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无尽时》鹿平川

24、24

　　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前，小二前去接应。

　　三娘抬头，正好和秦休筠的眼神撞在一起。

　　他和张岩都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张岩的马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袱。

　　“身体好些了吗？”

　　秦休筠讲话温柔，一边轻轻扶起三娘，两人穿过人群，朝着楼梯上去。

　　张岩取了包袱，慢他们一步，也跟着上楼了。

　　却没想到张班头注意到了张岩。

　　张岩是行伍出身，从小在边疆的军帐里长大，浑身都散发着军人们独有的冷萧之气。

　　张班头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同老板说：“这几位眼生的很啊。”

　　老板笑着回答：“咱们开客栈的，不都是外人嘛。”

　　“两个男人同一个小娘子？可是来寻亲访友的？”

　　“听说是出来游玩的，他们拿的都是京城的过所。”

　　过所，是官府下发的通行文书。

　　既然有了通行文书，就定然不是在逃嫌犯。

　　张班头却多了个心眼，朝身边人耳语几声，看着他领命离开，才又若无其事的喝起酒来。

　　于是秦休筠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上饭，三人就被徐城县衙传唤了。

　　太爷案子上的过所只有两张，一张是秦休筠的，一张是张岩的，便望向堂下站着的三娘：“你的过所又在何处？”

　　三娘感到害怕，垂着头不敢应声。

　　秦休筠回答：“她是我家远房表妹，受家人托付，接往京城叙旧，若是太爷不信，尽可尚书韦大司马府中询问。”

　　怎么还扯上了京里的大司马？

　　太爷不安的看向张班头，说好的有嫌疑呢。

　　张班头却在三人身边绕了一圈。

　　“我们自会查验清楚，只不过一位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同两位大男人同乘两匹马，总归是有些……耐人寻味吧？”

　　依他所说，若是大司马的远房亲戚，不说落魄到没有家丁，起码也要有一辆马车，再不济，女子总要独乘一匹马才行吧。

　　“她不善骑。”

　　秦休筠心情不佳。

　　张岩索性拿出了秦休筠的告身。

　　告身是官员的身份文书。

　　太爷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尚书省刑部比部侍郎。

　　吓得手指一松，文书掉落在地，张班头不免迟疑的捡了起来，略一查看，便也惊住了。

　　虽然品级不高，但这可是京官啊！皇上眼皮子底下做事的人，他一个地方县令，自然不敢得罪。

　　又是道歉又是宴请，还叫了自己媳妇出来陪着三娘去买了一些女子常用的东西，直到晚上秦休筠拒绝了他暂住府衙的邀请，才终于把人送走。

　　气的太爷转身就给张班头了一个白眼：“你可真是好眼光，贼抓不住，净给我惹事！”

　　弄得张班头里外不是人。

　　不过，秦休筠亮出了身份，反倒没了之前的顾虑。

　　他原先是打算带着三娘迅速北上，以免被姚家的人追上，三娘就不得不回到扬州去，谁知道他与张岩去打听时，却听说卫尉寺的人接管了此事，咬定是山匪劫走了三娘，将扬州与苏州里里外外搜了几遍，新郎一家咬定是卫尉寺的人带走了三娘，却拿不出证据来，无论刺史还是县令对他都十分厌烦，这件事也就不再遮掩，迅速的传遍了大半个淮南。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苏州姚家娶妻遇上山匪，新郎官为了自己的狗命，将新婚妻子推出去做挡箭牌的事，人人不齿。

　　姚阔海更是气愤填膺，一腔怒火冲到苏州，在那里闹了好一阵子。

　　而官府也只是下达了通知，拟定了几个山匪可能会藏匿的地方，此事就没了进展。

　　秦休筠收到信报，姚克庄此时已经回了姚家，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聪明人，总是知道哪里更安全。

　　他怕三娘放不下心，便把这事和她说了。

　　“我还在担心，不知道大哥哥躲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他出了事，大伯父和大伯母该多伤心啊……”

　　“他如今没事，你也得照顾好自己才行，回京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回京？你要带我……”

　　秦休筠点头：“我带你去京城，你大姐姐听了弋阳在扬州城的趣事，便每日念叨着想要见你，过年时专门请韦管家去接你，谁知道那时你已经订了婚。”

　　三娘回忆起那时的事，下意识的去看秦休筠的腿脚。

　　“韦管家回京后说了这件事，你姐姐非常不安，又打听到苏州姚家不算良家……还好，当时扬州刺史上报匪祸，皇上派了昭嘉剿匪，我便一起跟来，想要送你出嫁，谁知却遇见这一幕。那姚家相公果然并非良人。”

