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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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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想着,余光看见个匆忙闯进会场的瘦小身影。有个女孩气喘吁吁的四处张望,见没有空座不禁有些为难,拥挤的人潮之下也没人注意到她的无助与窘迫。
明正要转头不予理睬,却听得有个声音为女孩解了围。
“来的这么晚!这边这边!”嘹亮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特别突出,周围人的目光立刻全聚集在那一点。明瞥了一眼,果然是丹柯那小子在聒噪。同校的学生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显摆自己嗓门的,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丹柯大咧咧的反身骑在座椅上,撑着椅背夸张地挥着手,也不管座后人横眉瞠目的怒容,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女孩齐耳短发下的脸瞬间羞得通红,在夹道注视的目光中低了个头急匆匆的跑过去,像是怕别人看见自己的欣喜。
所以她也就没注意到,在经过过道侧席的瞬间,一个长发少年微睁之前一直紧闭的双眼,脸上似还有些阴沉。
“怎么了?”少年身边的俊俏女孩发觉了他身上微妙的变化,顺着他目光望去,顷刻了然一切,柔声笑道。“师父现在不在,还请子桑少爷尽量忍耐。”
“青叶,你这是在挑衅?”子桑谦不转头,怒气的矛头却不经意转向了搭档。
“不,是威胁。”青叶并不畏惧谦身上的煞气。搭档一年,她对他的脾气不说了如指掌也参透了三分,于是换了种方法告诫道:“不久就是行营考验,你要自毁前程没人拦着,我也乐得少个竞争对手。”
无情的语调如冰水,将谦心中的无名火缓缓浇灭;他无法,只得收起怒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百翎夫人突然啪的合扇,不紧不慢的开口:“子桑家的大小姐也长这么大了呢……早听说她的老师是秋姑娘,原来是真的。”
明顺着母亲所指方向看去,丹柯邻座的高挑女子果然是亚稷族长的外孙女,“雪豹”古惜秋。原来竟是她收了此届最弱的两人为徒。但明转念一想,清高如古惜秋应该不会为了讨好子桑家收这样的徒弟,其中缘由只有当事人清楚。他反倒有些好笑,拜师之后就无身份高低之分。若不是自己还没拜师,今天少不得也要挤在乌噪噪的人群里,现在想来真不知是该抱屈还是庆幸。
“苍秋大人仍是这么不通人情,难得女儿遇上这么好的师父都不理会,真是浪费呐。”百翎夫人自顾自地说着,目光落在正前方的贵宾席上。
对面是子桑家的族席,族长苍秋也不晓得有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小小骚动,一脸严肃的正襟危坐于席上。他身旁是年幼的幺女,身后是两位妻室,无不一身华服,静候仪式开场。
子桑虽与一文宗都是亚稷举足轻重的名门,论地位与影响力却绝对在后者之上,且早在数十年前与大安皇室联姻,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虽然子桑与一文宗素来是友邻,相互间交情也很深厚,但每次对上子桑当家冷洌的双眼明仍会不自觉的打冷战——那样的威仪那样的强势,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拥有。可越是那样的威慑力越让他心底发寒不愿接近,可想而知平日里子桑族中的气氛该是何等紧张。
明把目光移到广场中心汉白玉砌的祭台。祭台四面立着四根漆成纯白的灯柱,显然也是费了番心思布置出来的。四面无风,烛火在纸笼的保护下安静的灼烧。祭台正中突起一块圆坛,对应着八角也树了四根烛台,因为未点燃,才显得圆坛周围一片昏暗。祭台正中铺陈着洁白的方形地毯,地毯一直延展至台下,连接起祭台后方是用上等原木搭建的柴堆,上面贴有名寺求来的咒符,便是马上将被点燃的为灵魂归乡之途引路的圣火。
夜色更深,祭台在夜幕的衬托下隐约有盈盈的光,在这样的日子里倒平添了一份神秘感。但场内混乱的气氛却让明兴致大减。虽然很暗,仍有细索的低语在空气中盘旋。约摸过了半刻仍不见有动作,人群提高了声音且越来越放肆,比先前有光亮时更搅人心烦。明此刻只盼着仪式早早结束,好回家把剩下的密术心决背完。
恰在此时,圆坛四方的烛火突然无人自亮,聚拢的光打在祭坛正中央,黑暗中只有那里亮如白昼,连地上的影子都淡得看不见。
人们这才注意到圆坛之上有人掩面当中而立。那是个小女孩,看身段绝不超过十四。乌黑的长长发辫垂在身后,雪白的宽大直衣衬得身材更叫纤细。女孩一手执了红扇遮住脸,人们看不见她的长相,只觉得她面色惨白,脸颊边似有璨光闪烁。
咚!
