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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雾的彼岸 ...

  •   第无数次死而复生。
      褪色者再次从一片虚无中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洞窟,阴趸潮湿,似乎已经来过很多次。顺着上坡的土路一直走,面前是一道厚重的大门,门没有设置限制,只要稍微用力一推就能打开。

      穿过一条同样昏暗破碎的长廊,前面一道亮得的刺眼的光迫使她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眼时,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开阔辽远的平原。破碎的天空之城残留建筑星罗棋布,前面是平原,一眼望去能看见巍峨险峻的史东薇尔城,西边是悬崖陡壁和大海,东边是一片死诞者游荡的沼泽。

      宁姆格福。

      褪色者来不及惊讶太久,一瞬而过的杀气打断了她的思考,她往前一闪,重心不稳地翻滚了一下,发觉面前有个战场医师,手捧一束沾血的钢铁捧花作为武器,阴恻恻地站在她面前。他开口,语气一股阴柔怪异腔调:“亲爱的,你倒是还敢回来。”

      褪色者一时间没认出来这是谁。

      战场医师打量她两眼,发觉她跟之前那副样子没什么变化,一样懵懂无知,但是身怀无可比拟的力量……他心下转了几道弯弯绕绕,最后决定收起了武器,再次双手搭在胸前,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

      “就算没有女巫的指引,您的英姿还是一如既往,真是令我倾倒。”他声音带笑意,没多少真情实感。“恰巧呢,我服侍鲜血君王蒙格大人,蒙格大人手下正缺像您一样英雄。如果你能……”

      褪色者终于想起来:“哦,你是梵雷。”

      “如果你能够杀掉拥有黄金血脉和大卢恩的接肢葛瑞克,”战场医师的面具带着温和冷凝的微笑,“或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可以得到进一步的进展…”

      “我不是已经杀掉他了吗。”

      “您真是说笑了。”

      ……没有杀掉他吗。
      褪色者再次沉默。她环顾四周,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茫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有被长.枪贯穿的伤痕,摸了摸自己的眼睑,湿润温热,能够感受到疼痛。

      “梵雷,梵雷梵雷梵雷……”褪色者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面容既疑惑又迷惘,“梵雷。”她抬起头,眼神瞪大得吓人,忽然开口这样问:“我是在做梦吗?”

      梵雷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战场医师专业素养作担保,面前这家伙已经开始疯掉了。他保持着和面具一样的微笑,稍微往后退了两步。
      精神脆弱也有精神脆弱的好处,比如就像现在,只要稍微对她说上两句好话,喊几声亲热的“小羊羔”或“亲爱的”,这群没有什么脑子的褪色者就会上钩。这是他站在这里许久得出的结论。

      可惜这次他猜错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就被突然袭来的一脚踹倒在地。褪色者先是用脚踩在他胸膛,让他无法呼吸和无法直起上半身,用一种看东西不太清晰的模糊眼神看着他,有些认不出来面前的人是谁。就好像她确实是在做梦。

      “白面具……梵雷。”她再次重复。

      梵雷感受到了危险。

      她像是真的看不清楚只能蹲下身打量他的面具。战场医师的白面具年久失修,已经开始生锈褪色,沾染无法水洗的血的残留。

      “您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呢?”梵雷问,右手摸出一把短剑,寻找捅她后背的机会。

      “你和蒙格……鲜血王朝,早就已经死了。”她问,“怎么会还没死?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我应该还是在梦里,只要我把你杀了,就能醒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梵雷心想你怀疑自己在做梦为什么不自杀,反而要来杀我?反正褪色者们去死呼吸一样经常,多死几个更是放鞭炮庆祝。但和疯子论逻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还没等他说话,褪色者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腹部,脚踩在他摸出刀的手背。
      保持这个姿势没过多久,这个奇怪的褪色者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忽然呆滞地看着天空,遥远的黄金树,低声喃喃自语:“好冷啊。”

      梵雷:“……?”

