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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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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玉停了笔。
抄经中途被打扰他心里自然不悦,扫了一眼涌入门中的金吾卫,意识到了什么的姜晚玉神色如常的说道:“王公公,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的,还劳您的大驾。”
王英手持圣旨而来,将卷起的圣旨在手中展开,朗声道:“制诏瑞王姜晚玉私下施行巫蛊之术,致朕病重一月有余,大逆不道,有悖纲常,意欲篡位谋权。现削去职位,褫夺身份,幽禁诏狱,着大理寺查办。”
“钦此。”
圣旨宣读后,姜晚玉沉寂片刻,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王英见他竟敢藐视圣旨,呵道:“大胆罪臣!还不速来接旨!”
姜晚玉站起身来,将桌上没写满的澄心堂纸放到誊写完的那堆纸上,又将这些再也没人要的纸张放进了装满经书的柜子里。
那厢,王英已经等得不耐烦,正要派人制住姜晚玉让他强行接旨,姜晚玉已经走了过来,撩开衣摆,跪了下来。
“罪臣接旨。”
三日后。
两扇铁门在身后被关上,铮然作响。
姜晚玉手腕被沉重的铁锁缚着,另一头被握在前方的狱卒手里,他抬起胳膊到了嘴边,掩起几声低咳。
短短几十步,犹如穿行于血水与眼泪汇聚而成的海洋。
姜晚玉就任于刑部,本以为经过刑部的历练他的眼界足够宽广,没想到这阴气森森的诏狱着实让他开了眼,鱼龙混杂的刑部大牢比起羁押死囚犯的诏狱来,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走快点!”
狱卒嫌他走得慢,往前拽了拽手中的锁链,姜晚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肺里进了凉气,一连声的咳嗽起来。
狱卒回头看姜晚玉一眼,一眼之后又是一眼,好像被这皮囊勾去了心神,随之不禁感叹,在这污秽阴暗的诏狱中,眼前这人像一枝被荆棘缠绕的玫瑰,美得不可方物。
但随即,狱卒想起那不幸惨死的同僚,生生打了个冷战,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心思。
美则美矣,若为此丢了性命,却是不值当的。
诏狱之中,除了骇人的刑具外,还有一张审问犯人的是非桌。
姜晚玉被关了三日之久,只知道自己被强加上行巫蛊之术、意图弑君夺权这类莫名其妙的罪名,而他们具体从哪得出的这个结论,并没有人告诉他。
在这张是非桌上,时任大理寺卿的贺冲将他作案的细节,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他。
姜晚玉听完想笑。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闲,公事都这么忙还有闲工夫去搞巫蛊术。
他扯了扯嘴角,终是没能成功露出一个笑容,盯着贺冲手中的巫蛊娃娃,这是他们在王府中搜出的罪证,神情莫测的发问:“若本王说,是被人栽赃陷害,这东西本王不知情呢?”
贺冲撕开布满针眼的巫蛊娃娃,里面装满了黑色的稻谷,其中有一张写有字迹的羊皮纸。
上面写着献帝的生辰八字。
实际上,姜晚玉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贺冲小声的告诉他这是皇家机密的时候才知道的。
但当他看到那字迹时,漫不经心的神色忽然凝滞,眸光沉了下来,犹如覆满冰霜的寒潭。
他认得这字迹。
那是与他日夜朝夕相伴的枕边人的笔迹。
贺冲将他转换的心态尽收眼底,说道:“眼下证据确凿,对您的情况很不利。您可要思量清楚,到底是谁想栽赃陷害您?殿下您已失了圣心,没有十成的把握,切忌胡乱攀咬。”
听贺冲的口气,好像很为他着想似的。
姜晚玉把视线从熟悉的笔迹上移开,他不相信。
当日在御花园听到的都是他的臆想,都是假的,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是吗?你以为他真的爱你?”
姜佑清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姜晚玉顿时坐立难安。
他想要见阿知,想听阿知说“因为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姜晚玉,我才会爱你”,他想再次确认阿知对的爱,他非得亲口听到不可。
如果他一直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狱,就再也没机会去确认阿知对他的爱是否如想象中的真诚热烈。
姜晚玉道:“你们凭什么认为这东西是本王的,就因为它出现在王府中?这嫁祸的手法未免太拙劣,本王要是藏也会藏的好好的,怎会让你们轻易搜到?”
贺冲并未答话,又取出一物。
是由羊皮纸制成的本子。
“殿下可识得此物?”
这本子是阿知从外面带回来的,姜晚玉在夜里偷着去翻他的包袱时发现过,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因而没有太在意。
现下出现在这里,大概其中暗藏玄机,又成为他的罪证之一。
“这本子怎么了?”
