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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脱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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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彭从南湖获救后,倒在渔民家里闷头睡了一天一夜。大梦醒来,他才知道自己被捞上来之前竟在水中泡了整整两天!紧接着又发现自己半边脑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隔着纱布依然摸得到眼眶的凹陷。
雷彭虽然自认性子还算乐观,也免不了有些郁闷——这些年来右眼虽说只起到了装饰的作用,突然没了也怪舍不得的。
他已能下地走动,却仍不能用力过度,只能先唤了训鹰报信,再耐着性子慢慢恢复体力。自己已经耽误了三天,这三天不知道一文宗潮所在的敌方会有什么动静。从线人那得来的消息,镇上仍一片平和,没有任何战前的征兆。看来敌方一时还没到行动的时刻。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底焦急。雷彭估摸自己怎么也要花上小半天才能有力气步行回去,于是越发虔诚的修养生息。
这会儿他正收留他的渔民家门前打坐养神,身旁的渔民们抽着烟袋大声的聊着天,内容不外乎是可惜了这几天捞上来的的鱼。收成虽然喜人,捞上来的鱼却一个个儿都没精打采的,活得好好的也不像濒死的样子,却都跟昏睡一样不反抗也不蹦跶。于是雷彭不得不一遍遍的编理由说服渔民把那些鱼处理掉——搞不好都是被他身上排出的毒淬过的,若谁吃下肚出人命他可担待不起。
好在渔民轻易的被他忽悠了过去,很干脆的就把毒鱼收集到一处焚烧掩埋了。之后大家便跟雷彭一下子就熟络起来,倒真让他有那么点不适应,不得不用疗伤做借口谢绝想上前唠家常的老乡。
这世界真和平,要是一直这么和平就好了,自己只需要烦恼谁会跟自己抢食就够了,雷彭真心实意地这么想着,。
不过天向来不遂人愿。这不,麻烦来了。
“军爷,有、有人找您!”
渔民老穆一脸惊慌的撞过来。他是贡多的线人,雷彭获救后一直受他照顾在他家养伤。
雷彭整理好内息,起身扶了老穆。“穆叔你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老穆一路跑得急,这会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扫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就把雷彭拉到墙根后的僻静处,踮脚趴到他耳边小声说:“一、一个姑娘,还抱着个小的,一身都是血……”
雷彭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却有不妙的预感,忙拉了老穆的胳膊问:“人在哪儿?”
老穆正要回答,突然眼睛一翻昏死过去。雷彭大惊,接住他软软倒下的身子闪向一旁的土墙后。他翻开老穆的衣领,发现他的后颈上插着根极细的银针,好在只是导致昏迷没伤到要害,于是松了口气。
“你就是古雷彭?”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雷彭一个激灵,将老穆轻轻放倒在地,一步向前护在身后,北斗摆在腰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草叶窸索,一个裹着厚头巾的青衫女子站了出来。她怀中还小心翼翼的抱个人,那人身形较小,被巨大的斗篷裹住了全身,只有一双光脚当朗在斗篷外。
雷彭细细辨认后不由惊疑交加——这轮廓身形似曾相识。
冷湖?
青衫女子却将怀中人搂得更紧,戒备的瞪着雷彭。她一张脸蒙的只能看到眼睛,腰上别了短棍,但没有动手的意思。
雷彭也仔细打量着女子,总觉得这双眼睛有些面善,却又想不出以前在哪见过,于是问:“姑娘你是什么人?”
“我……”女子语塞,声音细而哑。她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语气似乎带了些自嘲,“我什么都不是。”
——那包容宠溺的眼神,除了玄瑞还能有谁?只见她蹲下身将怀中人平放在地上。雷彭上前,掀开斗篷上的风帽一看,果然是冷湖!
