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无尽时》鹿平川

55、第 55 章

　　秦休筠来不及细想，送走了秦夫人，这件事就只能他自己来处理了。

　　秦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已经取了罩衣过来，遮在了杨沛君身上，又叫了几个小丫鬟平排站着，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史太太难得清醒一回，没对着她发难。

　　秦休筠便叫人抬了软娇过来，又叫人去准备了客房。

　　史太太看见秦休筠就像见到了救星，死死拽着他不肯松手：“郁离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沛君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在外被人谁三道四，如今在你家还出了这种事……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啊……”

　　秦休筠用力支着她的身体，以免她又瘫在地上撒泼，一边义正言辞，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您放心，这件事我们秦家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会给杨小姐一个交代。”

　　既是对史太太做出承诺，又是对隐藏在人群中的始作俑者的警告。

　　这场桂花酒宴还没等到酒上来，就草草结束在这些荒唐事里了。

　　秦时亲自把客人们送出门，不由得叹了口气。

　　家里这些烂摊子他是一个也不想管，但无奈自己的夫人接连被吓了两次，几乎晕倒，这些事情也只能由他处理。

　　也总不好把事情全都丢给郁离吧？

　　关了府门，他就急忙往内院赶。

　　史家的人都留了下来，弋阳好歹是史家的儿媳妇，便不便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离开，程锐因为牵扯其中，也一同留了下来，姚芎和三娘既是程锐娘家姐妹，自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然而，秦休筠却发现杨沛君的未婚夫一家也没有离开。

　　秦休恪和他母亲坐在偏厅不起眼的位置上，既不说话，也不乱动。

　　他们虽然都是同族的，但早在秦老爷子祖父那一辈就分了家。

　　小时候秦休筠一家还住在河池，那边是秦家宗族的根，就算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们互相遇到，也是会照应一声，所以秦休恪和秦休筠小时候曾一起玩闹过。

　　只是后来形势逼人，秦休筠独自在河池时总是会被欺负，渐渐秦休恪那些小时候的玩伴也就不再来往了。

　　秦休筠甚至记不起小时候的秦休恪是什么样子。

　　大家都在里屋等着大夫的诊治。

　　史太太坐在一旁抹着眼泪，时不时的朝帘子外看看秦休筠在做什么。

　　三娘和姚芎陪着程太太程锐在西边客房里，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郎中和婢女们从北屋里进进出出。

　　姚芎放心不下秦夫人，只交代三娘不要乱跑，便去了正院。

　　三娘目送姚芎离开，正准备回屋，秦休筠便从北屋出来了，他瞧见三娘，便朝着西屋来。

　　程太太和三娘把他迎进屋里。

　　“杨小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程太太还是不安的。

　　程都事在外院，由秦时作陪，只剩她们娘儿俩在这里，心里忐忑又不敢告诉旁人。

　　“不要紧，她呛了些水，大夫已经为她施针了，估摸着再吃上一两副药就好了。”

　　程锐今天后悔极了。

　　先是自己一句话惹得卢昭嘉和秦休筠决裂，又是因为自己沉不住气，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杨沛君推了自己。

　　人家好心邀请自己来参加宴会，结果却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她蜷缩在靠窗的榻上，闷闷的不说话。

　　三娘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只陪着坐在她身边。

　　秦休筠却想和三娘说说话的。

　　他走过去，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难得露出了脸上的疲惫。

　　“今日有没有吓到你？”

　　三娘摇了摇头：“你累吗？”

　　秦休筠叹了口气，放松了腰，靠在了椅背上：“累不累的都无所谓，只是希望能把事情处理好。杨沛君不醒，恐怕他这一大家子都会在这里住下，到头来又是麻烦事。”

　　“就算她醒了，后面的事恐怕……”

　　杨沛君衣衫不整被男人拉上水面，又被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她的婚事也会有难。

　　秦休筠不是没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不要紧，这家不成，我娘也会找另外一家给她的，实在不行就远嫁出去，倒比在京城过得更好一些。”

　　他想到还坐在偏厅里的秦休恪，心里也琢磨起来，他该不会是要退婚才等在这里的吧。

　　正想着，史太太着急的跑了进来，拉了秦休筠就要走：“沛君醒了，沛君醒了！”

　　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秦休筠不敢硬抽回自己的手，只得踉跄着被她拽出了门，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三娘。

　　北屋正房里为了一屋子的人。

　　史太太一手攥着秦休筠，一手急躁的推开人群，直到床前才细声细语的说：“乖乖，郁离来了，你可得好好吃药呀。”

　　杨沛君一见到秦休筠就哭着扑在他腰上。

　　“我没脸见人了，我不要活了……”

　　她在水里着了凉，此时脸上没有血色，娇弱的很。

　　秦休筠自然不好推开她。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那些都是不打紧的事，你的身子最重要，快些吃了药，再吃些东西存些力气。”

　　杨沛君把脸埋在他腰间，脸上被他腰间挂着的玉佩硌得生疼，也不肯松开他。

　　她闹脾气似的闷闷的说：“我不要吃，好苦。”

　　史太太忙也哄着她：“你瞧，郁离都亲自来喂你吃药了，可不好再闹小姐脾气咯。”

　　杨沛君这才抬起头，泪汪汪的仰望着秦休筠：“郁离亲自喂我吃药吗？可不许骗我的。”

