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五周（上） ...
-
从雾灵山回来，小颜变得很让张启琢磨不透。白天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停的穿梭于医院、单位和家。晚上，她的话越来越少，除非非说不可，否则一律沉默。
小颜不说话，张启也不多问，他除了安慰小颜“世事难料，生死由命”之外，也没有更多的话说，毕竟他们之间曾经如此微妙。
田玉于张启，与一般人相比，又多了一层隐秘的爱恨纠葛，张启曾经那样盼望田玉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甚至对这个女人充满厌恶，可当她以这种方式消失后，他反而觉得心像是豁了口，再也无法补回来，总有冷风悠悠的往里吹。
于是，两个人常常看一会电视，上一会网，玩一会游戏，就各自上床睡觉。关了灯，就那么躺在黑暗中，睡不着，却谁也不说话。
有时候张启会回忆起一个月前，田玉去大同找自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吧，我也没奢望怎么样，就是来看看你”。也有时候，一向睡眠很好的他竟然会梦见田玉，粉黛全无，铅华洗尽，淡淡的说“就是来看看你”。
张启知道小颜总是中午休息和下午下班后去医院，所以他曾经错开这个时间，在上班的时候去看过田玉。那个时间恰好没有人去探望，田父田母也不知去了何处，他一个人站在病床前，看着田玉安静的躺着，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没有这么安静过，过去的田玉，即使不说话，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女人的妖娆，胜过万语千言。他和她曾经在舞台上演过百种人生，却不曾想，生活里上演的却是这等情节。他不得不承认，他虽没有爱过她，但她给了他小颜所不能给予他的那种满足和兴奋的感觉。她不是他的爱人，却是他一直想演对手戏的人，即使他挥刀断指的一刹那，也仿佛是在演戏——这茫茫人世，芸芸众生，谁又不是在演戏呢？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遇见这样好的演对手戏的人——这十年，他对小颜费尽心机隐瞒田玉对自己的情感，又何曾不是因为心底隐隐的私念呢？
张启不由伸出手，轻轻拂过田玉的容颜，醒来吧，田玉，即便，我们这一幕已落下，你还有无限风光可以演绎，别荒废了这万千风情和大好时光。
沉浸中，他未曾听得病房外脚步声，也未曾看到小颜匆忙隐去的身影。
前一段时间总是作噩梦，神情恍惚的小颜，经此变故，反倒踏实下来。白天她极力为田玉的事情张罗着，夜晚也免不了要在心底盘算还有谁是可以为田玉出力，又有谁是可能的托付。她不再做噩梦，而是清醒的把张启怅然若失的样子尽收眼底。
那日，因为和田玉父母约好时间，商量田玉长远的托付，所以特别请了假来医院。路途不堵车，她到达医院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些，来到病房门口，田玉父母不知因为什么离开了，她却看到了张启。
小颜原本并没打算回避，也许只是友人之间的一场平常探望，田玉已然丧失与他们再交手的能力，她再刻意回避反倒让夫妻两人凭白无故生了罅隙。
但当张启的手小心翼翼的拂过田玉的脸时，她便知道，刚才勉强给找的那些理由，就好像被现场揭穿的魔术，没有任何控制观众情绪的力量了。即便自己想原谅，想相信，现实也由不得她。
晚饭时，小颜斟酌几番，故作随意的问道：“你不去看看田玉？”
“你这几天跑前跑后，已经替咱们家出力了，我就不去了。”
尽管张启头也不抬，但小颜还是看到他拿筷子的手细微的停顿。
刚刚找回的信任，瞬间土崩瓦解。
原来不过是自相情愿。原来不过是痴人痴梦。
躺在床上，夫妻二人各怀心思。
张启想起晚饭时小颜问他的话，出事后，他一直刻意回避感情的流露，两个人刚刚从一个月前的变故中走出来，再也经不起横生枝节。遗憾归遗憾，感伤归感伤，但他爱小颜，这一点是不变的，他不想她敏感的心再起波澜，故而毫不犹豫的说了谎。
小颜的脑子里交叉着一些画面，在雾灵山脚下，田玉说话的样子，在雾灵山上，田玉跌落的瞬间，在医院，张启怜惜的背影，在刚才的饭桌上，张启瞬间的犹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到底是他在改变，还是她一开始就没有看明白？
天气越来越热。张启下班，听1039说自己回家的路线正堵车，便转了弯上了别的路。最近家庭事故不断，上司最近有意减轻他的工作量，让他得以每天能按时下班。
今天他突然不想回家了，回到家两个人闷闷的气氛，如同这六月暑热却被云层遮挡的天，让人不痛快。开车经过林翠路森林公园南门，看到若干车密密停着，也干脆停了车，步行进入公园。
公园里一片水域，水里养着许多一尺来长红尾的鱼，大概平时没有人喂，所以游人给它们投食时，一大片色彩斑斓的鱼涌出水面争抢一两块面包屑，更有甚者，竟然跃上覆盖了浅浅水面的台阶，夺一口食再跃回去，热闹非凡。水面周围是成片的树林，都是08年前后栽的树，所以并不成气候。可这并不妨碍久居城市的人来这里觅一块休闲之所，若干帐篷四处撑着，小朋友们欢快的笑声伴随跳跃的身影四处散开，给让人窒息生活平添些许生气。
