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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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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明等候许久不见冷湖的动静,暗地屏息探查,却发现除了冷湖混乱的内息外还多了个恶意的陌生气息,遂用“化音”录下自己的声音,趁那蓝袍人注意力被混淆的空隙绕到对方视线的死角欲攻其不备,不想被轻松格开了攻势。
他当即跳开拉出一段距离,却见冷湖仍直挺挺的站在那人身侧,正焦急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惊恐,紧抿的嘴唇被压成苍白,整个人倒像被把住了命门般不敢动弹,可动作却没有被压制,也不似被控制了精神,
明甚是疑惑,目光重又落回到蓝衣人身上,却在看清他的面容后猛然一怔,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在猛烈叩击,脑中有什么在疯狂叫嚣着呼之欲出。
那人有着一张及其熟悉的脸,分明就是五年后的自己!
“……你怎么回来了?”
待明有所意识,这句话已冲口而出。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说,但心底却有个声音警告着,说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不该出现的人。
潮没把明方才的攻击放在眼里,他皱着眉打量着明,似是有些不解,接着却把头转向冷湖,问:“你不是说他都忘了么?”
冷湖正一脸复杂的看着明,听潮这么一问才猛然回神,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明对冷湖的行为奇怪到了极点。她显然与蓝衣人相识并且对他极度恐惧,但又似乎不打算反抗,更没有与自己联手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还在冗自思考着,突然间又好像恍然大悟了什么,自言自语道:“看来古穷奇是老了,做事都不如从前利索。”
听到这话后明更诧异了。他把目光投向冷湖,却见她正对自己暗暗摇头,忧虑焦急的眼神似乎是要传达什么讯息。
却来不及做出回应,蓝衣人已一步步向明走去,最终停在离他一丈半的位置,冷冷的开口道:“虽然这也非我所愿,但既然碰面了也没办法,按道理你该叫我一声‘大哥’。”
明睁大双眼,一口气堵在喉间忘记了咽下。正面对上潮的脸,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重锤砸过,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如雷击,瞬间将明的记忆轰炸得溃不成军。他痛苦的撑住头,方才的那种苦恸的感觉又慢慢爬升上来,有什么东西瞬如倾闸洪水涌进了脑子。
——泛着潮旧木头味的幽暗回廊,柱子上参差不齐的身高刻痕,老旧破碎的风铃,断了头的晴天娃娃,水气氤氲的幽兰湖面……
——冰冷的水底,挣扎的躯干,抵在喉间和按在头顶的铁钳般的手,还有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双眼。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怕水了。
“是你!”明大口大口的呼吸好让自己不至于窒息,可声音仍止不住的颤抖。“当年是你害我!”
他怎么会忘?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年前重伤自己并失踪多年的亲哥哥,一文宗潮!
本是撑起他一片天的兄弟,却趁亲弟无反击力量时欲将其溺毙在水里!本是心中高高敬仰的手足,却为了争夺当家之位残害亲人同胞沦为叛徒,伤透了母亲的心!
他怎么能忘!
“看来是都想起来了。”见明眼中缓缓燃起的仇恨,潮微眯了双眼,反手握住身后的刀柄,缓缓抽出裂鬼斩——那么长的一把刀,在他手中却轻巧得像段树枝。
“不行!潮你不能!”冷湖忍不住迈步向前,却被潮撇来的阴冷目光定住了手脚和魂魄。
明已由惊骇转为愤怒,却没有被冲昏头脑。他对冷湖与潮的同时出现有不祥的预感,也知道眼前这“失而复得”的亲人决不是来找自己叙旧的。现在见冷湖如此,心中疑虑更深。
“冷湖,你跟他是一伙的?”
冷湖却咬着牙,垂下头不看他。
“你早知道他是我大哥?”明哑着嗓子,血丝爬满了眼球。
“走啊……”
“冷湖,看着我!”
“还不快走!”
