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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齐人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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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拍得山响,那公子直欲用强推进门来。
胡不归心里一片茫然,眼前仿佛拉开了一张大幕布,一出出折子戏正在上演:红烛高照的新房,蒙着头盖的新娘端坐着,新郎却没有来;一位风神俊郎的少年身边立着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女子的目光皆痴痴地望着少年;漫天大雪的西湖边,一女子拉着另一个女子前行,后者却忽然跌进了湖里;无边的黑暗里,女子枯坐在房间里,心里仿佛也是无边的黑暗……
身上的寒气慢慢直浸入骨,胡不归觉得脑子仿佛要炸开一般,只是不停地问自己:那是谁?那是自己么?而那少年,又怎么会似林少卿?
她浑身都没了力气,门终于被推开,她慢慢倾倒在地。
彼时,西湖边。
林宝气喘吁吁地奔过来,远远地就已经开始嚷了,“少爷,少爷,打听到了。”
林少卿依旧向着西湖,一直候到林宝奔到身旁,才淡淡问道,“怎么说?”
“胡小姐竟然被抢到王府去了,钱塘王府啊。”
林少卿神色不变,微微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说罢,转身便朝官道上走。
林宝不由楞了,半晌才醒过来,急急地追了上去。
隔了这么多年,不知道那荷塘还在么?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便是当年鼎盛时期的钱塘王府,如今怕也衰败了。
林少卿的步子有微微的停顿,再回到那个王府,自己却是什么身份?自己还是那个坐享齐人之福的小王爷么?
……
她的身子终于渐渐好转,慢慢地可以在院里走一走。
他眼看着她步子微颤,心疼不已,“原本你身子多好,现在却这么弱了,我真该死。”
她急忙伸手握了他嘴,嗔怒道,“别胡说。”
光之下,她的肌肤仿佛透明一般,泛着淡淡的光泽。见到他直视的目光,她不由嫣然一笑,嘴角梨涡浅现,明艳不可方物。
他不由痴了,两人双手交握,十指紧扣,只盼这一刻能天长地久。
偏偏如意一声咳嗽。
他欲放下手,却被她紧紧抓着不放。
“妹妹终于好了,姐姐我也就放心了。”如意笑得十分勉强,眼里隐约便有微微的痛楚。
他心里歉疚之意顿起,她病了一月多,他几乎寸步不离,如意几次三番来探望,却也未露不满。
他尚未开口,她却已开口道,“多谢姐姐费心。”说罢,身子便一晃往他怀里倒去。
他连忙抱了住她,对如意歉然道,“她怕是还没大好,我这便送她回去。”
他打横抱起她,病后她清减不少,抱着直若无物。
才刚刚把她放到床上,她忽然睁开眼睛,清亮的眼里有丝丝笑意。接着便伸出双臂挽住他的脖子,柔媚一笑,“我已经大好了。”
他心中一荡,她香甜的气息刹时便让他沉陷,只觉她的温柔无边无际,但愿长醉不愿醒。
“秦少游词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看这可不对,我便不愿你离开一时,但愿我们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她捡起一片橙子,轻轻塞进他嘴里。
他轻笑着,握住她如雪的皓腕,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周邦彦怎么晓得后世会有这般旖旎风光,早就写好歌咏你的词呢?”
她抽出手去,纤手直点着他的额角,“你从小不肯读书,倒是把这等香艳词句记得通透。”
屋内炭炉的微火哔驳有声,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和屋外寒冷冬天一比,简直就似两个世界。
父母终于看不过眼去了,来唤了他去。
父亲正色道,“她没了孩子,着实可怜,你也安慰了她这么些日子了,你该去陪陪你的媳妇了,总不能让她嫁来就是独守空房吧。”
他诺诺应着,只好去了。
去到如意房里,却见门紧紧闭着。
他推开房门,门内一阵寒风吹出,竟似比屋外还冷。
踱进门去,却见如意正愣怔地坐在窗边的书案前,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株寒梅,连他进门的声音都没听到。
“怎么不生个炭炉,这也太冷了。”
如意慢慢回过头来,有片刻的茫然,才忽然醒悟了一般,立起身来,道,“相公,你来了。”语声里却没有欢喜之意,神色更是冷清。
他有些诧异,顿了顿道,“我叫人去生个炭炉吧。”
如意赶紧走上前道,“还是我去,你坐坐吧。”说罢,便急急而去。
他慢慢踱到书案边,却见书案正堆着一张字笺,上面撰着几行清丽的簪花小字:“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青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
他胸口巨震,自己终于是负了两个人么?
如意却亲自提着碳炉来,他急忙上前欲接过碳炉,嘴里道,“这等粗活叫下人去做就是了,你又何必自己动手。”
如意微微侧了一侧身子,避开他神出的手,道,“只是一点小事,就当是为妻者对夫君你的心意吧。”
他心里一酸,上前一步,依旧去接那碳炉。可是却走得急了,脚正好踢到碳炉。那碳炉被撞得一晃,便脱了如意的手,轰得一下便翻到在地。
刹那间火星四溅,依稀听见如意闷哼一声。
却见如意慢慢矮身蹲到地上,手紧紧捂着脸。
他慌了身,便去拉如意的手,转头又大喊起来,“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如意的左眼却没救回来,自此便再也看不见了。
……
胡不归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沉沉黑夜。
她身上已经换了衣服,睡在暖暖的被窝里,终于有了一些力气。抬眼去看,却见那锦衣公子正趴在床边,已然沉沉睡去。
她正欲抬抬身子,换个姿势,那公子却醒了。
“小姐,好些了么?刚才你都快冻僵了。”
胡不归低了头,低声道,“多谢公子相救。可是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怎么……”
她尚未说完,那公子边插嘴道,“我是要解释给小姐听,免得小姐生疑。在下姓段,家父乃是钱塘王。敢问小姐贵姓?”
听见钱塘王三个事,胡不归楞了楞,慢慢回道,“胡。”
“想来,胡小姐也看见墙上那画了?”
胡不归斜眼看了一眼那画,点了点头。
“那画一直挂在这书房里,我自小便看着这画长大。画中人的样子便似刻在我心中一般,我一刻也不能忘记。今日在湖边忽然看见小姐,我心里便一惊,那画中人分明是小姐,偏偏又见小姐掉进湖去,一时鬼使神差便救了小姐回府。”
胡不归又看了一眼那画,忽然道,“你把那画拿来,我仔细看一眼可否?”
那画不知已经历多少岁月,画纸已有些褪色,画中人却依旧栩栩如生。画卷的右上角题着两个字:朱纱;左下角则题着两个字:少卿。
字迹清晰,力透纸背。胡不归直觉得那字仿佛便欲刻到她心里一般,扎得她的心一阵阵绞痛。少卿,你一直寻朱纱到如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