      总不会是要寻什么温暖。梵雷对褪色者有些犯恶心。

      腰使不上力气,手被踩住,在这种时刻梵雷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被侵犯感、被控制的不适感,可惜他此刻也没有什么逃离的方式:力气差距太大了,这个褪色者像个怪物。他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极其寒苦的气味,夹杂着血的腥气——不像活人身上的气味,反而像是雪山上被冻僵的尸体。

      梵雷忽然间抖了一下,然后开始感受到接连不断地颤抖。
      他明明没有恐惧到发抖——那么可以得知颤抖的对象是跨坐在他身上的褪色者。她连手指都在大幅抖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好冷,好奇怪。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火。我需要火。”

      然后褪色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发现身后有一个逐渐站起的白色背影,半佝偻地弯着腰,手掌拍打衣服上被沾染的泥土——明明他的衣袍上已经全都是血迹。从褪色者的角度看过去,冷硬的白面具逆着光,显现出非人的寒冷质感,梵雷那双无情的金色眼睛也在乜眼注视她。像是随时会扑上来跟她决一死战。

      但最后他也只是在拍打那些清理不掉的泥土。

      褪色者又陷入了那种迷茫的状态。她有些呆滞,竟然开口问:“……你是谁?”然后她低下头,发觉自己手里正拿着把短剑。手又被那股阴冷的死气冻得颤抖,她整个人抖了一下,匕首掉到地上。褪色者不想捡起来,于是说:“算了,不管你是谁,送给你了。”

      她空着手,转身离开,向黄金树的方向走去。

      梵雷一直狐疑地打量她的神态和行动,发现褪色者是真的打算离开。等她身影消失在宁姆格福原野的尽头后,他才缓慢的走过去,捡起那把短剑。刀身泛冷光,锋刃被打磨得锋利无比,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于是梵雷把它收到自己破烂的白医袍底下。

      他再次拍打衣服上那层泥土的痕迹,也不在乎能不能拍干净,收拾一番后回到了那块石头旁站着。双手轻轻交握在胸前,堕落战场医师眼睛望向那扇无始无终的大门,耐心地等待下一位褪色者的出现。

      如果再遇到那个女人。梵雷暗暗心想。就用这把匕首把她捅死。

      -

      凭借着记忆一路走到史东威尔城。
      褪色者始终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笼罩,感受到一种自我的缺失:力量,记忆,信念。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一路走到史东微尔门口,破碎狭窄的崖间栈道一片空荡,没有人守路,褪色者几乎是单刀直入史东微尔城。

      她伸手进背包摸了摸,感受到一股微弱的、被呼唤的感觉,发烫的骨灰在告诉她渴望战斗。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恍惚地想,从故事开始她就已经过了热血奋战的年纪,骨灰们纷纷完成执念,陷入遥远的深梦,也很少再度呼唤她——直至此刻。

      失乡骑士奥雷格,与失乡骑士英格威尔,请求出战。

      褪色者顺从他们的意愿进行了召唤。

      “我们来为您带路,吾王。”

      骑士们单膝跪地,以额头触碰她的手指。对他们而言她是追随的主君,侍奉的对象,获得认可的褪色者。失乡骑士们银白色的铠甲让她浑噩的大脑里产生了一丝记忆,尖锐寒冷的碎片,曾经有一位失乡骑士视她为生死仇敌。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记忆被死的侵蚀终于令她感受到恐惧,失去了过往记忆的锚点,恐惧和寒冷战胜了她,她开始浑身发抖,肌肤呈现出死的青白,背靠着史东微尔的城墙缓缓蹲下,手臂抱着膝盖。

      两位骑士就沉默地站在她的两侧。

      “奥雷格……英格威尔。”她问,连声音都在抖。“我这是怎么了?”

      奥雷格不说话。

      英格威尔想了想,安慰道:“您很快就要死了,吾王。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我该害怕吗?”

      英格威尔:“不必害怕。”

      奥雷格也单膝蹲下,巨大的铠甲关节紧贴她的膝盖,体型差显得她整个人愈加弱小。而奥雷格说:“死后我们再来服侍。”

      背部贴着冰冷的城墙,寒冷,潮湿,如同死亡的阴影在逐渐吞噬她的身体。发抖了一会儿后,褪色者又陷入了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一滴水顺着苔藓落下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她忽然间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她自言自语,“啊,这里是史东微尔,我要去杀接肢葛瑞克……他是罪大恶极的黄金后裔,他是个怯懦的战士,他是个笑话。他是我的……”

      褪色者的话忽然卡在这了。

      她有些浑噩地站起来,分辨了一会儿路,带着失乡骑士往内城跑。有一些地方骨灰的灵体无法现行,他们只能以无实体的状态陪在她身边,跟她讲述史东薇尔的每一条道路。他们曾是驻守于此的战士,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史东薇尔的弯弯绕绕。一路横冲直撞,他们直接冲到接肢葛瑞克门前。

      身披黑袍,黑袍底下嫁接密密麻麻残肢的黄金末裔,站在她面前。

      卑鄙,丑陋,怯懦。
      ……不像他的母亲或者任意一个的先祖。

      甚至不用她自己动手,两位失乡骑士就已经把他打得没有再还手之力。

      褪色者踢了踢他的残臂,飞龙的头颅,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这么弱?”