见冷湖昏迷得不省人事,气息又极微弱,雷彭不禁又惊又急。待彻底掀开斗篷后,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拉上斗篷遮到她的颈下,一股怒火腾的窜上脑门。
原来冷湖斗篷下肌肤俱露浑身血迹,原本的衣衫几乎衣不蔽体,里衣更有撕破的痕迹。
玄瑞咬牙,仔细将斗篷围好,手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昨夜她趁潮外出的空隙潜进他的住处,第一眼见的却是冷湖这副惨状,当即就想找潮拼命,但又担心误了逃跑的时机,只能压下怒气先将冷湖胡乱一裹偷带出来。她知自己行事太过鲁莽,偷带叛徒出逃这种行径等同于叛离七绝,首领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可为了冷湖已顾不得许多了。
雷彭见玄瑞一脸极力克制的怒火,隐约觉得她知道冷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事关女儿家的清白,不好明着问出口,只能先搭手替冷湖把脉。
片刻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冷湖内息虽然混乱,好在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只有半边脸颊有些红肿,右臂整个错了环。他伸手正要为冷湖正骨,却被玄瑞拦下。
“二小姐中了毒,接骨后筋络一通便没得救了。”
雷彭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猛一看以为冷湖一身是血,细细观查却都是样式古怪的暗红色花纹。花纹从脖颈出发,像吸食人血的花朵爬过脸颊,似乎还有向四周扩散的趋势。
“这是什么?”雷彭指了花纹问玄瑞。
玄瑞也不知内里,只能摇头。“这毒是我们那儿一个老人儿精配的,解药讨不到。好在现在她右臂筋络不通阻隔了毒素扩散,立刻医治应该还有救。”
雷彭闻言才松了口气,可又吃不准对方的身份不敢轻易相信。这短短三天里变数太多,由不得他不疑神疑鬼。
“我怎样才能信你?”
玄瑞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两天前被一文宗潮打得半死又下了毒。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以你现在的本事别说抓住我,动手都困难,不是么?”
雷彭听后嘴角一扯,心中骂道:奶奶的真是倒霉到家了。然后又问:“你跟一文宗潮是一伙的?”
玄瑞的表情像吞了半只苍蝇,虽然很不情愿但也算默认了。她知道如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拜托眼前这个男人。
“二小姐于我有恩,我只求能救她一命……她错再多,也是亚稷的人,怎么都该由你们处置。”
说罢她小心的将冷湖渡给雷彭,站起来深深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去,疾如雷电的身影迅速失了踪影。虽明知回七绝后等待她的也是残酷的惩罚,她没别的地方可回。
雷彭愣愣的看着玄瑞消失的方向,忆起方才目光所及处之处正好能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脚踝,苍白的皮肤上全是被锋利的草叶划破的细小伤痕。想来定是怕冷湖一路受不起颠簸,选择在平地行进才会被锋利的草叶割伤。
雷彭不明白她缘何如此珍惜冷湖,此刻只觉得怀里的重量似有千斤沉。
但他到底是古雷彭,定了神后便开始疾疾行动。他先抱着冷湖扛着老穆回到老穆家,安置好老穆后,找了几件像样的宽大衣服将冷湖细细裹好,又从随身行李中找了几件轻便上手的道具收好,这才背着冷湖出门往北向的小径奔去。
来不及跟村人道别了。如今雷彭只有一个目的:带冷湖回贡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潮端坐在练功室中,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眼皮下眼珠剧烈的活动着,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就这么持续了许久,似乎都没能找到想要的结果,他抿了抿唇,睁眼的瞬间眼底有忧虑一闪而过。
他看了看练功室内的沙漏,估摸玄瑞已经把人带走了,才停止闭气转而调适内息。
玄瑞的身手是七绝中最快的,想必能在毒发前把冷湖送到贡多,能不能救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脑海中那有着海藻般浓密长发的倩影一晃而过,他的眼角闪过一丝怀恋与苦涩。
鬼妮,这下我不再欠你们了吧。
※
雷彭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干净的床铺上。周围弥漫着一股药味,映在墙上的光线毫不灼人,该是近黄昏。
这是……医馆?