闷雷般的一鼓让全场霎时肃静。原来,安魂舞已经开始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直至此曲终了,众人的眼光再未从圆坛上移开。
伴着鼓声响起,女孩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又唰的张开,声音清脆毫不拖泥带水。她素手一挥,振袖随之在胸前划出个完美的弧度。
此时,若隐若现的丝竹声也缓缓嘹亮起来。
初击磬,整装待发。
人们这才惊觉女孩脸上罩着雪白的面具,在火光照耀下有种骇人的宁静。她动作不大,却招招稳健有力,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魄力。
就这样悠然舞了一阵,乐声渐弱,她的动作也随之减缓,双手合十,折扇没入振袖。
再擂鼓,大军启程。
就在那一瞬间,轰鸣的鼓点如暴风骤雨避之不及的砸向听众的耳朵。
人们呆住了,让他们震惊的并非撼人心弦的鼓点,而是舞者手中紧握的明晃晃的□□!
本来作为一个道具来说,刀舞算不得什么。但在这样皇室成员与首脑权贵云集的场合,公然亮实刀实为大不敬,若有心追究,论罪当斩!
看台上一片骚动,明也不禁动容,瞄了眼主看台,很多人同他一样惊疑不定,高座上的二人与族长却气定神闲毫无动作。
也不待看客反应如何,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琴箫的声音也越发萧瑟凄凉,似乎在竭力呼喊着什么。
女孩执刀起舞,步伐移动愈发迅速。刀舞不同于之前的扇舞,虽然两者的动作都是简洁有力,这次的却更加的英姿勃发。隐隐的低呵声随着她每次顿脚爆发出来,似乎隐藏着无限暗涌的力量。
但也不只是刚烈,间隙中少女也会腰如软脂略展妖娆,刀如流光飞舞游曳在脖颈之间,有几次眼看着就要划向她的肤下动脉,却又一次次的被巧妙避过。若不是场内气氛凝重紧张,人们都恨不得为她鼓掌叫好。
女孩也不刻意追求技巧。她只是如一朵愤怒的花,在夜空下安静的怒放着、灼烧着、明亮着。她的孤高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其锋芒,却又不愿从她身上挪开视线。她握刀环台疾步一周,刀尖指向每个人,仿佛每个人都要接受审判。她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无人得知,但冷厉孤傲的气质却吸引着观者心甘情愿的沉沦进去。
最后,她回到圆坛中心,一刀指向天空,坚决的气势几乎让人以为她要劈开苍穹。她在用她全部的力量去诠释她的崇敬她的理想,任何人都无法亵渎之。
一刹那,人们仿佛看见有巨龙盘旋在空中,咆哮着;无数亡灵聚集在刀尖,怒吼着。就像从地狱归来的死灵大军,呼啸着莫忘往世之仇!呼啸着要向残害自己亲朋的敌人血洗冤屈!
最后一声强击,这舞便就此落幕。所有的一切都随之瓦解,连那刀也如散沙般泯灭消散。最后留在女孩手里的仍是那把扇。只是扇面破碎空余扇骨,早就失去了作为“扇”的用途。
三声落,有微弱的声响弥漫回响,是祈愿,是远古战士灵魂的低语。
舞者垂手,环视所有人,无声无言,那样骄傲那样动人。
紧接着便是很长时间的静默,人们都在尽力分辨自己眼前的景象是真是伪:只是一个甚至连长相和身份都不清不楚的女孩,几乎让所有座中战士被那气魄压得起不得身!
说来让人无法相信,但这便是事实。祭台亦是舞台,舞台就是祭台。安魂舞,本便是为平复因战争死去的亡灵的愤怒,和提醒世人莫忘前世之失而存在。
只是,被触怒的权贵们怕不会轻易放过这女孩,她此时也是命悬一线了。
突然有清脆的掌声孤单的响起。
人们循声望去,却看见四王爷不知何时穿越座席步到北台边缘,他微笑着临风而立,优雅的为舞者送上自己的赞许。
仿佛清醒了一样,所有观众全部站起来,掌声如雷鸣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舞者向北方躬身行大礼,动作柔缓不亢不卑。周围灯火渐渐暗了下去,再亮时舞台上再次空无一人。
可掌声却更加热烈了,如翻涌的波浪撞击着,回响在这有限的空间和无限的天空中。
轰然落下的掌声中,只有一个男人脸上挂着抽搐扭曲的笑容。
“怎么是这丫头?这下麻烦了可大了。”
说话的男人因为迟到没有座位而挤在人潮中。他虽然浑身不修边幅,高挑的身形与一头淡金乱发却格外引人注意,一脸的伤脑筋也与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回味着方才的舞蹈,脑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身姿:也是挺着高高的头颅,气度却远比这次的舞者雍容沉静。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甩甩头迅速收拾心绪,不待族长献祷文便退出广场,动作快的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明久久无法从方才的万鼓擂动中回过神来,正失神着,母亲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背后,打得他几乎呛到。
“跟我来。”百翎夫人提着裙裾站起来。
“做什么?”明跟着起身,一脸疑惑。
只见百翎夫人高挑着眉,一扬下巴。“去见你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