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醮妃》页岑warwar

15、选择

　　炙热风浪卷起龙衮衣襟，太监女官紧跟步伐，周身怒火聚在脚尖，暴走廊下，两边宫奴齐刷刷跪拜，一腔怒火闯入慈宁宫：“都给朕滚出去！”

　　稚嫩面庞一声怒吼，吓得女官跪在地上趴伏了身体抖如筛糠，几乎脸贴前腰疾步退出。

　　夏季白昼，屋内原不需烛光，但病弱身躯已见不得日光，红布遮蔽窗门的寝宫，漆黑一团，烛光远远放置在一旁，依稀可见床上惨白病容，愤慨悲戚相融，他一时忘了为何而来。

　　这是他第一次“探望”病重的母亲。

　　心绪混杂，他悲怆苦笑，闭眼沉默。

　　“邺儿，你来了......”声音小得可怜。

　　“母后......”他慢慢走近坐在她身边。

　　眼皮像是被粘连在一起，她铆足了劲儿睁开，“邺儿，母后想再抱抱你......”

　　手掌轻触后背，如同摸着木头，他心底一酸，再也忍不住，豆大泪珠如同暴雨噼里啪啦坠落，头深深埋在儿时的渴望里，再无一丝怨恨。

　　她早已没了力气，头耷拉在儿子宽厚臂膀：“他们又逼你了？”

　　他只是哭泣，这样子像极了刚出生裹在襁褓里大哭......

　　“以前我为先帝放弃母族，为权利舍弃做母亲责任，为帝位抛弃真心，这是我的选择，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世上事难两全，选什么都会后悔......”

　　她微微咳嗽，吞咽涌上喉间的东西，又艰难地继续道，“你既然已经坐上帝位，便不能再舍弃，这是你的宿命......德妃，贤妃，她们是好孩子，本不属于这里......放过她吧......”

　　怀里涕泪横流的人，似有触动，平静自己，“放过她”三个字一出，他便知道母亲就是母亲，哪怕自己伪装得再好，也难瞒过她。

　　“别再坚持，他们现在只是让她离开，不是要她命......等他们要命，你会更绝望......”

　　满脸泪痕，想说话却说不出，想紧紧抱住她却怕她此刻承受不住，万般无奈，一手抱着她，一手替她理额前散发，轻轻亲吻额间，想感受温暖，却只觉生命渐逝冰冷刺骨.......

　　记忆中的母后冷艳倨傲、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毒蝎一样的女人此刻却在他怀里一点点消失......

　　心很痛，很痛......

　　翌日，两道圣旨自乾清宫出，沿两个方向分别进入完安宫、长寿宫，传旨太监心有异样，他们见了太多被废、被打入冷宫、甚至赐死的妃子，她们或绝望、或疯癫、或求饶、或悲恸......而这两人表情平静，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话，像是如释重负。

　　王荣终是没有离开皇宫，她和夏盈重复在脑海上演无数次的动作，将食指放入口中，舌尖贪恋吸吮，直至浑身无力，再也不能调动舌头.......

　　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便再也无法回头.......

　　茉莉茉莉，也只能安有心人的神。

　　正德七年署月，贤贵妃王氏薨，谥号贤淑。

　　李东阳极力反对王氏以贵妃之礼下葬，并且不让她入妃陵，“王氏已被废为民，岂能再以以贵妃之礼下葬？......这不是把圣旨当玩笑吗？......”

　　皇上大怒，命李东阳在府中禁足一月，李东阳思其荒淫，又怒其不争，遂上书休致，皇上批准，任用李东阳举荐的杨廷和接替他位置。

　　晋王府宴廷歌舞不绝，晋王闻贤贵妃薨，亦无任何表情，只道：“这首曲子不好，太悲......本王要最欢快的曲子......”

　　罗盈科重重叹气，当初夏盈进宫，他苦劝无果，心中已知她今日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也很爱他吧，那就把你葬在这院中，生生世世看着他，守着他......”罗盈科为她做了一个衣冠冢......

