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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五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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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按灭台灯,说声睡吧,便躺下。此时此刻,除了睡觉,张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他把胳膊伸进小颜的脖子底下,让小颜枕在自己胳膊上,却并不把她搂进怀里。黑暗中,两个人听得对方的呼吸声,谁也不说话。
张启的手一下一下划着小颜胳膊上的皮肤,皮肤的微凉滑腻一点点渗透他暖暖的掌心,自掌心传向四肢百骸,他竟然在这夏夜里感到一阵寒意。
不,这不怪小颜,要怪还是怪自己,如果他当年在田玉最初爱上他时,就远远离开田玉,而不是放任自己在舞台上和她演绎那些千回百转的戏剧人生,也许田玉早就死心,又何来今日的一切?
思及至此,张启的手停止滑动,不自主的紧紧握住她的胳膊。
小颜一动不动的任他的手越攥越紧,胳膊开始痛,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想必他是在挣扎吧,她想。
突然,小颜用另一只手掰开张启攥着她胳膊的手,翻身扑到他身上。也并不言语,只是用唇寻找他的脖子、耳朵、鼻子、眼睛。最后她的唇停留在他的唇上,她近乎疯狂的撕咬着他的唇,她的手把他的手拿到自己的身体上,那些他去熟了的美好的地方。她喘息着,低低喊着他的名字。
小颜的身子似出自深水的鱼,无骨的柔软,不带体温也并不冰寒,滑滑腻腻的,凉凉爽爽的,充满弹性与张力。然而张启感到有什么是热的,滚落在他的脸上。待到滑入嘴角,咸咸的滋味,才知道是眼泪。
张启顿时被这热的泪水淹没。
他的娇小的,无助的妻,他发誓要一生一世爱惜保护的妻,他如菊一样淡,如兰一样清净的妻。
是他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要救赎她。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仿佛有火种在体内点燃。他要把这热量给她,温暖她寒凉的身体。
张启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他攻城略池,战无不胜,他摇旗呐喊,所向披靡。当他终于站到城堡的最高峰时,田玉错彩镂金,风情万种的面孔和小颜纤尘不染,云淡风轻的容颜交叠在一起,往事种种画面如潮涌来,他顿时泪如雨下。
这一夜,醒醒睡睡。睡去时,两个人紧紧搂着,醒来,便互相求索,一次又一次在汗水和泪水中疯狂冲向那瞬间的极致。在那黑暗里销毁一切的快乐中,张启分不清身下到底是谁,他也不要分清,是他亏欠她们的,就让他和她们一起死去,一起复活。
稀薄的曙光渐渐稠密,交织在一起,穿透浓黑的夜,把两个人再次带回现实的世界。
小颜终于沉沉倒在张启怀中睡去。
张启轻轻起身,撕下一页纸,写下两行字,去上班。
待他的脚步声走远,小颜睁开眼睛,抓过那张纸条,短短两行,八个大字,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把纸条攥在手里。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你爱着她,你在汹涌的泪水里喃喃喊出的,有她的名字,我又如何与你到白头?
小颜给领导打电话,推说自己昨夜喝多了,今天早上还很难受,要求请假。昨天晚上领导对小颜的态度很满意,顾全大局团结同志还不争抢上进,小颜一直都给领导省心,再加上周五,原本也只有半天处理业务,所以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缺乏睡眠和高度紧张让小颜的大脑一片混乱。她甚至想放弃现在做的一切。
她想起上一次生了放弃之心,是在藏獒袭击张启之后。那个时候,她相信,张启和她一样,是恨着、厌恶着田玉的,他一心一意要平复田玉带给他们的伤害,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她、安抚她。她以为自己不爱了,早在五年前就不爱了,在见到他和田玉在一起时,更是恨他,可是眼看着张启几乎命丧藏獒口中,她不由自主的就心疼了。她犹疑、痛苦、挣扎,她觉得几乎被自己逼疯,一面是埋藏五年的心事,一面是相守十年的爱恋和青春年华。
如果说藏獒的袭击还只是让她踌躇不决,可当误以为张启出车祸后,她便彻底放弃了那些心事,只想他好好活着,就好像他说的那样,一直活到头发都白了。她甚至想要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这样她在世界上就有两个至亲的人了。她的余生都给这两个人,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为生活琐事拌嘴吵闹。等孩子大了,放飞了,她还可以和他一起四处走走,他们可以像别的老头老太太那样,盼着孩子的孩子降生,每天按时收看养生讲座,在脸上涂上大红的胭脂去公园扭秧歌或者跳国标。
那时她那样快乐,安心。她第一次了解到原谅的力量和放弃仇恨的幸福,她甚至想,只要田玉愿意,她还可以和她做朋友,虽然不会再是交心的闺蜜,但见面时平静的问候一声“你好”还是可以的。
她做好了重新开始的打算。把那块黑色的澳宝还给田玉,就是为了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再来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田玉不放过她,她并不打算让他们重新开始,她狠狠的攻击了她,她把她又重新推回这条道路,这条黑暗的,充满仇恨的道路。
这一次,她又动摇了决心。现在当然不再因为爱,而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把这条复仇之路走到底。
她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无法入睡。她想起自己相机和照片,怎么就忘记看检查了呢,还有那把军刀,也压根没有拿出来。还是这么疏于算计,就好像偷菜从来只能偷别人的牧草,自己的人参却看不住,还有相守十年的爱人和朋友,甚至爸爸,一件件都被偷走。她以为他们在明处,自己在暗处,不动声色就可以掩饰一切,却不曾想连那么重要的证据都没删除,坐等人家来抓个现行,多么可笑啊。昨天晚上她硬生生赌了一把并且赢了,不是因为自己多么聪明,而是算准张启的愧意和残存的爱。这点残存的东西,怕是很快就会耗尽,那时候,她又拿什么来跟张启较量呢?
