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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搭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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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台后的隐秘处有个白色的小帐篷,既是仪式的准备室,也是留给舞者的休息区。
帐外一片肃穆,圣火即将被点燃,族长正带领民众为冥灵默念祈祷。帐内,舞者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蜕下板正的舞服,洗去脸上的粉饰,只穿了件素白的高领对襟连衣裙。此刻的她一反舞台上的英气逼人,眉间一片冷漠。
听见身后一片窸索,她立刻换上张纯净的笑脸起身行礼。
“拜见一文宗夫人。”
“不必多礼,倒是你辛苦了。” 百翎笑吟吟的扶她起身,在心中暗叹女孩出色的容姿。女孩也乖巧,微垂着头任由百翎夫人打量。
明才发现这舞者原来是个俏丽的女孩,一头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粗辫,左耳挂了个黑白揉杂的圆盘形耳坠,腕上戴着花纹繁复的手镯,显得手腕更细更瘦。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的灵动,坦荡的眼眸如两汪黝黑的深潭水,没有丝毫羞赧。
百翎侧过身,笑容可掬的介绍道:“这是我儿一文宗明,跟你同岁。”又转向明。“这位是南海医药世家阿部由幸的次女,冷湖,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你要多多照顾她。”
明点点头,主动上前一步。“幸会。”
女孩回礼也不羞涩,大方的自我介绍道:“医药世家不敢当,不过是做的药材买卖。夫人和少爷以后叫我冷湖就好。”
明正觉得这姓氏有些奇怪,但来不及多想,见对方行礼自己也顺势回礼。百翎清清嗓子,一脸邀功地说:“这位就是娘亲自给你找的媳……搭档,你满意么?”
“搭档?”虽然故意忽略了母亲别有意图的口误,明还是很诧异,之前就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现在更是一头雾水。
冷湖突然探身,微笑道。“从今日开始我会在贡多修行锻炼自己。多亏夫人抬爱,才有机会跟一文宗少爷组队进修。以后的日子里如有不足还请多多指点”
明皱眉,因为实在没想到母亲会从族外为自己找搭档,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女孩。明也不糊涂,人家千里迢迢赶来不可能只为跳一场舞罢。母亲既然会这么说必是早有准备,族长那边肯定也是晓得的。
但关键就在于此,秘籍向来不外传的亚稷竟会允许一个外族人进镇修行,那她必然不会只是个外族人而已。至少对于亚稷,她有足够的价值让这神秘的民族为她敞开大门。
阿部由幸家与族长达成了怎样的共识明没有兴趣,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冷湖的实力。看刚才的舞步就能知道是个练家子,但究竟如何就难说了。搭档的宗旨是实力相当,实力不相当就意味着有一个人拖后腿,而在残酷的战场这就意味着全军覆灭。培养一名优秀的战士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接受严苛甚至残忍的训练,不论□□还是精神都必须拥有远高于常人的承受力。这女孩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药商后代,族长会找上自己也不过是想让对方满意。怎么说一文宗也是亚稷世家,与之档搭总该面上有光了吧?
罢了,只要不拖自己后腿便好。
“总之以后就都是同伴了,又住在一起,小湖用不着对他这么客气。有什么脏累活尽管指使他好了!”百翎夫人大力的拍拍儿子,说话豪爽的很,毫不客气的口气听得明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微小的举动却逗乐了冷湖,她粲然一笑:“那我以后可就不客气了。”
“在亚稷的土地上,二姑娘大可不必客气!”突然有老迈但苍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无不精神一振。
“族长大人!”
亚稷族长古穷奇掀开帐帘笑呵呵的走进来,子桑苍秋尾随其后,依旧是一脸的不苟言笑。屋中人皆欲行礼,却被族长摆手阻止,朗声笑道:“都不是外人,这一套做给别人看的就免了吧。老夫还怕吃不消呢!”
族长鹤发童颜,虽已年过七旬,却仍中气十足,说话也风趣的很。子桑当家苍秋年逾四十,由于并未蓄髭,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他眉眼还保留着年轻时的英俊,表情却严肃得让人无法亲近,自进帐后他也只是跟百翎夫人点头算是问好。
百翎夫人施过一礼,问:“怎么不见王爷和殿下?”