　　已经被架在这里了，秦休筠只能耐着性子笑着点了点头，一边从丫鬟手里接了药过来。

　　杨沛君这才松开秦休筠的腰，面带羞怯的笑着不敢抬眼看他，静静等着他喂她吃药。

　　安娴也是这个时候才过来的。

　　她听说了后院出事，心里是懒得去处理的，但面子上还要过得去，只是装着焦急的神色走在人前罢了。

　　实际上她回了自己院子里，不但有空喝了杯茶，还换了一身新衣服才出来。

　　知道自己婆婆身体不适回了院子，安娴也只是不紧不慢的出门，慢慢的往正院里去，谁知道中途听说是秦休筠在照顾杨沛君，这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一进来就看到了秦休筠温柔的给杨沛君喂药。

　　他仔细的吹凉调羹里的黑色药汁，慢慢的放在杨沛君的嘴唇边，而杨沛君望着秦休筠的笑容，全然洋溢着满足与幸福。

　　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可脸上还得装做关心。

　　“杨小姐醒了？”她故意大声的问，一边急步走到床前。

　　上下打量着杨沛君，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还好没事，真是吓坏我了，这才忙完就赶来看看你，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安娴的关心不动声色的挤开了秦休筠。

　　可惜在场的人都被安娴的贤淑样子欺骗了，只有当事人杨沛君看出了她的意图。

　　杨沛君从小娇生惯养，哪有安娴那样的道行。

　　她沉不住气的拉下脸来，冷冷的道：“托您的福，起码还能吃上一口药。”

　　安娴恍然似的，忙从秦休筠手里接了药过来：“哎呀，只顾着关心，竟然打断了杨小姐用药，是我该赔个不是的，我这就亲自服侍杨小姐用药。”

　　她说着玩笑话，让人挑不出错，一边又仔细的吹着汤药，款款送到杨沛君嘴边。

　　就连史太太也没瞧出她的心思。

　　秦休筠却被挤在一旁，若有所思。

　　杨沛君哑巴吃黄连，难熬的喝了药，便一头栽在床上说是头痛，不肯起来。

　　安娴却笑着不给她留后路。

　　“如今大家都还在呢，杨小姐既然醒了，也要让我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也好为杨小姐正名啊。”

　　一句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无非是想知道杨沛君到底有没有推程锐下水，她又是怎么落下水去的。

　　杨沛君望着秦休筠，眼里只有委屈，却对程锐的事只字不提，只说自己落了水：“……我只是瞧见塘里有小鱼，便忍不住在桥上看，谁知道有人把我推了下去，我又不会水……”

　　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安娴可没那么好心劝她，却道：“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我们秦家内院里推人下水，这件事我定然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可惜杨小姐跑去内院，没带着自己的丫鬟，不然也不会拖了这样久才被我们找到。”

　　这句话听起来是在说若是杨沛君身边带了人，也不至于落水，可仔细琢磨，就回过味来了。

　　谁家的小姐出去做客不是带着丫鬟仆人的，即便人员臃肿，像弋阳那样的排场，难免会觉得不能玩的尽兴的，也还要带着真葛和交好的小姐们一起行动。

　　擅自一人跑去主家内院的客人，总是让人会忍不住多想。

　　只是安娴说话向来严谨，猛地一听是察觉不吃什么的，在场的史太太和伺候的丫鬟们都只觉得安娴不愧是安家的女儿，教养极好。

　　但秦休筠先是觉得这些话有些奇怪，再琢磨之下就明白了里头的意思，看安娴的目光就又变了变。

　　安娴并不想和杨沛君扯皮，她只是害怕杨沛君因为这件事赖上了秦休筠。

　　秦家在京城有头有脸的，史家要是撒泼耍皮，硬说杨沛君是因为秦家招待不周才坏了名声，秦家也定然是会给个说法的，最差的结局就是让秦休筠娶了杨沛君做妻子。

　　对杨沛君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实际上她和史太太心里也是这样打算的。

　　史太太甚至已经在心里想着推辞秦休恪婚事的话该怎么说才能保留住彼此的体面了。

　　杨沛君再次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朝秦休筠飘去，秦休筠却望着安娴。

　　就算安娴现在已经是秦休筠的大嫂了，可想起安娴曾经和秦休筠才是最初要成为一对的，杨沛君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害怕秦休筠后悔了。

　　于是再次面对安娴的时候，眼神里就带了几分敌意。

　　安娴自然察觉到了，但她却乐得其成——杨沛君不加掩饰的敌意逃不过她的眼睛，当然也逃不过这屋里这么多人的眼睛。

　　下人之间，最是爱传话的。

　　杨沛君的名声恐怕只会更差。

　　秦休筠却在这时退出了人群。

　　杨沛君在安娴这里根本占不到便宜，他站着这里倒是显得多余，便去了偏厅里。

　　秦休恪母子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太太闭着眼嘴里默念，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

　　“杨小姐已经醒了。”

　　秦休筠仔细看着秦休恪的脸。

　　听见杨沛君醒了，秦休恪脸上只有欣喜的表情。

　　人之常情，可又缺点什么。

　　“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伤？”

　　“一切都好，只是吃了几口水，着了凉，现在刚刚吃了药，郎中说发发汗就大好了。”

　　闻言，秦休恪和他母亲都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没事就好，没事我也放心了。”秦太太柔柔弱弱的，像是身体不好，轻声向秦休筠道了声谢：“叨扰你们了。”

　　秦休筠忙说不敢。

　　想了再三，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杨小姐出事是我家管治不严，但我可以以秦家的名声保证，杨小姐并没有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马倌只是路过，随手救人而已，他衣冠不整是……”

　　“我知道，我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秦太太打断了。

　　“后院里的这些事，我老婆子也经历不少，自然都知道。”

　　秦休筠又惊又喜，听这话的意思，她并没有打算退婚的意思，就连秦休恪的脸上也没有异样的神情。

　　他总算松了口气。

　　这种事情上，男方家的意思总是重过女方的。

　　秦休恪问秦休筠：“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秦休筠当然同意，带着秦家母子两个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