身披赤裘,手捧小炉,春阳眷顾的雪肌愈发剔透,暖风把玩的银丝当空戏舞,这厮未免太过嚣张了吧!不仅未着甲胄,连兵器竟也懒得拾掇一件,这般姿态,似极了餍足后打盹的慵懒豹子。操!任你朝国静安侯本事通天,老子可不是任你宰割的白兔,怒极了的弓箭手不约而同的,瞄准猎物,直欲在其红妆上射出数个血窟窿。一阵春风过,汗湿的脊背倏然盈满鸡皮疙瘩,明明空无一物的啊,为甚疾速赛风的羽箭,眼看行将刺穿血肉,旋即仿佛触到了铜墙铁壁般,纷纷折了箭身。这厮脚边的断箭堆积成山,仿似事前通气一般,皆止步其身前,别无二致的姿态,似极了朝圣膜拜的凡人。

      忽的一物,破风杀来,直奔圣将军其人!待惊魂未定的弓箭手有所察觉,萧驸马手边赫然一箭入墙一寸,箭尾附一素色带字锦帕,未有迟疑,萧守正展帕细看。惊喜!迟疑!直至神色如常。萧都尉瞬息万变的神情,并未逃过下臣们火热直视的眼眸,这锦帕上究竟写了什么?

      蹄声渐远,黄尘渐湮,血流成河,不忍再看。

      翌日清晨,朝人再犯时,梁军却不见了将帅,群龙无首;进犯,却算不得攻城,朝狗远在一里开外,未备云梯、抛石车。两军对峙,却是大眼瞪小眼。倏的,朝军方块阵营,豁然当中裂开,一匹烈马飞驰而出!这不是圣将军的坐骑么,怎的会在敌营?定睛再看,心如死灰,马后一绳,绳牵之人,未着一物,身形俨然萧都尉无疑。荆州城外的沙石,一粒一粒的磨砺着驸马的血肉。“萧家有郎名守正,偏爱雌伏诱阳刚,夜来总把臀-肉翘,后-庭花开任采撷。”势吞山河的淫-曲再起,却激不起梁兵的点滴欲-火。

      赤流退却,荆州城开。收尸?连尸体都算不得,触地的一面早已磨出森森白骨。许是为了极尽羞辱之能,尸身的臀部却是完好无损,干凝的血渍从瓣间深处顺股流下,无声言说着敌国的威胁之语——身为男儿又如何,咱不仅有那能耐操得你们精唾横流,还有本事让大老爷们,挺着肚儿孕育子嗣!

      还未待战报传至帝都,圣将军“裸死沙场、死无全尸”的殇亡流言,早已传至沸沸扬扬。传闻不知从何而起,正似一夜春风拂过后,那爬满枝头竞相斗艳的花儿。呈信的千里马,离城不足三日,荆州竟迎来了大内禁军。正是托了这具残尸的福,终其一生,无能踏足京城,无功得赴国宴的一众荆州军士,方才有幸亲见那养在深宫的国之奇葩——昌平公主梁诤。即便俯跪在地的他们,得以入眼的,不过是一稀松平常的素色裙角,但如斯恩惠足以让其自豪余生。正当司职守灵的小兵,暗自窃喜祖上积德,自个或将见证天之娇女的流泪真颜时,虎背熊腰的皇家近卫,将他“请”出了大门。

      “开棺!本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一命令,贵胄天成。下臣面前,身为公主的她,怎能哭哭啼啼似个死了丈夫的新寡,就算,她真的死了丈夫。但听此言,平素谨言少语、雷风厉行的大内禁军,竟像个年华二八初见情郎的少女,支吾扭捏,迟迟不动。“为人妻子,怎可不送夫君,最后一程。”软了声调,似是自言自语。素白丧服包裹下的昌平,螓首微低,指尖不住的抚弄着石棺边角。罢了!任人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抗不住一个女人的丧夫之痛。棺盖起,黄绸上躺着的,甚至都无法称其为人,不过是缠满白布的一滩血肉吧。不住颤抖的一双素手,一层一层的解着布条,这般姿态,是洞房花烛为丈夫宽衣的雏儿吧,怯懦,期冀!当这具残尸□□、呈现眼前时,昌平公主梁诤已至疯魔边缘。试问哪有一个深情的妻子,在亲见自家夫君的未寒尸骨时,会嘴角带笑的?

      翌日,公主闺阁,房门紧闭,从天光闭至晌午。伺候的侍女掂量,到这光景,怎么着也该起身唤人了呀。该不会,自尽殉情了吧!如是猜测,惊得她不顾尊卑,破门而入。没人!没人!还是没人!百八十个侍卫,直将整个院子翻了个底朝天,皆一无所获。昨夜风平浪静,屋内一切如常,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除非,公主,她有人接应。”
      “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放着好端端的福禄不享,跑外边受苦去?

      时值五月,荆州再报——昌平公主不知所踪,荆州全城突发恶疾。
      真宗诏令,锁闭城门,荆州不进不出!
      城内生者,为求活命,武装自保。
      真宗密诏,火攻,屠城。

      后世兵家,论及“荆州一役”,看法相左,争执不下。有人不吝夸赞,朝国静安侯用兵诡诈,手段非常,下药毒害朝国平民在先,佯装追击逐杀在后,诱使荆州守将,大开城门,容纳流民。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借彼之刀杀彼之人,生生将兵家重地变成了一座死城。有人怒斥咒骂,朝国静安侯残暴成性,祸及平民,有违仁义。即便如此,顾凤生之《杀人歌》,依旧广为流传,为后世奸雄视作引路明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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