　　暮色中竹叶摇曳，花香飘散，萧索背影随风而动，摇摆不定。

　　“早知当初救你亦害你，还不如让狼叼走做个狼女。”罗盈科望着埋着衣冠的泥土，在心里苦笑打趣道。

　　夷愉隐没，落寞表露，踉踉跄跄，屏气凝望罗盈科的背影出神，动心又如何，他与她之间隔了太多，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夏盈样样都配不上他。死了也好，不用笑看他与旁人结婚生子，举案齐眉......这样也好，不会心存侥幸，痴心幻想，做不该做的梦。

　　粗陋衣裳，质地厚重，颜色暗旧，并不大合身，大概是别人穿过丢弃的。她头发随意盘卷
　　高挽，站在马车旁回首望去，碧空如水，两璧宫墙，一条直廊，看不到尽头，初来时的探奇憧憬犹在残梦中明灭。

　　来时衣冠华服，不受待见，走时粗布麻衣，亦不受待见，兜兜转转还在起点......

　　长廊曲折阴暗处，他无助地站着，面色惨白，瘦弱身躯藏在宽大的明黄色外袍下，像一叶随时会沉湖的扁舟。

　　强压想冲到她面前的脚步，麻木仰靠在宫墙上，竭力撑着不让身体滑落，双目紧闭，眼角似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纤纤玉手，因长期浸泡毒水，已有蜕皮破损迹象，怔怔地洗手消毒，流畅地拿起约两指宽半掌长的黑色瓷瓶，倒出最后一粒解药，送入口中。

　　时候到了。

　　大半年憔悴病容今日有了起色，慈宁宫气氛活跃，缠绵病榻已久，太后恹恹起身，女官忙上前搀扶，几乎被架着走至檐下，太监搬来龙凤纹罗圈椅，枯坐着对满园花色发呆，回想以前觉得自己根本一无所有，回想邺儿将来的生涯，更觉得心底冰凉。

　　扬手示意女官躬身侧耳，将她此生最后一道旨意交代下去。

　　邺儿不能选择，但她能。就让她任性一回，做邺儿的娘亲不做大明的太后。

　　天色愈显明亮，清风吹落几瓣红花，她静默看着，须臾，仰首，费力想睁开再也见不得光的眼睛，眼皮眯颤终于一动不动......

　　一生迷失在九重宫阙，最后一刻幡然醒悟，只剩徒劳。

　　林木蓊郁芳花满园，哀哭渐起，悲怆迤逦。

　　正德七年仲商，太后张氏崩逝，谥号“诚孝恭肃明德弘仁顺天启圣昭皇后”，附葬于献陵。

　　同日，刘氏复位。

　　目眺远方，没留意到有人靠近，直到他手触碰腰肢她才有所反应，定睛一看，是朱镇邺。

　　“在想什么呢？”他柔声问，声音嘶哑，因为悲恸，现在他眼眶仍是红红的，“怪我吗？”

　　“不怪，皇上的选择没有错。”她惘然答道，“妾不是回来了吗？”

　　“可我觉得离你越来越远了......”目光黯淡，身子不自主微微颤动，头埋进她的脖颈，贪婪吸吮她专属味道，淡淡辟芷秋兰香，诱惑心智。

　　乌纱翼善冠金折角擦碰耳珠，有些痒亦有点疼，转身正对着他低垂失魂的眼睛，表情虽然平静，眼底却涌动了无垠的怜爱，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将自己埋入他的胸膛。周遭一片寂静，心跳加速得骇人，脸颊随跳动的胸口泛红，她羞涩欲离开，却被他一把按住，再不能动弹。

　　不知不觉，已被他一把横抱起来，轻柔放入床中，微微张开的红唇被两瓣软唇覆盖，他辗转攻占，无意中甚至以单手困住她双手按在头顶，力度把握地刚好，张嘴肆意亲吻，刘妤神思恍惚，恍惚觉得她与他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夫妻，今日久别重逢，他正在讨要手信，因她未准备而闹别扭......

　　以前的小心翼翼都化为泡沫。

　　心头暖意倍生，动作不禁放开再无克制，吻霸道的从她头发向下，一点点覆住耳廓，吸咬锁骨，她的气息清甜魅惑，她的身体轻柔迎合，他贴在她的耳边低笑：“妤儿，你是我的。”

　　刘妤脸红耳热，躲在他怀里缄默，朱镇邺还未平静的欲望再次被她轻易添柴加火，温柔箍住她的身子再次贪婪吻她，沿着嘴唇轮廓慢慢轻吸，目光炽热，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