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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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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幽暗之下不可知的妩媚,但当本应是深蓝的天幕变成了绛紫就太异常了。
贡多上方的天空此刻升起无数火云,火云慢慢向中心靠拢,在空中行成了巨大的涡流,又像一张空洞扭曲的脸,漩涡中心是她的眼,火云是她的泪。
真不吉利。
古穷奇站在自家大堂当中,一脸忧虑的看着诡异变幻的天空。他不像平时那样广帽宽袍,而是全副武装似乎准备随时奔赴战场。在他身后的厅堂里,族中几位长老和元老院的要人分坐两边,无不一脸凝重的等待战报。
“报!”
“进来!”
负责传令的甲士大步走进来,迅速对在座各位鞠躬一礼,然后用浑厚的声音说:“七绝从西南两个方向攻来,合计三百人左右。目前战况已进入白热化,但蔓延至市镇的可能性很小,预计会陷入持久战。”
“估计还要持续多久?”一位长老问。
“敌人与我方人数、实力和军备都基本相当,照此情况至少还要再两个时辰。”
古穷奇不禁有些奇怪,持久战可不像子桑树的风格。但他未将疑虑表现出来,而是继续向传令官提问。
“刚才的地震可有造成伤亡?”
传令甲士快步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形图前,便用右手指着地形边解说:“震动从东区开始,频率约一刻钟一次,并且以同心圆的形状扩大,震级也在逐渐增强。但震后地表并未出现龟裂,镇上房屋也未出现任何损坏的迹象,似乎只是人和活物能感受到这震动。”
长老们议论了片刻,有人问:“镇东……是子桑家的领地?”
“是。但子桑当家刚平定姬之丘的动乱,现已前往南面领军,宅中驻留的战士也未申报任何损失。”
众人正觉得古怪,一名通讯兵疾步进来,附在传令官耳边低语几句,传令官听后点点头,立刻向族长转述道:“北山废弃的练功场发生爆炸,但那里的看守早已撤离,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的损失。”
北山本就不是重地,几位长老要员听后自然未觉得多紧张,唯独古穷奇暗自心惊。
冷湖怎么样了?以她目前的状态不可能逃得出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七绝派人来灭口了!
可莫说冷湖的藏身之处,在座诸位连知道她人在贡多的都是少数,古穷奇纵使担心冷湖的安危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只能干着急。
旁人已经开始讨论是否要加强镇中心的武装,一个少年战士突然冒冒失失的闯进堂来。本来人声嘈杂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门口。
那少年哪曾被这么多大人物注视过,当场呆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传令官清咳一声,厉声问道:“你是哪队的?来这做什么?”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单膝跪下抱拳施礼。“属下是搜查队庚组队员,驻初中山弦。方才七绝有人传信给族长大人,属下这才送过来!”
七绝会有人传信过来?屋中所有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倒是古穷奇冷静的问:“传的什么信?”
中山弦从衣襟内侧小心地掏出一张胡乱折起的纸条,犹豫着双手举高到额前。传令官走过伸出手欲取,中山弦却收回了手,有些为难的说:“这……是指明只给族长大人看的。”
古穷奇愣了一下,抬手示意传令官不用担心,大步流星的走到中山弦面前,接下字条半信半疑的展开。
中山弦离得近,立刻闻到一股酱香味,但老族长的反应却更有趣,他看过字条后脸色可说是千变万化,先是一愣,再是一嗤,攥着纸条又快速来回浏览了好几遍,脸色越来越差。
屋中所有人见这光景都疑惑万分,正有人想发问,古穷奇却一反平日的和颜悦色,一脸阴沉的问:“这是谁给你的?”
中山弦愣了愣,立刻答道:“是一个青衫长发的年轻女子,长得很漂亮。”
“她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说,把这个拿给古穷奇那老,老秃驴……”中山弦的声音越到后面越低,周围又是一阵憋笑的吭气声。中山弦小心的偷眼打量族长,见族长面色越来越沉,以为方才的遣词惹族长生气,接下来的话更说得吞吞吐吐。“还,还说不许偷看……”
古穷奇却猛地攥住他的肩膀低声追问:“那女子是不是一头白发,四道眉毛,眼睛是琥珀色的?”
“属,属下没看清楚……”中山弦被族长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住,咽了咽喉咙后小声说:“但属下肯定她不是白发。”
古穷奇听后这才放开手,脸上却挂着极失望的表情。
真的不是她么?
但他转念一想,易容的可能性也很大,就立刻敛了情绪继续问:“这女子现在在哪?”
中山弦愣了愣,才答:“那女子……交待完这些后就不知去向。”
古穷奇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传令官道:“你带这位驻初下去,按他的描述把那女子找出来带到我面前,就算她不肯也不行!记住了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到我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平日慈蔼的老族长此时竟如此激动,但作为属下就算不明就里也只能照办。
正当中山弦与传令官欲退下,古穷奇又补了一句:“不许伤了她。”
二人接令后对视一眼,不敢怠慢速速退出大堂。厅堂顿时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怕人。
不等别人开口,古穷奇将字条放到桌上,对众人说;“事态紧急,老朽要准备出战,恕老朽不能继续奉陪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间,剩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有人手快,抓过字条展开阅读,眉毛立刻拧在一起。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凑过来观看,顿时一片嘘声,还有人气恼的抱怨:“这算什么?恶作剧么?”
