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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命运 ...

  •   蜻蜓飞满池塘,争相点水,荷花含苞待放,柳条弯腰触绿波,这是独属初夏的生命力。慈宁宫一片阴森森,厚重花香混杂刺鼻药味,德妃刘氏恍然望着如渐遁泥土落花一般假寐在床的老妇,只觉得心中似被千斤重石头压得喘不过气,转头看窗前插花,即将枯萎,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院中,蹲身摘几朵开得正盛的百合,满意笑笑,回殿换掉琉璃瓶中根部发黑的葵花,整理一会儿,才又坐到床前。此时床上那人艰难缓慢地睁眼,看着她的动作,露出罕见微笑。

      “这宫里人都怕哀家,巴不得哀家早点儿去见先帝......”太后弱弱地说,语气哀婉,“此时也只有你愿贴身照料......”

      德妃忽然一瞬间胸口触动,眼睛温润,她想起了母亲,外人眼里她丑陋阴冷,海捕文书中她妖艳犀毒......可她却只是个母亲。

      “太后,皇上和姐妹们怕常来探望会惊扰您......”

      太后无力笑笑,手颤颤覆上德妃手背,轻轻来回摩挲,细腻触感勾着她回忆过往,她仿佛又回到了未出阁,趴在母亲膝盖,安然由着簪珥往来耳道;她仿佛又看见了她紧张握住乳娘手腕,满怀期待憧憬进入红红车辇;她仿佛又听到了先帝轻轻掀开盖头,耳边鼻息低语......

      “哀家初见你,就知道邺儿动了真心,帝王之心何其隐晦珍贵......是福是祸,难预知.......”她断断续续,终是口齿不清,沉沉昏睡过去......

      德妃只觉太后日落黄昏,多情善言,她轻轻将手背上如树皮一般的皮骨放入被内,轻脚走出。女人如藤蔓需依附他人,一生命运皆寄他人,可悲,可叹......

      德妃走到门口,看到久不出门贤妃步行而至,心中惆怅消了一半,“荣儿,太后睡了。”

      贤妃又瘦许多,也没精神,病怏怏道:“那我就不再去打扰,皇上亦说过莫要烦扰太后......”

      德妃忽觉好友老了许多,心疼不已,道:“荣儿,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生病了吗?太医瞧了吗?.....”

      贤妃并不回答,只拉起德妃的手,道:“妤儿,我想长寿宫的花。”

      两人再无言语,并排走过长长的走廊,指尖温度越来越浓,长寿宫不多不少的花,不重样的品种,据说是先帝亲手为太后所种,先帝薨后太后移居慈宁宫,女官曾想将花亦移植,却遭到太后责罚,自此再无人敢提及这里的花......

      太后像是极厌恶长寿宫,从不派宫人打扫养护,十几年过去,长寿宫消失了,直到德妃住进长寿宫,人们才忽想起原来皇宫还有一个长寿宫,那是太后曾经的居所......

      皇上出巡一时兴起捡回的不受宠妃子住进破旧不堪的长寿宫,这样的事,宫里人只会在谈及贤妃时鄙夷地略过......

      屋内只余姐妹二人。

      气氛低沉压抑。

      王荣率先开口,道:“妤儿,是我在给晋王传递消息。”她直截了当,并不在意对面人诧异担忧的神色,又道,“我难逃一死,只可惜不能再相助他,妤儿,我死后,你帮我把它交给晋王可好?”她绝望地说着,将一锦囊塞到刘妤手中,以目祈求,这眼神刘妤只在饥荒年路边怀抱幼儿的母亲眼里看到过,是为求生,却不是为己.....

      “你又是何苦呢?”

      “我不知道,当时脑子一热甘心为他所用,之后脑子恍然亦甘心为他所死。”

      刘妤无言,她眼中的王荣理智清醒,做小妾为钱,替父还债;做歌女为钱,养活自己;如今却是为爱,弃生舍命......她不想劝她,情已至此,劝言亦是妄语。

      初夏日光温暖有余毒热不足,它透过桑叶星星点点射映地面,闪闪跳动。

      刘妤接过锦囊,转身打开妆奁,轻敲盒子,抽开隔层,小心放入。这个机巧妆奁是刘良亲手所制,他未有养家重担在身前,喜欢研究奇门机巧之术,某日顿悟,遂做了两个妆奁,一个给她,一个给莲儿。

      刘妤深深呼气,低声道:“我......能救你吗?”一滴珍珠似的水悄然落下。

      王荣好看的脸上,露出很美的笑容,道:“你应该恨我,是我带你进王府,带你进后宫,我还......”她不忍揭穿往事,面临抉择,她毅然舍弃她选择他。

      刘妤已然明了,眼底淡然不曾消逝:“你我姐妹,不分彼此。”

      “替我好好活着......”

      刘妤仍然背对着王荣,她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又听到脚步声渐渐逼近。林桃的声音响起:“娘娘,太监传话,陛下马上就到......”