　　谁知说了半天，三娘却一直看着他的腿脚，心里也不禁疑惑起来。

　　他腿上缠了绑腿，穿着布鞋，普通人的装扮。

　　“大姐姐写信，说你坠马伤了腿。”三娘解释道。

　　秦休筠了然，站起来转两圈：“只是下马的时候崴了脚，休息了几天就没事了。”

　　看起来他确实没有伤到筋骨，三娘安了心。

　　可秦休筠心里热热的，她还在心里惦念着他。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有说。跌落马时分心，是因为韦司正的侄子正和他说着家里的事，其中便提到了姚芎要将三娘接进京城，寻一户京城的人家嫁进去。

　　他以为姚芎已经看好了人家，这才心里猛地坠了一下，一时不察，踩空了马镫子。

　　三娘对于进京既有向往，又有害怕。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便听到楼下有了吵闹声与拍门声。

　　晚上有门禁，客栈也多不会在深夜接客，那拍门声却不绝于耳，就连对门胭脂铺的楼上也重新点了灯。

　　三娘好奇，把窗子顶开一个缝，从缝隙里往下看，老板与老板娘显然是从被窝里出来的，他们顶着门，喊着叫门外的人回去。

　　门外那人声音沙哑，喊着：“叫她出来！”一边无视老板，将门拍的作响。

　　隐隐约约，三娘还听到了女孩的哭声。

　　胭脂铺的店门开了个缝，掌柜的带着个小学徒出来劝男子，却被男人一拳打在门面上，瞬间不省人事，躲在店铺里的胭脂铺老板娘嚎着扑到掌柜身边哭喊起来。

　　这下，半条街的灯都亮了。

　　就连自己的房门也开了，秦休筠进来，看到了正在窗边看热闹的三娘。

　　老板娘对他们十分照顾，秦休筠就叫张岩去帮忙，他来找三娘。

　　两人就站在窗边，看着张岩出现，打开院门，一拳头就挥倒了惹事的男人。

　　少了喧闹声，三娘这才真真切切的听到，确实有女人哭泣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走到楼下，大堂里坐着一个缠了头的小娘子，弱柳扶风，正在掩面哭泣。

　　张岩拖走了男人，老板和老板娘陪着刚刚醒过来的胭脂铺掌柜夫妇回到前堂坐着，等着小学徒请大夫回来。

　　老板娘瞧见哭泣的小娘子，两人就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这是我们女儿，刚刚从夫家回来……”

　　老板略带歉意的给三娘和秦休筠倒了一碗热水，望向妻女二人，叹了口气。

　　胭脂铺老板娘此时早就擦干了脸，忙问：“那刚刚那位难道是你家女婿？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听你这么一说……”

　　“唉……”只是叹了口气。

　　只听小娘子哭着说：“他日日喝酒，喝醉了就拿我做筏子，动辄打骂，酒醒了又跪下发誓再也不犯，可酒还是一样的喝，年前我怀了孩子，他发誓再也不喝酒了，谁知道过年时被狐朋狗友拉着又喝了一回，回来就捉着我打骂，孩子……就没了……”

　　小娘子哭的几乎晕厥，她脸上有淡淡的青紫痕迹，手腕上的伤疤时不时的露出衣袖。

　　“作孽啊……怎么内里是这么个混人……”

　　胭脂铺的老板娘叹了口气：“当时说媒说的好好的，家境殷实，人也是读过书的，怎么原来是这样……我看，索性不要回去了，跟着你爹娘饿不着冻不着的，何必回去受罪。”

　　三娘听了动容。

　　如果自己没有出事，现在在苏州姚家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微微皱着眉头，让秦休筠看出了心事。

　　手便不由自主的伸出去，握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有我护着你。”

　　这样逾越的事情，三娘竟然不查，反倒下意识的回应了他。

　　——她微微收紧手指，握住了秦休筠的指尖。

　　此时，张岩独自一人回来了。

　　“我把人交给了县太爷，明日等他酒醒了，吃几棒子就能回来了。”

　　三娘忍不住站起来：“若是要合离，此时便是好时候。”

　　众人只是惊讶的望着她。

　　老板娘擦着眼泪说：“唉，哪家夫妻不吵架，姑爷这也是年轻气盛……”

　　胭脂铺老板娘只是说的直白了一些：“她才过门就合离，只怕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况且她夫家在曲阿郡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之家，她男人好歹也是过了殿试的秀才。”

　　过了殿试，也就是还没被授官。

　　朝廷空缺向来不少，一般若是没有缘由，略等三年必然会有补缺。

　　秦休筠便问：“他是哪一年的秀才？”

　　胭脂铺老板抢着答：“六年前，那年我儿也赶考，可惜落榜。”

　　六年不授官，想必是出了什么问题。

　　张岩心下也了然。

　　只有在座的不明白，甚至老板娘还在劝女儿忍一忍：“以后他有了官职，兴许你们去外地，没了那群狐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