算了么?结束吗?
千头万绪,不知何去何从。昨晚的酒精这个时候也开始发威,她觉得头痛欲裂。
张启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医院看望田玉。田玉依旧安静的躺着,脸色失去平素的红润,却多了几分白皙的恬静。他不能想象出事的瞬间,她心里是否后悔过那样不管不顾的爱上他——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他。
从医院出来,张启并不去取自己的车,也不坐车,只是顺着路走。饥饿,疲劳袭上全身,可并不让他痛苦,相反,他更希望用这些肢体的感觉来麻木内心的感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自己的内心感受,也许就是绝望吧。
他想起早上给小颜留的条,他直觉上觉得该这样写,可当踏上回家的路时,他却没又勇气再去面对她,他能做到么自己在字条上留下的那八个字么?
已经快十点,望着黑蓝的天空,他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天大地大,又有什么地方是他张启真正容身之所?
命运何以如此弄人?他爱小颜有错么?田玉爱他又有错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错了?
回到家小颜还没睡,在看无聊的午夜剧。张启坐在她身边陪她看,两个人正貌合神离的一起看肥皂剧时,张启接到新加坡上司Rebecca的电话,说江西项目出了问题,自己手上实在调不开人,问他能否出一趟差。
“我知道你现在家里走不开,可是,现在除了你没人能做这件事。”Rebaca的语气带几分请求。张启却如临大赦,他看看小颜,她正貌似专心的看电视。
“好的,我去,什么时候走?”张启回答Rebaca。
“你现在能出发么,我让Amay给你订十二点十分的航班,这样可以赶上明天的晨会。”张启能答应她出差,实在已经让Rebaca开心不已,这个进一步的要求并不奢望他能答应,但说说也无妨。
“好的,你让Amay订票,我收拾东西,马上出发。”
“OK!!!”Rebaca喜出望外,连声音都是开出了礼花的。
张启放下电话,转向小颜:“公司要派我紧急出差。”
小颜已经站起身,转向卧室,边走边说:“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很快,两个人告别,关上门的一瞬间,都如释重负。
出租车司机很高兴揽到一个去机场的大活,一路上不停跟张启聊最近红红绿绿变幻莫测的大盘。
“你知道么,现在股市对散户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庄家就等着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跳进去,把钱拢够了卷包袱走人,嘿,剩你一群散户,哭去吧你。”据说北京的哥的能侃,在全国都是出名的。
张启心不在焉的哼哈应付的哥的热情。作为一个长期从事投资审计方面的专业人士,他当然不可能被股市套牢,但他现在却比任何人都更深刻体会套牢的感觉——命运给他下的套。
分开吧,分开了,什么都忘记吧,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失控的。过去的一切就当解套时割肉,最起码他还可以保全一点点希望,张启想。过去,他那么想在这两个女人中间有所担当,就好像不甘心要等待翻本,却一手毁了她们两个,永无全身而退的机会。
相忘于江湖吧。
小颜又拿出张启早上留给她的字条。她看得出来他刚才那么急切的想离开。是的,他想离开了。
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这是他早上留给她的八个字。虽然明知不可能再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可是当他真的主动撤离,选择相忘江湖时,小颜的心还是被失落和不甘紧紧包围。她想起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朝秦暮楚还是朝三暮四?
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终于想要离开了。
周末,小颜如行尸走肉一般把日子过得黑白颠倒。她的头疼并没有因为酒精褪去而减缓,相反,常常是猛然一阵袭击,让她疼的抓狂。她在网络上四处乱窜,却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午夜了,她的□□里一个熟悉的头像开始闪动,是梁守明。她想起最后一次梁守明在医院的不辞而别,只是一周以前的事,想起来却好像相隔很多年,竟然有些不清晰了。小颜的面前浮现出那张清瘦的面孔,敏感而自尊的表情,那个给自己点薰衣草花茶的男孩。她有些木然的点开梁守明的头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在关心她。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如果你是那两条鱼,你愿意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小颜问。
“相忘江湖。”
“可是你将离开爱人,永不相见。”
“至少,能活下来。”
“活下来,有生命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还会遇见另外的风景,海阔天空,鱼跃鹰翔,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呢,只要,能活下来。”梁守明回答她。
“不是每条上了岸的鱼都还有能力游回大海。”小颜顿感无力。
“适者生存。”梁守明回复四个字。
张启,你把我带上岸,在我几乎忘记如何游泳时,你却要重新游回大海。你拥有适应一切的能力,可是,我却再没有寻找幸福的力量。
梁守明盯着屏幕,迟迟没有小颜的回复。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个飘飘洒洒,纤细柔弱的女子的又一次占据他的心灵。他的心变得柔软。
“早点睡吧,熬夜对皮肤不好。”他等不到她的答复,便又发去信息。
小颜依旧没有回复。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你还在么?” 没有回复,梁守明愈发急切。
“在。”小颜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简单回复一个字。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梁守明问。
“明晚七点,上岛咖啡见,好么?”小颜并不回答梁守明的问题,而是约了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