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见欢颜（七周）》李小懒

16、第六周 （上）

　　还有十五天就是毕业生离校的日子，校园里到处是一片离伤，曾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青春的面孔上写满仓皇无措。有人忙着在各种聚会上把自己喝高，把别人放倒；有人忙着告别那些曾经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恋情；有人忙着奔赴签约单位实习。

　　梁守明这些天并无要紧事，每天过得悠闲自在。他大部分时候还是坚持去实验室，指导师弟师妹，更多的时候是看小说、看电影，聊天，偷菜。实验室里有空调，有水，比起闷热、凌乱、充斥着袜子脚汗和速食面味的宿舍，当然要舒服多了。偶尔和导师照面，说说学术，讨论讨论未来发展，展现一个良好青年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何乐而不为。他向来懂得优化资源的利用。

　　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如神功护身一般超脱于校园六月校园特有的离伤之外。那种离伤无处不在，如空气一般浮动，包裹着每张年轻的面孔。只要在这个季节的校园里呼吸一次，就能闻到那股特殊的味道，更何况，梁守明每天要吸入两万多次。
　　然而，梁守明的离伤，大部分是对七年时光的不舍。对人，他留恋的真不多，实验室里那个对他有点崇拜，每次帮他说话的胖师妹，大班里本科时就和他一起打工的同学，踢球受伤时搀扶过他的球友，仅此而已。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给过他温暖的人那么少，而他，常常是自顾不暇，又何曾回馈过别人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更急切的盼望离开这一段寒酸、窘迫、羞涩、仓皇的青春。他的心底暗暗向往着张启，那个不曾被生活逼到角落的男人，谈笑间带着男人的从容和气魄。他想，有了工作后，有稳定、良好的收入，帮助妈妈和姐姐过上从容的生活，他也可以有一个美满的家，有能力去疼爱、关心他的妻。

　　他的妻，会是什么样呢？应该是一个会脸红的，娇小的女孩，白皙的脸因羞涩变红，笑一笑，愈发红透整个面颊。喜欢穿长裙，乌黑的发，随便挽着，更衬出眸子的晶亮。悲伤时，她也会哭泣，但不是那种张扬、凄厉的哭，而是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梁守明自嘲的笑笑，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小颜的面孔，小颜的笑，小颜的哭，小颜，这七年里，他唯一有过奢望人，从女孩，到女人。

　　小颜约他今天晚上七点在上岛咖啡见面，没有说什么事，也不容他问就下线了。昨晚他回到宿舍，舍友正在整理电脑里的文件，看到有饭岛爱的旧片，拖出来一起看。他们此时看这些片，早已不似大学时屏息凝神，激动的大气都不敢出，而是抱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气度，有时候也很学术的探讨□□的身材和男优的技术，并横向纵向比较一番，得出一些符合自己胃口的结论。
　　夜里躺在床上，猜想小颜遇到了什么事，明天又会对自己说什么，不知不觉睡着了。竟然梦见睡前看的饭岛爱的片子里的情节，最要命的是，那个女人开始还是饭岛爱，褪去衣衫后竟然又是小颜的样子，他有心抓住她占有她，心里竟然惦记着在离开学校之前对这些年的青涩有个完美的交代，动作愈发猛烈。至直醒来，身下一片冰凉，不禁怅然，一场梦而已，一场荒唐而低级的梦。
　　他忍不住回顾梦中的情节，那些夸张的声音和动作放在小颜身上，竟然让他再次有了欲望。他一边幻想着小颜各种样子，一边又一次让自己获得满足。

　　小颜，小颜，他内心呼唤着她的名字，却不敢承认梦中的一切就是自己所想。

　　晚上他提前到上岛咖啡，给小颜发条短信，告诉她他的位置。他是有意提前到的，不想让小颜看到自己匆忙赴约的样子，相比较，他更愿意坐在这里，从容的等待那个她的到来，他喜欢看着小颜远远走过来的样子，于他，那是最美好的画面。

　　小颜果然不负他望。

　　一件简单的宝石蓝雪纺上衣，松松大大的领口露出雪白的颈子。颈子上带着条项链，项链吊坠是水滴形状，同上衣一样的蓝色，小颜走动时，那水滴晃动，竟仿佛真的是一滴海水。长发柔柔顺顺的散开，发间若隐若现的雪白颈项更加让人想入非非。下身是一条白色七分裤，衬出她美好的身形。整个人就如夏日里一掬海水，让看的人清爽许多。

　　梁守明想起昨晚的梦境，不免心襟摇荡，眼神迷离。

　　小颜在梁守明对面坐下，两人竟然一时无语。直到服务员来，梁守明才如梦初醒一般。

　　“你想喝什么？”梁守明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成熟稳重——就好像张启那样——这是他内心隐秘的向往。

　　“还是薰衣草花茶吧，”小颜笑笑，“睡眠不好。”