冷湖终于冲明吼道,却被一文宗潮反手扬刀逼住了喉管。刀刃离她的咽喉太近,雪白的脖颈被碰开一道浅浅的伤口,有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潮单手执刀,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明,也不怕自己一个手滑就能让冷湖脑袋搬家,“这女孩是我们安插的探子,出了点小纰漏要带回去定罪。她现在若动,我便杀了她,所以她帮不了你。”
潮说得稀松平常,明脑中却几乎要炸开,不可置信的看向冷湖。惟见她扭过头去,痛苦的闭上眼状似默认,便知潮所言不虚,胸中更是一阵刺痛。
潮见他并未冲动到大呼小叫,顿了顿,阴冷的杀气瞬间逼来。“至于你,你知道得太多了。”
明闻言心中一凛,早知要有这一战,于是握紧心爱的太刀,心情也强迫着镇定下来。
既然逃不开躲不掉,就唯有拼尽全力杀开一条生路。
他不能死在这里,决不。
但他心里仍放不下冷湖,既不能完全相信冷湖是细作,又担心潮真的对她下毒手,于是对潮说:“这一战只在你我之间,跟她无关。要怎么处置她是你的事,但也要等到与我战完。”
冷湖一征,目光瞬间复杂苦涩了许多,却仍是不敢动,眼神只能在两兄弟之间焦急的来回瞟。
一时间林中竟好似没了声息,风似乎也被这凛人的杀气骇住了脚步。
潮深深的打量明,须臾才拿开抵在冷湖喉间的刀,举步向前不再睬她。
明见潮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好像同未来的自己面对面,这种感觉真是好生诡异。
容不得他多想,潮已出了招。
劲风伴着利刃狠狠袭来,明飞速挪动脚步转到潮身后,一刀刺向潮的后心,被他险险躲过。明正暗自可惜,转而却迎来直逼面门的一刀!
明吃力的接下这一记,手掌被震得发麻。潮出手稳准狠辣,此时更完全不顾虑对方是自己的手足,招招逼人死角。明每接一刀都觉得自己掌下的肌肉筋络几乎要被震碎,才惊觉自己从前所谓的苦修都只是小儿科。
电光火石间交手不过十来招,明已察觉到自己明显的败势。潮的刀风和着强大的内力使得他体内气息上下乱窜极尽混乱,只能勉强应付。潮的身法极尽狠毒利落,眼见他所用的皆是与自己无二的路数,却怎么都无法赢得一招半式。
可如此劣势之下却不见明却步,反而越战越勇,心中有个念头支撑着,让他不甘就此败下阵来。
一切全因潮所用的步数刀法,全是一文宗家的真诀。
这叛徒也配用这真诀!
盛怒之下明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硬是用左臂夹着刀柄护手接下潮刁钻的一击,右拳直直照着他的面门招呼了过去。潮微侧过身避过这奋力的一拳,却不想这不过是虚晃一招,明早已掌握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借着他的手臂一个旋身狠狠踢中了他的脸。
这一踢竟将潮逼得倒退了几步,口中几颗臼齿似有些松动。他却不见恼,只是甩开打斗间散乱开来挡眼的额发,伸手一扳正了正有些错位的下颚,再抬眼却发现自己被无数悬浮在半空的惨白火焰团团围住。
苍火椎?
他这才微蹙了眉头,望向对面的明,又看了看四围的光景,心下便一清二楚。
原来这小子也不笨,方才那般苦苦相逼的缠斗,却是为了在周围设下咒符,只等着把他领进阵法中心。
明面色凝重紧咬着嘴唇,向空中伸平右臂,似要抓住什么,却又停顿在那里,似乎还有些犹豫。下一刻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猛然攥紧了左手。
火焰急速坠向潮,在他所站的地方聚拢成团引发了巨大的爆炸!一时间白光迸裂巨响轰鸣,就连远远观战的冷湖也不得不以臂掩面防止眼睛被强光刺伤。
热浪滚滚袭来,她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似几乎要被烤裂。同行一年竟不知明将如此难度的法术练到这等威力,心下不禁一片惨然。可她仍不能错过战斗的任何一瞬,马上拿开手臂,却只见明一连惊愕的呆在原地。
硝烟散去,潮孑然挺立在一大片焦墟中,除却蓝袍的衣角有些焦黑,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伤势!他昂着头,表情埋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许久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太弱了。”
明双目圆睁,牙齿磨的嘎嘎响。潮似乎也终于失去了耐性,表情不再如之前那般淡漠,目露凶光,将大刀横在胸前摆了个诡异的站姿。
“鬼切!”冷湖万料不到潮要痛下杀招,不禁骇然出声。“明!快逃!你挡不住的!”