他记得自己踏上亚稷领地的一瞬间,看到那棵标志着贡多入口的巨大梧桐便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自己的身体也忠实的松懈下来,一口气没提上来倒了下去,昏迷之前只来得及引燃随身的信号弹……
虽然身体上的疼痛依旧清晰,筋络却畅通无比,内息也变得稳定,应该是被什么人输了真气调理过。
看来是赶上了,幸好。
窗前有人背光负手而立,雷彭费力地抬眼望去,心中好不惊愕,忙急急起身。
“代师父!”
子桑苍秋早听到雷彭起身的声音,打了个手势制止他下地。见苍秋面色不大好看,雷彭便不再执拗。虽然早已出师多年,雷彭对苍秋的称呼依旧改不了口。他最怕的就是代师父这种面色,就算子桑苍秋的不苟言笑全镇闻名,但若满屋都充斥着这种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只能说明大事不妙。
雷彭刚要开口,苍秋就说:“你派训鹰带回的消息我已看过。冷湖在另外一间病房,一直没醒,暂时没有毒发的征兆。”
雷彭松了口气,马上又问:“找得到解药么?”
“她被下过两次药。第一剂剥夺了五感,第二剂仍在诊断中,再过不久就会有结果。”说到这里苍秋目光扫及雷彭,停顿了下。“你身上的毒拔尽了?”
“回程途中幸得高人相救,才留了命在。”雷彭这才将沉湖遇险又获救的遭遇捡主要的说了一遍。
苍秋起初也有些惊讶,思忖片刻后眉间褶皱不淡反深,自言自语道:“这种时候,若是雨露在便好了。”
雷彭听这后愣了愣,把头扭向一边掩饰自己的尴尬。“是啊,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苍秋双手交叠,目光冷冽。“我的意思是,若雨露在此,冷湖这丫头便不会如此放肆。”
见雷彭投来迷惑的目光,苍秋这才继续说:“我们撞上七绝了,冷湖就是七绝埋伏在贡多的细做。现在起这件事全权移交给青面处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人在贡多的消息,明白么?”
雷彭心中虽早有眉目,听苍秋挑明后仍是如遭雷击。一阵心悸过后,不由嘀咕道:“小丫头到底安的什么心?”
苍秋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给他看,“在冷湖衣服中找到的,似乎保存的很好。你有印象么?”
雷彭伸头,发现不过是一枚普通的蝉蜕,于是摇了摇头。“没见过”
苍秋叹了口气,把蝉蜕收进衣袖。“我还当这小玩意有什么意义,可惜。”
雷彭皱紧眉头,不晓得该回什么。猛然间他突然茅塞顿开,一下子与梭子湖中的神秘声音联系到了一处。
这么说来,据传闻冷湖的家族确实有位先人在南湖溺毙。如果是这样的话,给自己下咒的莫非就是冷湖?可为什么又是经一文宗潮的手?难道他们两个私底下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乱了,全乱了。
苍秋没看出雷彭乱成一团的心思,只当他还沉浸在徒弟是奸细的震惊中。“现在还不是定罪的时候。她不醒我们就不能套出话来。而且她身上的花纹非常古怪,虽然没有致命的症状,也决不是好兆头。”
雷彭醒过神,赶紧点头接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是不是该请族长大人商讨对敌事宜?”
“元老会自有安排。现在倒有另外一宗要紧事。”苍秋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一文宗明下落不明,到现在已经两天了。”
雷彭心中顿时如万鼓擂鸣,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那今天是……”
“十日。”苍秋答道。
雷彭不禁捏了捏鼻梁大穴,好半天后才牵强的一笑。“今年的祭鬼节看来是办不成了。”
“不,庙会取消,但庆典照常进行。这是元老会的决议。”苍秋平静地抛下一句,也不理会雷彭难以置信的目光。
雷彭本欲再问,但见苍秋一脸可怕的严肃,就忍耐着压下疑忧,分清轻重缓急,他知道先要做的事是什么。
“烦请代师父带我去探探冷湖。”
苍秋未应声,起身开门出屋,雷彭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抓了件外套便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