　　梁守明这才注意到小颜白皙的脸上完全没了红晕，眼圈周围泛着黑色，明显缺乏睡眠。

　　“你的黑眼圈比她们的烟熏妆还好看。”梁守明赞的很由衷，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了。小颜却扑哧笑了，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她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她发现自己竟然想笑，有笑的愿望，而不是像在办公室那样装疯卖傻的笑。

　　梁守明也微微笑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而是看到她笑，就觉得开心。

　　“你约我，有什么事么？”梁守明问。
　　“有事才可以约你么？”小颜反问。
　　“当然不是，只是……”梁守明一时语塞。
　　“只是，我是有夫之妇，频繁与你接触，总是有悖道德，是么？”小颜又一笑，仅仅是牵动嘴角，全然不似刚才的开心。

　　梁守明不置可否，借机给小颜倒水。“只是你是那样诱人，让我迷失却又不能靠近”——这才是他想说而不能说的，他只顾想，竟然没注意水已经满了，洒了一桌。小颜眼疾手快，抓起旁边的纸巾就擦，梁守明也还算反应快，赶紧放下茶壶，去抓那纸巾，却不期正抓住小颜伸过来的手，又赶紧错开。梁守明暗自脸红，小颜的手是滑腻的，即使在这炎热的夏天，也还透着凉意。他想起初中时候学的《阿Q正传》里，阿Q因为摸了一把小尼姑便觉得手指滑腻起来，而他此刻也如阿Q一般，因为一瞬间的接触，那只交叠过的右手便有着说不清的意味。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你的项链真好看。”良久，梁守明打破沉默。

　　小颜用手捻起那颗水滴形状的坠子，笑着说：“这颗是海蓝宝石，有人称它海蓝宝，它的英文名称源于拉丁语Sea Water——海水的意思。传说这种宝石产于海底，是海水之精华，所以航海家用它祈祷海神保佑航海安全。”

　　小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的这颗，设计师依照它原来的品行，将它设计成这种形状，并取名——海蓝之泪——张启从巴西给我带回来的，还是结婚前，现在想起来好像很久远的事了。”

　　“他对你真好，而且，他很知道什么适合你。”梁守明深深吸气，让灵魂归位，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掂量着说了这句话。小颜找他总不是凭白无故，她又迟迟不肯落到正题，所以他必须把话题引过来。

　　果然，小颜神色黯淡下来。

　　“可能以前很好吧，但现在，相濡以沫或者相忘江湖，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选择。”她抿一口茶，看向窗外。

　　“当然是相濡以沫了，你们不是和好了么，而且——你们还是很让人羡慕的，从学校一路走来，他帅气、成熟，对情感也专一——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们这样的组合。”梁守明尽量把自己放在局外。

　　“选择相濡以沫，是在不会渴死的前提下，相濡以沫代表了两个人的体贴和恩爱；可是，如果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又有多少人会选择呢？”小颜幽幽的说。

　　“过去的事总归要过去，如果过不去——”梁守明望着小颜，那干净的面孔，并不因为憔悴而无神，反而更添别样的风姿——其实，在他眼里，小颜什么样的姿态，都是美的。他的脑海里竟然又浮现昨晚梦中的情境，刚才相触的右手此时还残留她的温度，全身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像做梦一样，把小颜放在桌上的手捉入自己的手掌，轻轻攥着。“如果过不去，就重新寻条路，总不至于真的无路可走。”——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声音如梦幻一般，遥远而不真实。

　　小颜感受着梁守明的手，他的手和张启的不一样。张启的手大而厚实温暖，梁守明的手细长，手指关节却粗大有力，手掌薄，露着青筋，是少年时候劳作留下的痕迹。他的手不像张启的手那样总是热乎乎的，也不像自己的手那么凉，是温温的，带着细细的手汗，就好像他的人，温温的，不会太激进，也不会岿然不动。

　　“谢谢你，我总是在无人开解的时候找你，这似乎对你不公平，真是……对不起你。”小颜笑笑，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她想了一夜，现在，让梁守明爱上她，不，不用让他爱上她，而是接受他对她的爱，是唯一可走的路了，可是，不能这么快，总要有些波折才更像真的。

　　梁守明也从梦幻中醒来，悻悻收回手。

　　“没关系。”他倒也大方，并不低落，直直看着小颜。“如果我能开解你，让你快乐一点，就没有不公平。相反，如果你每次这么跟我聊天后，还闷闷不乐，那我算是白白费了讨好你的心机，那才叫不公平。”

　　埋单时，小颜要付钱，梁守明终究不肯。他快毕业了，就要有体面的工作和收入，他可以脱离过去的寒酸和小气——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有了足够的底气对小颜说那些话。

　　两人分开后，梁守明独自走在路上，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爽，终于说出了那些话，而她们之间的危机也给了他足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机会，来的正是时候——他要工作了，再也不用为了几块钱计较盘算许久，他终于可以像张启那样，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而不必担心下一顿的口粮。
　　他又想到了那颗美丽的海蓝之泪，小颜，你是不是就是一滴窝在我心尖上的海蓝之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