“王爷只让人护送回御所,明天一早要送九殿下出境。”子桑苍秋答道,语气清冷不带感情。
“真是个忙人,东奔西走叫人捉摸不透呢。”百翎夫人听罢嘀咕,只有离她最近的明听得真切。
“不过王爷此次来访还是很满意的。”老族长轻轻捋着山羊胡,满脸的笑意。“这都多亏了二姑娘,你真是为亚稷挣足了面子了!”
冷湖脸上刚浮现出些许得意之色,却被子桑苍秋呵斥了回去:“鲁莽!若是没有王爷庇护,阿部由幸小姐你可有想过如何收场?”
苍秋不怒自威的目光仿佛能把人洞穿,一席话震得冷湖一愣,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族长不置可否的点头。“这话不错,若是那些个达官贵人追究起来,的确难办。”
冷湖抱拳单膝跪在地上请罪:“我做事太欠考虑,请族长责罚!”
族长扶起她,柔声宽慰:“罢了罢了。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也该给他们个警告了。”
“谢族长大人宽恕。”冷湖虽然起身,依然低着头,仿佛很过意不去又很不甘心。
“可……”苍秋还想说什么,族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追究。又转头看着冷湖,一脸的慈爱。“冷湖丫头今天才到就马不停蹄的准备安魂舞,现在也该累了吧。”
百翎躬身。“冷湖小姐的行李都已经安置妥当,我这就着人送她回府歇息。”
“好,你们两个都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可有得忙了。”族长看了看眼前一对有朝气的少年少女,笑得一脸讳莫如深。
“是。”明和冷湖同时答道。
族长笑笑,抬头看帐内诸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在这耽误诸位了。大家都紧张了大半年,今晚就趁这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吧。”
话毕他便整整袍子,抬步离开。子桑当家也随后默默出了帐。所有人都垂下头,深深行礼直至他们离开。
然后百翎夫人一声令下,该散的散该狂欢的狂欢,一年仅有一次的好日子,怎能浪费?
就是苦了明,因着母亲的命令带着冷湖大致熟悉下地形便送回家,祭典没参加烟花没得看,最多不过做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护花使者,什么都没享受到不说,遭全镇少年怨恨的理由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条,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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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火点燃过后人们便都尽情投入到欢乐的祭典之中,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现在寂静得有些怕人。祭台后的圣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黑夜的映衬下,灰色的火烬与白色的烟随着一股股热浪升腾上天,那形状就好像升天的魂灵。
冉告别了师父与大嗓门的搭档,独自留在座位上,静静的望着空空如也的舞台。
场内除了她没有别人,她也终于能卸下白天强撑的笑脸,一个人在这广阔的天地里直面各种负面的情绪。这令她很孤独,但确实能让她好受,因为即便在自己家中,她也得不到放松的机会。
若非有人提醒,谁会知道她是子桑家的长女,下任当家的正统继承人呢?
“多漂亮的人啊。”
她脑中反反复复只有那舞者的身影在旋转。
“若我能有一点像她,爹是不是就能正眼看我了呢?”
她的眼中满是向往,唇边的微笑却是那样落寞凄凉。
细弱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无人回应。
与此同时,镇子的另一边,贡多的驿馆露台,四王爷天玑正摆了酒盏与九皇子天湛闲叙。九皇子年纪尚小,不胜酒力,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天玑王爷不着痕迹的撤去九弟手边的酒壶。“九哥儿,酒是好酒,喝多了明早误了出发的时辰可就不妥了。”大安的皇子无论长幼,互称时都只叫哥儿。九皇子在兄弟中最年幼,年底才元服,天玑自是多宠着些。
“四哥,我,我想不通。”
“怎么?”
天湛双眼通红,眼中似有水汽。“我堂堂天家贵胄,怎就落得只能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摇尾乞怜的下场?”
“九哥儿,你喝多了。”
“我也就算了。我没本事没靠山,去一趟西海也不算亏。可四哥你不成啊!”天湛一掷酒杯。“四哥你这样一个完人,放着朝堂任大哥二哥他们挥霍,还四处奔走为他们求援,这才是辱没啊!”
天玑冷冷的听着,也不阻止。天湛身子渐渐歪下去,趴在桌上,嘴里仍在喃喃。
天玑叹了口气绕过石桌,为天湛披上件外衫。“你放心,四哥一定尽早接你回来。”
他俯在天湛耳边,一字一句,深沉有力。“到那时,没人再敢辱没你。”
焰火在头顶毫无预料的炸开,照得整座镇子五彩光亮,照不亮那些惨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