      葛瑞克尖叫:“休要羞辱黄金之裔,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褪色者!”

      “如果我是卑鄙无耻,那接肢的你是什么?”

      “如果我生来就能拥有他们的力量,我还需要通过这种无用的手段吗!”他枯瘦的面孔狰狞咆哮,“凭什么他们有的东西我没有,凭什么力量从不眷顾我!所有人都让我迷途知返,我偏要勉强,我偏要得到力量!黄金一族永不言败!”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

      “噢……你是我的,孙子。”褪色者思考了一会儿,“我的血脉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东西?”

      葛瑞克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得随时会断气:“不许!羞辱!黄金血脉!”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黄金血脉,力量才会离你远去?”褪色者语气冷淡,“正是因为你是黄金后裔,玛丽卡,蒙葛特,葛德文都不愿意你掌握太多的力量,不希望你打着黄金正统的名号稳定交界地。现在的世界不需要稳定,而是需要混乱,更多的混乱,能够搅碎无上意志计划的混乱。”

      “妖言惑众……!”

      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褪色者说:“你生来就是祭品,是用来迷惑无上意志的幌子。我可怜的弃子。”

      “你闭嘴!!”他又开始尖叫。褪色者怀疑他给自己的喉咙也加长加粗了一段。

      “那我现在要……”褪色者顿了顿,眼睛忽然浮现出茫然。“那我现在要干什么?你又是谁?”

      葛瑞克的尖叫戛然而止。他企图用仅剩不多的手臂撑起残躯体来反击,但是被两位失乡骑士按住。他又叽里呱啦骂了一大堆,背叛黄金树的叛徒,褪色者的鹰犬,神经病的褪色者……迟早要遭报应之类的话。

      褪色者的注意力从葛瑞克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失乡骑士们。迟疑、审视,她有些分辨不出失乡骑士之间的区别,缓缓抽出了剑,然后又自己按回去。她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褪色者走到持手双剑的失乡骑士面前,眼眸并不聚焦,双手握住他的手:“你说得对,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我会负责。红眼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奥雷格:“……”
      奥雷格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你在外面有新的失乡骑士?”

      褪色者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失乡骑士。

      “我们一直在注视着您,你的强大和无畏会得到许多效忠,这毋庸置疑。”英格威尔沉声道,“但请您相信,我们共同行走过如此漫长的道路,我与奥雷格会一直守护您,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您有我们就足够了。”

      一点回忆的碎片从她脑海中浮现,失乡骑士组是她最早得到的骑士的骨灰,并肩作战,三个人一直同行的时光。是什么时候骨灰们开始沉睡的?那是第一次轮回结束之前,所有的骨灰再世为人,归树的躯体摇摇晃晃站立起来。但是活过来的并不是她的骨灰,而是……

      头疼欲裂。
      等那股疼痛过后褪色者又失去了这段思考的记忆,她恍惚间往前走,有声音问要怎么处理葛瑞克,她含糊回答了一两句,但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很快身边就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陪伴,她再次独自一人上路,打开那扇通往利耶尼亚的大门,门外满是狂风暴雨。褪色者闯入雨中,在某一瞬间,雨水的重量将她击倒在地。湿冷的触感浸湿她全身,背部如同背负冰块,她在泥水里往前伸长手臂,五指弯曲,抓住了一捧黏腻的泥土。

      暴雨冲洗一切。

      “我……”她稍微张开嘴,尝到了雨水的味道。

      一声呢喃忽然击中了她的灵魂。

      【——愿您来世能享轮回的福果。】

      “我是……”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啊啊啊!!!”寒冷与数不清的谜团交织,褪色者无法思考,只能够抱头尖叫。

      如无意外,她会因为精神错乱死在利耶尼亚的悬崖上。

      一双赤红色的钢铁手臂将她从泥水中捞了出来。

      无尽暴雨中她听见了一阵金属温柔的共振,如同火焰熔炉般湿热的触感。这是生命熔炉的气息,她很熟悉。生命的温度驱散一些死的阴冷,她稍微恢复了一点神志。大脑重新得到对温度的感知,寒冷又使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炽热的触感贴上她的脸颊,手臂,甲胄。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红色的雾气。

      红雾在对她说话。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听见了一股怒气,“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忽然间被烫了一下。眼前的雾气凝聚成实体,一位诞生于熔炉中的骑士,炼金合成的生命。盔甲,单手剑,磨损的披风,没有实体的灵魂正在注视着她。

      褪色者有些怔愣地松手,任手中紧握的泥沙被雨水冲走。

      “熔炉……骑士?”

      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雾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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