潮抓着刀柄下的流苏,就着回旋的力量俯冲过来,周边的树林竟被余威轰出个巨大的空缺,就好像飓风袭过,所经之处没有残留!
明心下大惊,知道若挨了这一下便可直接向神佛报道,奋力总算避开了又一击,却仍被强劲的风尾扫到摔了出去。他本想抓住身边树枝,却没料到方才潮的一击之下周边的树林都被削去了大半叶冠,于是重重摔在了泥地上。
太刀断成了两截,明瘫倒在地上,胸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虽不致命,一时半刻却无法止血,身上被刀风割破的大小伤口更是数不过来。厚厚的烂泥与枯叶搅在一起,粘住了他的手脚,喉中一甜,竟喷出一大口血来。
“快躲开!”
来不及回神,耳边却传来冷湖的尖叫。他费力地抬头,竟是潮不惜赶尽杀绝,就着下坡的冲力向他杀来!
明用尽全力却仍无法正常站立,只能蜷起腿脚以手撑地。那一瞬间他耳边净是磅礴的虎啸——集结在潮的身边的空气竟似有了形貌,凝成了正欲扑食的血红猛兽,咆哮着向无力还手的他扑来,那架势简直要将他彻底吞没碾成尘埃!
他苦笑,顾不得擦去嘴边血迹,扔下断刀决定徒手相搏。
这一搏,不成功,便入地府。
强波掠过,仿佛要天崩地裂,周遭的树林被震得齐齐向八方倒去。
明用咒术将全部力量凝聚在了自己的右臂作为防御,手臂周围虽被硬化表面无伤,内里却被冲击得崩分离息。若不是勉强护住要害,他的五脏六腑怕已就此报废。
可明已顾不得那痛不欲生的撕裂感,因为他已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雨后的山林因为地势的落差出现了小型坍塌,正好形成一条天然滑道。明为了抵挡潮的冲杀早就贫于应付,脚下又泥土湿滑,这一连带便飞速向后滑去,不觉间已被逼到了峡谷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和与急流。这两天山林中降雨频繁,水量剧涨激流喷溅,水流撞击发出的巨大声音由下自上传来,不时撞击在峭壁上发出隆隆的回声,听着竟是那么惊心动魄!
潮将刀刃从明的手臂中强行分离开来,于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明已看不清前方,却仍死死支撑着双腿不让自己的身躯和最后一点尊严倒下,嘴边不断有鲜血涌出,似要将体内仅剩的血流尽吐尽方才罢休。
潮却不再出手,反而后退几步,依旧面无表情。
脚下总算停住了。明跪在崖边,费力的大口喘气,似乎每呼吸一次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迷蒙中他只能辨认出面前的人缓慢悠然的挥下刀刃——也许潮的动作既不缓慢也不悠然,但在明的感官中所有事物的节奏都被打乱了,什么也听不到也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唯独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潮一斩之下竟将明落脚的土地劈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失去了立足地,明只能直直坠落。脚底便是深渊。
崩毁中有人飞身扑来一把拉住了明。
居然是冷湖。
一拉之下明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冷湖明明也有大半个身子吊在崖上,一手拽着暴露在泥土之外的树根,另一手死死的拽着明。她纷乱的发丝抽打在明的脸上,辛辣的痛感唤回了他些许的意识,脚底强劲的风仿佛在迅速的爬升与下沉,张牙舞爪的将他向下拖。
明扬头,哑声斥道:“你不要命了?他会连你也杀了。”
冷湖却只是拼命摇头,紧咬着牙关,眼圈红肿,眼里还澿着泪。
不觉间潮已出现在她身后。从明的角度看来,他削瘦而高大的身形宛若幽冥的神灵,正挥了手要斩杀眼前所有生灵。
刀光过后他便急速下坠,失去了知觉前,他只来得及看见离自己飞速远去的的透明的和红色的水珠。
那是从冷湖眼中迸落的泪珠,和自己光秃秃的左腕喷薄出来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