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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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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历二二零年,具体日期不可考。有好事者夜观天象,正赶上东方一颗星落下,南方一颗星升起。于是冒出个不知什么子曾经曰过;出门不宜。
贡多是百年老镇,镇上三大家族都是庭院深深家规堆叠。子桑在东,穸罗在南,一文宗在西,最大的区别只在于有无人气。打个比方,如果你从村子西头绕一圈到东边就能徒步享受一次缩微环半球旅行,嗯除非你温度感知系统失灵。
树和缚玉就在这一年分别生在子桑和穸罗这样的名门望族。那年头,不单只在贡多这藏龙卧虎的小镇子里,这两个姓氏在外依然是响当当的“不好惹”的代名词。所以当两个孩子呱呱坠地时,还没有名字就先有了荣耀。
但两人的身份自出生就有质的差距。树难产死去的亲娘是侧室,上面有个比他大十岁的嫡长子。而缚玉的爸只有缚玉的妈一个女人,且还是头一胎。所以生来注定穸罗缚玉会长成火炉而子桑树是个冰坨。
另外,论辈分缚玉该管树叫“叔”。贡多人的出生年份大多整齐划一,尤其是早些年边境纠纷较多的时候,人们多趁着战乱结束的间隙努力造人,是以和平年代后七、八年往往是书塾招生的大旺季。但恰好赶上正常生育年龄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因此镇上的辈分就变得很有些混乱。时间久了乱来乱去大家就心照不宣的谁都不计较了。惟有三大家族不成,几十代传下来的族谱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想赖帐都没法。也就不怪小丫头自懂事儿后见了树就绕道走,同样的年岁辈分平白矮了一级,换谁都不会乐意。
但人们依旧总愿意将树和缚玉的名字一并提起,只因他们是注定的天才。树和缚玉的诞生对于连年征战人手奇缺的亚稷简直如同买一赠一的超值大礼包。所以一旦这个提起了谁的好,那个也不愿忘了补充那谁谁也不赖云云。当然,两个同样优秀的人放在一起,人们更愿意关注的当然还是究竟谁更优秀那么一点,即便两个当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明着暗着比较了万八千回。
后来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些,大人们也便渐渐不再做这种略显幼稚的游戏,因为差异本就是明摆着的。
就仿佛是顺应了家训,子桑树一天到晚绷着个脸,从来都是那么一身高领对襟青衣打扮,额上勒着镶金玳瑁箍,漆黑的发长至肩头,墨玉的眼没有多少光辉。他总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来又一语不发的走,不说多余的话也不做恼人的事。族人虽早都习惯了他的寡言,背地里还有人拿他脑袋里想什么发明了赌博游戏。也有八卦的阿妈讨论说可惜了一幅好皮相,但到最后仍一致赞同这厮将来是各方面照他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料,于是开始处心积虑的培养自家闺女的德智体美劳。
相比子桑树的优秀,穸罗缚玉这丫头却简直快成了全镇的心腹大患。仿佛将让世界充满鸡飞狗跳作为毕生己任,但凡她经过之处都好比台风过境地震来袭,推卸责任的技巧也与生俱来炉火纯青,整一个能把死人气活过来的混世魔王。她长得倒秀气,最爱晃着两条大粗辫子趿拉着翘尖鞋到处疯跑,却偏生的一头白发,一抬头还能看见一双晶亮的琥珀色眼仁。这两点不像爹也不像妈,穸罗一族百十来年也就出了她这么一个女魔头,再往前不可考。
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的就到了入书塾的年纪。
书塾是亚稷战士成长的第一步,望族的孩子也不例外,唯一的不同是同样的课程他们早已学完且应用得滚瓜烂熟。所以当其他同龄人刚迈入书孰的第三个学年,这两个同级不同班的小天才被各自的班导叫出班外等着见师父。而就在等待的过程中见到彼此之前,他们仍保持着与之前无二的神情,淡漠的,还有欠抽的。
但就在他们见到彼此并且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有什么在私底下悄悄改变,虽然两位当事人因缺乏口头上的交流而没注意到。
或者我们也可以用一个很俗的字眼来形容,命运。
放课后的黄昏,萧萧秋风瑟,对影成三人。
古穷奇盯了这双小儿女不是一会儿两会儿,最终不得不放弃了同胞友爱互敞心扉的逍想,转而直接进入相亲模式。
“……所以,依照你们目前的实力。族内通过议会,认可让你们免去考验直接升为行营。但人要看得更高更远,今天行过拜师礼,就由我来指点精进你们的技艺。”
“老秃驴你有完没完啊,都快一个时辰了我还要回家顺便路上打酱油呢。”缚玉显然不领情。这丫头野惯了,全镇上下也只有她敢当着古穷奇的面戳他秃发的痛处。
“……”树不出声。
古穷西吸了口气,继续保持微笑。“要叫我师父。”
“都一把年纪了还计较这个你不害臊么?”缚玉耸肩,一脸的揶揄。
古穷奇觉得风似乎在增强,脑袋有些凉,不禁有点后悔答应书孰的请求。自己当族长也有十几个年头,也带出过不少声名在外的徒弟,还没见过这么难管的小孩儿。
“……”树还是不出声。
“树,你有什么想说的么?”不想再给自己找刺激,古穷奇堆起全部的和蔼转向树。
“少转移话题啊老秃驴!”缚玉很不爽,只想早点结束话题抬脚走人。
“我有疑问。”树抬眼,眉眼冷淡。
古穷奇依旧很和蔼,“说吧。”
缚玉依旧很不爽,“嘁。”
树依旧很冷淡,“我为什么要和这家伙一组?”
