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雾的彼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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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界地的每一次分离几乎都意味死别。久别重逢是好事，但褪色者现在的状况显然没有什么喜悦感动的情绪波动，她勉强辨别出骑士的身份，意识就再度昏沉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记得熔炉骑士，只能说是刻在本能中对天敌的敬畏与警惕。
她的拳头紧捏，手臂肌肉僵硬，双眼紧闭。熔炉骑士用手掌去覆盖那片青白的肌肤，温度透过一层金属甲胄渗透传导，才缓慢感受到她肌肉逐渐温暖、放松，身体不再颤抖，像一块终于被捂化的冰。
熔炉骑士的臂甲拦过腰和小腿，轻而易举将她打横抱起来，快步离开这片永不停歇的暴雨。沿着悬崖一直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窄小的教堂，侍奉的神人雕塑早已破碎不堪。熔炉骑士直接闯进去，在一阵惊呼中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教堂内坐着一个穿雷亚卢卡利亚法师袍的男人，中年相貌，光头，脸上有长年累月沉淀下的郁郁不得志痕迹。
恰逢暴雨天，被驱逐出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托普斯在一片废墟的遮蔽下生火取暖，见教堂忽然闯入的一位重甲骑士，下意识失声尖叫。
熔炉骑士对他视而不见。
他径直走到篝火的另一侧，自己先盘腿坐下，然后轻轻地将手上的人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湿漉漉的一绺银色长发首先从他怀中滑落，然后是一只无力垂落的手掌。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熔炉骑士怀中的是一具尸体，直至亲眼目睹那只手指无意识痉挛了一下。
熔炉骑士很快又把那只手藏进黑袍中。庞大的身躯在这狭窄落魄的教堂尤为突出，存在感十足，他稍微抬起头，托普斯就感受到那股毛骨悚然的肃杀之气。他知道走进来的东西是什么，在利耶尼亚恶名昭著的熔炉骑士，黄金势力的打手，毫无怜悯可言的战争机器，名号能止小儿夜啼。只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别动手！”托普斯瑟缩，往后躲了躲，远离火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流浪的法师！”
“……”
幸好这个奇怪的熔炉骑士只是再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其他行动。
篝火在雨声中燃烧。
托普斯想过要离开这里。但是利耶尼亚现在正下着大雨，外面危机四伏，他还有哪里能去的地方？也只能待在这儿。和平一久，发觉对方没有杀意，他的好奇心开始不可抑制地发作。托普斯的视线忍不住瞟向篝火对面，用余光偷偷去瞄那片散落在熔炉骑士腿上的黑袍。被捂得严严实实，但从刚刚裸露出的手臂骨骼、身形来判断，看起来像是一个女性人类。
沉浸在暗自猜测中，托普斯忽然听见了一声急促的呼吸。一阵窸窣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极其深刻痛苦的呻.吟，黑袍下的人在悠悠转醒。
在他视线中，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从熔炉骑士腿上坐直起身，手捂住额头，隔着一堆篝火，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茫然和痛苦。他打量她的侧脸，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记忆中见过这么一个人。
托普斯手指动了动，在怀里摸到一把辉石钥匙。
一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
许久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白发褪色者也是一身黑袍，从南方的史东微尔而来。那天凌晨时分叮铃铃的铃铛声唤醒了他，从教堂的废墟缝隙间往外面看，看见她一人骑马在前，灵马的角挂着一个铃铛，身后跟着一串无神无智的长生者，长生者身上都有被死亡严重侵蚀的痕迹。她走到悬崖边勒马停下，铃铛声不断，长生者们就接二连三往悬崖下跳。似乎发觉到他暗中偷窥的视线，她若有所感般转过头。
就是这么一张脸。就是这么一副表情。
“托普斯，你的名字是这个，对不对？”她那时开口这样问，“我还记得答应过你的事情……来。这是雷亚卢卡利亚的钥匙。”
可是那是托普斯的记忆中从未见过那么一个人。
“你…您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托普斯珍而重之地接过钥匙，放在手上半是感慨半是缅怀地看了半天，最后竟然还回去。他说：“我不能要。”
褪色者挥了挥手，说：“这已经不是我的第一把钥匙了。你不要就丢了吧。”