贺冲翻开其中的一张,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小心的从边缘处切割开,在羊皮纸中的夹隙,抽出一张光滑的纸张,展开给姜晚玉看。
姜晚玉认出来了。
这是记录皇家族谱的玉牒,贺冲手上的是其中一页。
“这个本子,是在您书房的桌子底下找到的,它被藏在一个装满金银的罐子底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吗。
原来阿知把这么重要的罪证藏在他给予的钱财底下。
他看到了书桌下的储钱罐,却没发现罐子底下有这么一个重要的本子。
不过就算他发现了,也看不出什么。
他对阿知,一向信赖有加。
况且,玉牒这么重要的东西,只有献帝和太子知道存放的地点,旁人无法知晓。
姜晚玉心一寸寸沉下去,不敢再想。
在贺冲的推测中,他先是盗取了玉牒,获得献帝的生辰八字后,制作了诅咒献帝的巫蛊娃娃。
他没有销毁证据而是选择留存,是想继续谋害其他的皇室子嗣和宗亲,其心可诛。
贺冲将手垂下,问道:“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姜晚玉还是那般的平静,衣袖下的双手却紧紧攥成了拳,“我要见一个人。”
“见谁?”
“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小厮,名叫阿知。”
贺冲的疑惑不似作伪,说道:“前几日,陛下吩咐卑职查抄瑞王府,王府中的人口卑职都依照名册一一清点过,没有名叫阿知的。殿下,您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
姜晚玉的静默被彻底打破,一时间悔恨万分,为什么一时心软没有让阿知签奴隶契,现在落得个查无此人的田地。
铁链碰撞时清脆作响,姜晚玉上前揪住贺冲的衣领,双目赤红的吼道:“他一定还在府里!让我出去,我要亲眼看他在不在!”
阿知不会离他而去的。
他分明说过,要给自己很多很多的爱。
——他说过的。
“我要你。”
“我就是为了爱你而来的。”
“你承认是我娘子,我就当你一个人的小怪物。你想要我给的很多很多的爱,就把你的心也交出来。”
“真心换真心,懂么?”
难道他的心还不够真,换不来哪怕一丝的真情吗?
是要把他的心剖出来看才可以吗?
一旁的狱卒见事态不对,绞紧他颈部的锁链,姜晚玉感觉到窒息,被生生拖离了贺冲身边。
贺冲差点被失控的犯人掐死,捂着脖子干咳,涨红着脸道:“殿下,现在的情况您还看不到吗?想活着出去,就证明你无罪。”
姜晚玉重新坐回座位上,抬手捂住脸。
这世上最滑稽的,就是要一个无罪的人自证清白。
姜晚玉心里明白,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有人存心想置他于死地,就算他长了一百张嘴,这事都说不清楚。
他的命被握在当今掌权者的手中,他就像一只皇权下苟延残喘的蝼蚁,如果献帝认为留他还有用处,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如果献帝不再留他,那么他短暂的生命到此为止。
姜晚玉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贺冲见他久久不语,盯着他:“那您的意思是,认罪画押?”
姜晚玉仍不做声。
贺冲见状,又取出一个东西,但并不是写满他罪状的纸,而是块散发着莹莹微光的血玉。
“您看。”
姜晚玉放下双手,僵硬的转动眼珠。
贺冲把血玉递到他面前,说道:“我在您的卧房发现这样东西,随即禀明了陛下。陛下仁慈宽厚,说这是容嘉妃的旧物,要我将其转交给您,给您留个念想。此物珍贵,现在物归原主,我也能放下心来。”
姜晚玉猛地将血玉攥在手中,又狠狠的向地上砸去。
他他觉得自己可以任性的哭一场,可在这痛彻心扉中他却哭不出来,唯一可以发泄的渠道都被堵死。
大概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任性的资格,习惯了在逆境中默默的忍受,而非像弱者般的哭泣,所以他想哭都哭不出来。
那块血玉是容嘉妃的东西。
他本就不屑要,是皇祖母硬赐给他的,直到说要他送给心仪之人,姜晚玉被“心仪之人”四个字触动才勉强的收下。
他把血玉送给阿知。
因为阿知,连带着看这块血玉也顺眼了不少。
阿知戴着的时候,明明表现得那么喜爱,走的时候却把它落下。
如今想来,那份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欢喜,大概是这个骗子精湛的无可挑剔的演技。
姜晚玉不受控制的去回想那一夜。
他心爱的人和太子沐浴着月色,在凉亭下亲密的相吻。而他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卑微的幻想着菩萨,让菩萨给了他一个施舍的,不带任何爱意的吻。
贺冲走后,姜晚玉褪下了冷漠的保护色。
他那仿佛永远挺直的脊背如大厦倾颓般的弯了下来。
他趴伏在是非桌上,肩膀微颤,一连串的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流泻的长发将他的无声悲恸尽数掩盖。
到头来,他还是被抛弃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