……
短暂的沉默,火山爆发前的沉寂,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你丫找死吧这分明是我的台词啊!”缚玉磨得牙嘎嘎响,那架势简直想一口咬死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面瘫。
“女孩子不许说粗话。”古穷奇只觉得自己的教学前途一片灰暗,却不得不强撑力气解释:“因为全书孰就只有你们俩能力相当,现在的代理师父人数又不够,所以就只好我来委屈一下。”
“这样……那就麻烦族长大人了。”似乎还略微思酌了一番,树终于向古穷奇躬身行礼。
“唉真是好孩子……玉儿你多学着点!”古穷奇终于恢复了点希望。
“哼。”小丫头嘴硬,自尊心还是有点受挫。
“但我有个要求。”树抬头,一脸的倨傲。
“你是大姑娘么这么多事儿!”缚玉不满的咕囔。
“玉丫头你要再胡闹我就把令月叫来。”古穷奇认为自己若再不拿出些威严日后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切。”听到娘亲大人的名字,疯丫头也不得不噤声。
“我不需要实力不济的人做搭档。”树说话时眉毛都没皱一下。
……
再次短暂的沉默。
古穷奇觉得自己其实被阴了——书塾根本就是因为实在管不起这两位爷才把麻烦甩给他的吧!他本来还对从王城重金购得的生发剂寄以厚望,这下总算醒悟钱是白花了。
“我说……同学嘛应该相亲相爱……”
缚玉却意外的没爆发,反而叉腰歪了头,一脸烂漫的笑容,“这话我同意,面瘫君你可不要扯我的后腿噢。”
树眼神淡淡扫过,周身温度却似乎降了好几个百分点。
电光火石,天凉好个秋。
古族长觉得人生遭遇了空前的障碍,心里直后悔接这烫手山芋——他光顾想着培养人才却忘了人才一般都很有个性。不过他好歹也是族长,真板起脸来还是不怒自威的。
“事已至此,你们俩就在这里徒手切磋一回,省得日后在我看不着的地方起摩擦,也顺便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末了又很严肃的补了一句,“都给我记好了。点到为止。”
于是就近选了教学楼后面的小练功场。两个当事人面对面隔了三丈远,这边厢男孩秀目微闭那神态冷静得出奇,那边厢女孩跺脚又噤鼻那形象被毁得彻底。
“开始。”
没什么所谓前兆,老头松松垮垮的喊了令。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树的对面便不见了人影。他眼没开脚步未动,抬手便挡下右手边呼啸而至的狠狠一脚。
“挺行的么。那这个呢?”利落得毫不拖泥带水,缚玉收回腿势,借回旋的同时一掌劈来。
树也不是吃素的料,他睁开了半阖的双眼,却似乎不打算还手,只轻轻避过缚玉的攻击。就这样一攻一退了十好几招,进攻者招招伶俐,退者却都能一一化解。几回合下来,缚玉呼吸依旧平稳但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丫丫个呸你瞧不起谁啊。
她终于逮到一处空挡以手当剑直刺过去,待挨到近身处却失了准头。
缚玉在心中低呼不好。树不因为对方是女子而心慈手软,瞅准了进攻瞬间落下的空门便一飞脚把缚玉踹出个把丈高。看着对手几乎是倒栽葱的跌下,他想也不想,不给缚玉留片刻的喘息时间便冲上前,心里只想着尽早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
谁知缚玉在即将触地的时刻伸臂一挺,手腕灵巧的反转,半空中倒立的身形动作优美得仿佛舞蹈,只轻轻一蜷身,借着蹬脚的爆发力就把刚刚挨的一脚加了几倍狠狠的还了回去。
一瞬间树有点失神,不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女孩揣飞。他在半空中迅速的调整呼吸,计算着落地点的距离准备认真来过。
“你真慢。”
俏皮的声音却不由分说从脑后传来。树大惊,下意识的转头,琥珀色的眼眸近在眼前。
也正是这一瞬间,他觉得几乎无法思考,仿佛有巨大的阴影将心灵笼罩,同时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潜滋暗长。
“都给我停手。”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不容抵抗的威慑力。族长不知何时已把两人拽回到地面,右手攥住缚玉的拳头左臂护住树的胸腔。“不分胜负,今天的比试就此结束。”
听到裁决树一怔,抬眼看到族长一脸的严肃坚决,咬了咬嘴唇,鞠了一躬便马上反身离去。
缚玉竟也难得的安静,轻轻挥开古穷奇的手,满不在乎的蹦跳着跑开了。
真是个傻丫头——古老头在心里笑得慈祥。到底是个女孩子,用得着兜一圈再跑回去么,你做给谁看啊?
“明天寅时给我到这儿集合,迟到的就做一千个俯卧撑!”声音在练功场回荡,至于是否被听进去就难说了。
子桑树平心静气的收了拳法的最后一式,终于忍无可忍的抬起头,没好气的对坐在树上就胜负结果聒噪了好久的缚玉说:“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好牢骚的。”
缚玉嘴角一勾,这厮总算愿意理人了。
“我是很不爽啊,竟然让那老秃驴救我一命。”
体会到对方话里有话,树直起身,阴森森的看她。缚玉不羞也不赧,大大咧咧的看回去,眼神清亮的有点吓人。
“你刚才想杀了我,对吧。”她用的不是疑问句。
树擦擦手,不作答也不否认。
“哼,没关系。有威胁才有动力不是?”缚玉脚一蹬跳到了地上,咯咯的笑声如早春花开。“那么,今后就多多照顾喽,我的好——搭——档~~!”
树只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颗粒状不明物体,抖了抖。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却到底没去握那只白净净的手。
那一年子桑树和穸罗缚玉不过十岁,就已双双成为亚稷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行营,且是族长亲自认□□耀自不必说。
而他们日后的路会沿着怎样的轨迹延伸,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