风从水面来，少了些暑气，人也舒服一些。张启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然后择了一块人少的水边台阶坐下。
他一直在想今天收到的一封邮件，是庄晋洁从美国发来。
“张启：
我再三思考，还是决定给你写这封邮件。
似乎在田玉出事的头一天晚上，她和小颜之间发生些不愉快，是以登山当日她俩没有搭伴，田玉是跟我一起登山的，途中她问了我出国的一些事项，还说如果不能出国，也要离开北京，避开你和小颜的生活圈子。
我记得登到半山腰时，她站在一块石头上，放眼远处，似乎悟到什么一样，突然变得轻松，笑着对我说：“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我和她虽然同宿舍四年，交情却一般，再加上她平时并不喜欢对人说心里话，即使跟小颜也都一样，所以她生此感慨我也没有多问，只是附和她。她没有告诉我你们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我想，她有如此打算，主动避开你们，应该是对你们有所歉意，只是因为要强，所以不肯当面说出对不起。
命运多舛，不曾想二十分钟后她横生意外。
如今田玉遭此劫难，怕是不能按照她的本意离开你们的生活，但她既然决定要离开你们的生活，想必也是希望你们幸福美满的，所以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转达她的意愿，希望你们幸福。
还有，我也给小颜发了邮件，转达此意思。田玉出事后，小颜一直积极为她寻找最好的善后途径，似乎并未计较过去种种，我真心敬佩她。
祝
好。
庄晋洁”
按庄晋洁的说法，田玉和小颜到底还是发生了冲突，但这冲突并不被其他人所知，而田玉在第二天登山途中所作的离开的决定，想必小颜也并不知道。
上天真是捉弄啊，在田玉和小颜也终于要了解清楚时，却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余下他和小颜。
有什么比这种状况更让人无措呢？
就好像精心准备的演员，上舞台后发现同台的演员突然消失，只有他们还抱着长长的对白不知该怎么演下去。
就好像装足了弹药蓄势待发，上战场后发现敌人被流弹打到，余下他们空空涌动豪情，血管喷张，却没有对手。
就好像终于要算清楚一笔糊涂账，却发现最后的几组数字被雨水冲刷，再也无法辨认，让他们永远也没办法清理账目，平衡账面。
夜色渐渐涌上，张启浑然不觉。待到觉察时，突然一激灵，自己在这里东想西顾，压根忘记跟小颜说。田玉的退出也好，庄晋洁的信也罢，无非是想让自己和小颜能好好生活，而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如此心神不一，小颜难免会心生揣测，刚刚有所改观的现状再被自己弄糟了，不仅背离了自己这些年的心思，也辜负了田玉和庄晋洁的一番心思。有了这个念头，张启立刻起身，恨不能飞回小颜身边。
小颜躺在那个木制的大浴桶中，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暮色四合，周遭宁静，只有水从竹筒样的水管里间隔三五秒滴落的声音。
啪，啪，啪
水滴落的声音在这渐渐失去光线的屋子里，隐隐敲打着小颜的心。
小颜在想庄晋洁的信，想必张启收到了内容相似的信。他现在还没有回来，应该是沉浸在信中，无可自拔，他对田玉还是不能割舍。原来那些了结和决断不过都是给自己做戏，一旦田玉真的退出，他竟然如此魂不守舍。
“山高水远，永不相见”，小颜自言自语的重复田玉曾经说过的这八个字。田玉，你也不过是做戏，你和张启都在做戏，你们谁也割舍不下谁，即便如今躺在那里再也不能言语了，却还要通过别人的口说出这样悲情的话来控制这一切。
一丝丝冰冷的笑容浮现在小颜的脸上，她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对发生的一切没有后悔。
这一夜，小颜又做梦了，她梦见爸爸最后一面的情景，爸爸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不要嫁，不要嫁，你不要去寻找真相，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太单薄了。她猛然惊醒，想起梦中的情景，原来爸爸一早就是知道真相的，只是不愿意告诉她。
真相果然残酷。
也许爸爸是对的，一早离开，虽然遗憾，但可能早已发现人生中另一番风景，重新爱上谁，重新被谁宠爱，都说不定。
可是既然一路走到这里，就好比那开了弓的箭，纵然知道不能命中靶心，也早已没有回头的能力。
也许都是前世注定，他们几个人注定要纠结到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五周（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