      她们都逃不过被他摆弄的命运。

      刘妤行礼,见皇上坐下,不等他问话,道:“皇上,妾刚从太后那回来,她老人家意识越来越来清醒,喝了药好睡了......”

      皇上点了点头,伸手扶起刘妤,又挥手示意随侍退下,他不喜欢那么多人挤在屋内,瞅着他们,他喜欢静静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刘妤心中还记挂着王荣,犹豫要不要开口,于是试探道:“妾听说宫令抓了一个私通外臣的太监,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把手伸到后宫?”

      目光从茶盏转到刘妤脸上,他没有表情望着她,她心中到底是溢满遐想,还是......似笑非笑道:“朕以为你不在乎这些琐事......”

      “皇上是在怪妾如市井妇人般庸俗?呆在后宫久了,妾总爱听些闲话说些闲事解闷儿。”

      “能解闷儿就好,那太监不过是偷了主子钱物拿出宫变卖,没什么大事,你不用烦忧。”

      刘妤思前想后,惊觉自己因担忧荣儿而失判断,她亦是他从晋王府带回宫的人,只怕他心存怀疑,不知如何破局,心里慌乱无措,手被人紧紧握住,对上坚定带笑的眼睛,心中慌乱顿时销声匿迹。
      “朕既已带你们出困境,又岂会再次让你们陷入另一个困境。”

      心中防备不安如烟雾刹那消散,他误会她与晋王有勾结又如何?他愿意保护她们,足够了。

      他是皇上,亦是她们的官人,是她们一生的依靠。

      一簇茉莉花送入完安宫,林桃未交给贤妃女官,而是亲手插入青花梅瓶,边理花边道:“我们家娘娘说了茉莉花安神,希望贤妃能睡个好觉,这花萎了,夏盈妹妹只管去长寿宫摘。”

      贤妃望着茉莉出神,面露愧疚,道:“替我谢谢妹妹,我欠她的实在太多......”

      林桃没有抬头,专心插花,道:“娘娘说希望贤妃莫要再做错事,有些人不能念,有些事不能帮......”
      半响,林桃欣赏望着青花梅瓶茉莉花,行礼告退,缓步离开。

      晋王府依旧是歌舞升平,夜夜酒色。

      门口马车不断,侍卫接待一个又一个大臣,屋内如百家争鸣,群英荟萃端坐草席,议论吵闹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在京官员都聚于此,先前意见不合,誓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此刻交头接耳,时而捶胸时而顿足时而蹙眉......

      这是内阁首辅苏鹧的府邸。

      “太后恐怕熬不过今夏,皇上年幼贪玩,终日不理朝政.......”

      “哎,外忧蒙古蠢蠢欲动,内忧晋王趁乱造反,我们要早做打算。”

      “......”

      “阁部不担心蒙古,他们现在只敢挑衅,有徐将军盯着大可放心,倒是晋王......他不好处置,皇上仁慈纵容......”首辅苏鹧愤愤道。

      其他人也点头以示认同。

      猛然间,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又关上,来人目视前方,声音几乎变了调:“内忧只有晋王吗?我看最大的内忧是皇上!”

      这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声音,他顽固执拗,素来与首辅苏鹧不和,没想到今日也会出现在此。

      苏鹧官职虽在李东阳之上,但无李东阳声望高,他入朝为官数十载,历经三朝,素怀忠心,只因年事已高自请退居,纵观全朝,恐怕也只有他敢公然直言皇帝过错。

      “......”

      “晋王一没兵,二无权,他为什么敢造反?!他拿什么造反?!还不是抓住皇上弱点,给皇上送美女、选宦官!”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却无人反驳李大学士。

      “我们能杀一个刘瑾,就能杀第二个、第三个......”

      “对!”

      “现在皇上身边的宦官也就是钱宁,他可比刘瑾好对付多了.......”

      “那妖妇呢?”终于有人提出最关键问题。

      妖妇呢?那可是皇上的女人,说到底和晋王一样,是杀是留全是皇上说了算,自从刘瑾被杀后,皇上可越来越独断专行,甚少听百官劝阻......他若是有心偏私,他们做臣子的也奈何不了。

      礼部尚书谢闫恨恨道:“妖妇明显就是晋王的细作,就算不能劝皇上杀了她们,也要把他们赶出宫!”

      他的这句话如一盆盆冰凉水泼在百官头上,焦躁气氛有了转折,有心机沉重的官员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声附和道:“对!就算我们执意劝诫皇上杀她们,也不一定如愿,还会使君臣离心,朝局不稳,倒不如以天下舆论逼迫皇上将两位娘娘赶出宫,也算仁至义尽了。”

      意见终于统一。断了晋王控制后宫念头,切断他与后宫的联系比什么都重要,两个女子是生是死谁在乎。

      其实谢闫不过是说出了老师李东阳心中所想,他知道老师从贤德两位皇妃进宫前,或许更早,就在京城散播谣言,为今日铺路。

      随着两位皇妃入宫、被晋封为贵妃,宫外的流言也随之愈演愈烈,直至今日已有鼎沸之势。谢闫只能以退为进,先护住两位姐姐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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