话说完她就夹了夹马肚子，往前方慢行，铃铛依旧在摇晃，清脆破碎的声音在夜中延绵不绝。前方杂乱墓地中因死而诞生的尸体从泥土中爬出来，摇摇晃晃地跟着铃铛声走，再被利耶尼亚的湖水淹没。
那个神秘且诡异的女人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回忆到此为止，惊醒托普斯的是熔炉骑士瞬间横起的古铜重剑。他被吓了一跳，收回了不自觉伸出去的手。他有些忙乱的解释：“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还记得我吗？”
前半句是对熔炉骑士说的，后半句是他看向褪色者。
褪色者侧过脸来看他，但是瞳孔一片涣散，压根没有聚焦，她只是下意识感受到了声音。熔炉骑士伸手遮挡住她的面孔，不让他继续探究。
“离她远点。”骑士充满敌意地说。
“我认识她，她是一个远方来的褪色者，白发，骑灵马，我是认识她的。”托普斯勉力壮起胆子，直面熔炉骑士对他这样的学徒来说还是非常勉强。他的声音在颤抖：“她……她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我稍微懂一些法术，我能帮她看看吗？”
“离她远点。”骑士依旧重复这么一句话。
托普斯不敢再往那边靠近了。
他又摸了摸怀里的钥匙，光滑冰冷，象征着雷亚卢卡利亚的入门券，曾经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她把钥匙丢下后，他一直都保留着，担心她哪天后悔了，回来没找到。毕竟雷亚卢卡利亚是所有法师的最高学府，最近听闻女王神志变回清醒……不论是真假，他最近都打算回学院附近碰碰运气。
一只手忽然按住熔炉骑士的手掌。似乎是觉得位置不太对，从尖锐的金属边缘滑入他手掌混杂链甲的掌心。
“……你怎么过来了？”褪色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的神志，起码看上去像是恢复了神志。
熔炉骑士任由她按住手，那种要暴起的气势几乎在瞬间就消失，像是被安抚下来的野兽。托普斯看得心惊胆战。
褪色者依旧保持那副昏沉的状态，寒冷在火光面前逐渐消退，她握住骑士的手，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真实。
“我回来找你。”骑士缓缓开口，“因为黄金树被烧了。”
熔炉骑士开口第一句几乎就把褪色者的脑子给炸昏回去。
“王城罗德尔变为一片灰城，各势力如今都乱成一团，但所有人都怀疑是你去烧的树。”
“……我？”
“但我不这么认为。”他说。“我在迪可达斯大升降机等了三天，眼看着黄金树崩塌，王城罗尔德被烧成灰，我就回头去找你。路上所有归树的魂灵重返于世，有预言家怀疑这是用死亡卢恩修复的黄金律，接下来将是潜行者的时代。”
“死亡卢恩，潜行者时代……”褪色者缓慢地复读。
“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守住你的。”
“等一等。”褪色者捂住头，“我现在有些混乱，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刚刚说黄金树怎么了？”
一股古怪的、支离破碎的崩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熔炉骑士说：“黄金树被烧毁了。”
巨物崩塌的沉闷声响。
托普斯第一反应是大不敬，第二反应是发现自己并不惊讶。他站起来想要去看外面的动静，心急之下撞到篝火，发觉自己法师袍竟然直直穿过了篝火。
这时他才突然回想起来，自己早就已经死去了。他用褪色者给予的辉石钥匙重返学院，然后左手握住这把钥匙，右手握住穷尽一生心血研究出来的立场，安然死在雷亚卢卡利亚。死后他感觉到灵魂在下坠，落入一个狭窄的容器，永无休止的黑暗和旋转……最后容器打破，他再度被释放出来。他重新回到了这里。
崩塌声仍在持续。
托普斯和褪色者所有思绪忽然变得沉寂。褪色者按住剧痛的脑袋，扶着熔炉骑士的肩甲站了起来，不再思考，而是从废弃教堂的断壁残垣中望向遥远的海的对岸。
她头晕目眩，一片恍惚间，看见遮天蔽日的黄金树染上了金红色的火焰。
“——梅琳娜。”褪色者忽然间喊出了这个名字。“梅琳娜？梅琳娜你在吗？”
无人应答。
她走出教堂，站到悬崖边上，对着利耶尼亚不散的雾气、海的另一边大喊：“梅琳娜，是你吗？！”
黄金树在静静的崩塌，燃烧。巨大虚幻的树根被火焰吞噬，繁华的火光似乎再次将衰颓的黄金树带回鼎盛时期，那时黄金树灿烂得仿佛在燃烧，永恒之城矗立地面，世人歌咏永恒玛丽卡与黄金葛德文，一切犹如光火般繁荣昌盛。
空旷的群山和湖泊间回荡着她声音的回响，依旧无人应答她的呼喊。就连褪色者自己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沼泽、雪山、墓地、红土、火山、圣树……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一切，所有存活的生命，都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此刻，他们全神贯注，目睹黄金树的崩塌。
这意味着生死律法的重构，法环的破灭，无名英雄的加冕。
也意味着一个时代就此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雾的彼岸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