字条上只有寥寥几个龙飞凤舞的草字,居然还是用手指蘸着酱料写上去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让人完全想不明白老族长为何会那么紧张。
『恶童驾到!』——后面还画了颗狞笑着的小星星。
……
这绝对是场恶作剧。
素来意见相左互不相让的亚稷高层,此刻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想法一致,难得难得。
古穷奇一路疾风般掠过幽深的游廊,在转角处忽然停住了脚步,几步折回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听到哐哐的声响。书架旁的鸟笼震动不止,地上散落着凌乱的白色翎羽。那不日前才刚降临人世的白喉般若竟不惜用身躯一次次撞向鸟笼,希望能弄出一个缺口。可惜鸟笼经过特殊设计,又贴了加固捆锁的咒符,它就算撞到死也撞不破。
般若似乎也终于认识到逃离的不可能,停止了撞击仰天鸣叫,急切凄厉近乎哀鸣,仿佛已经预见了灾难的降临。
古穷奇紧紧把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似乎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改变心意,大步迈去打开鸟笼。
门闩拉开的瞬间,般若便化作白色的流星沿窗飞窜出去,没有一丝犹豫。古穷奇呆呆的望着那转瞬消失在绛紫夜空尽头的白影,暗自叹息。
他身后暗处幽影浮动,有人勾起嘴角,青衫飘动如魅如影。
“白喉是蛆巫吕和虫兽的克星,要不是你多事,苍秋小弟也不用那么辛苦。”
古穷奇浑身一震,怔忡片刻后猛回头,缩小的瞳仁里映出玄瑞年轻姣好的笑脸。
“伪装过的笔迹都能被您认出来,真不愧是师父。”
玄瑞笑得妍丽,古穷奇却不为这份美丽动容,又惊又疑的盯着逐渐靠近的她。
“你……是人是鬼?”
玄瑞咯咯一笑,捻了捻指尖盘绕的发丝。“今儿个日子这么特殊,你就当应景,当是活见鬼呗!”
见族长张口想说什么,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嘘——那帮老家伙可都以为您出阵了。若被发现与敌人融洽的共处一室,您纵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吧,师、父?”
古穷奇指尖发冷,不由自主的攥起拳头。虽然眼前人句句称“您”似乎极具敬意,对他来说却意有所指听起来甚是刺耳。
“我没时间跟你猜哑谜,你不说明来意就不要在这里挡路。”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玄瑞轻蔑一笑,“北山的话就不必去了,那丫头现在忙得很,您过去只是搅浑水。”
古穷奇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正是冷湖,不由大吃了一惊。但他到底是族长,马上恢复了常态的沉着,低声问:“你想怎样?那张字条是你写的吧?什么意思?”
“不想怎样,只是知道很多却无人分享,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呐~”
嘴上咿咿呀呀的说着,玄瑞毫不在意的背过身打量这间书室,手指在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上一一划过。没多久她就对书失了兴趣,一屁股坐上古穷奇心爱的太师椅,双腿交叠在桌下打着晃,面上一派悠然。
但玄瑞的悠然是老族长的折磨。他狠狠的一咬牙,近乎低声下气的说:“玉儿,我知道,你……好罢!就算都是我的错,可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啊!”
玄瑞未多加理睬,似笑非笑,顾左右而言他的问:“为什么要把南面的废墟抹得干干净净?”
古穷奇嘴唇抖了抖,轻叹过后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一族,但我必须先对得起亚稷。”
玄瑞依旧顶着一张笑脸,眼睛却冰冷如剑没有一丝笑意。“您当然对得起亚稷。您是亚稷有史以来最重大局也最受爱戴的族长,为全族声誉抹黑的家族自然该被抹杀,您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古穷奇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的闭上眼。
“你若觉得杀我能解气,请。”
玄瑞却扑哧一乐,完全不把他的郑重当回事。“杀你?这句话你该对那个面瘫说,毕竟当年第一个被你见死不救的,是他。”
接着她眯了眯眼,用手指点着桌面,却没发出任何声响。“至于我。我不会杀你,我也不能杀你。你还欠着我家一大笔债没还呢,老秃驴。”
古穷奇听后,一脸沉痛的紧拧着眉,沉默了久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玄瑞盯了他良久,才说:“进入正题吧。我这次只是来了结跟那个面瘫之间的恩怨,顺便看望一下恩师拜托点小忙罢了,恩师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问是这么问,她的语气里可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两个“恩师”也故意说的重重的,颇有嘲讽的意味。
古穷奇也放弃了讨价还价,颓然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别一副我要毁你名节的表情。小事而已。”玄瑞撇撇嘴,坐直了身子,“把我给你的图形在子时前逐点破坏,耽误了时辰后果自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图形?古穷奇正要问,却见她一跃起身作势要走,便连忙拦住她。
“你要去哪?”
“管得着么你?”玄瑞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推门。
“等等!”
古穷奇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她走,猛地出手去抓她的肩膀,却砰的一声冒出好些青烟,只有一张纸人软软的滑到他脚边,哪还有她的影儿?
古穷奇拾起那纸人一看,不禁大失所望。
纸替?
搞了半天,自己刚才一直在同幻影说话?
将纸人翻转过来,古穷奇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纸人背面竟是贡多的地图!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连接在一起竟是个精细完整的圆形法阵。古穷奇越看越惊,迅速在心中默下地图,指尖一搓纸人便被捻成了灰。
之后他寻了书架内侧一本厚厚的硬皮兵法抽出,又横插入一个隐秘的缝隙,整个书架便缓缓后退挪出了可勉强容纳一人的隔间,转动几下墙上的石头阀门,再卸下石砖,便形成一个通风口。
不多时对面来了人,听古穷奇细细交待后飞速散去。
古穷奇隔墙听着部下远去的脚步,习惯性的摸上额头,才发现脑门不知何时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