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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恶兆之梦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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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纳尔在第一眼见到那个女人时,就知道这肯定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家伙。
彼时圆桌厅堂仍建立在王城中,一楼空荡荡的大厅留给人民做祈祷和弥撒,左边是存放武器的仓库,右侧是受赐者们偶尔居住的落脚点。靠在二楼的露台往下看,可以从大开的正门里看见车水马龙的王城居民,巡查的罗德尔士兵,绣有黄金家徽旗帜的马车。
战争时代似乎已经逐渐远去,黄金树脚一片繁荣,王仍带领着军团四处征战,盖利德打得热火朝天,一批一批战士被送到一线去,又有一批又一批的伤患被送回来。
贝纳尔在啜泣半岛被混种砍中了左臂,那一把骸骨大刀几乎把他骨头砍断,战场医师们也束手无策,只能掂量着把他的手臂砍下来,再将处于剧痛和昏迷中的他送回后方。贝纳尔回到王城休息了几个月,自认为还拎得起刀,再过几天就打算回去盖利德前线。
王或许不需要他,但是他需要战争在战争中磨练自己的武艺。
就在他出发前夕,阿尔佩利希带了个女人回来圆桌厅堂。
阿尔佩利希是个脾气古怪的异端法师,向来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不定,有时带着一身血气从战场中赶回罗尔德,有时又会在自己边境的法师塔里埋头看书个一个半个月,除了他说话天生带着一股淡淡的嘲讽意味外,贝纳尔对他并无特别深刻的印象。
“已经多少年过去了?二十年,三十年,还是远远不止?”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清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怎么还是这副鬼样子。”
阿尔佩利希与人同行的情况非常罕见。
“……”
他追问:“你怎么不说话?”
一股莫名的好奇心促使贝纳尔低下头,从露台看向圆桌亭堂一楼大门。
宽大的法师帽,黑袍,血色辉石,果然是阿尔佩利希。穿堂风吹动他的法师软帽,他用手按着帽檐,走在一个陌生的女人前面。被他牵着的女人穿着白衣,赤脚,银色长发半湿不干,看起来有些毛糙。她注意到贝纳尔的视线,抬起头,准确地望向他所在的位置。
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一股灭顶之灾般的绝望击中了他的灵魂。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贝纳尔在史东薇尔见过大海,无始无终的一片水,永远无法跨越的边境。这是人类面对无法抗拒的力量时所感受的渺小无力感,不可避免心生折服、敬畏和恐惧。
这个陌生的女人与他对视半刻,目不转睛,嘴唇动了动,回答的是却阿尔佩利希:“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你闹得这么大,几乎惊动了半个王城,我怎么能不知道。”
她将视线从贝纳尔身上移开,回到阿尔佩利希身上,语气有点恹:“……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一楼大堂的路程就是如此短暂,几句话间阿尔佩利希就已经把她带进了左手边的内门,拐过转角就看不见人,只能窥见她背着手的背影,还有最后一绺扬起的银发。
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苍白细瘦的手指抵在后脊骨上,食指稍微动了动,指尖泛出一丝赤色的红意,是鲜血的残留。不是错觉,这个陌生的女人确实对他勾了勾手指,然后消失在拐角后。
【来找我。】
贝纳尔怔然,许久才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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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褪色者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从未见过人类状态下的阿尔佩利希,最常见的是他的是在大赐福一楼里红灵状态的身体,飘忽不定,充满进攻欲望,并且是个从不开口的哑巴。
第一次与他见面时是她误从露台往一楼大厅跳,发觉这下面还有东西。左边拐进去是圆桌厅堂的居所,食材、刀剑、寝室,桌面上的黄金摆件闪闪发光,水桶内还残留着水的痕迹,壁炉的火熊熊燃烧,就好像住在这里的人只是短暂外出一段时间。
然而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她走进一楼的内寝,发现角落的床上躺有一具烧焦的尸体。烧得太过彻底,连容貌也无法辨认,她观察了一会后便转身离开,没有拿走那把被尸体握在手里的符文秘剑。
走到大厅的尽头是一扇无法打开的大门。
花纹反复,青铜浇灌出的质地厚重,她尝试过伸手去推,纹丝不动。一股亘古的寒意从指尖传到心底,那时她还很年轻,天真的以为门的另一头也许会是自己的故乡,而不是这片充满死亡和癫狂的交界地。
异端魔法师阿尔佩利希正是在那时入侵到她的世界。
象征着敌对的红灵朝她屈膝敬了个礼,左手握罪人杖,右手一把大镰刀,一片血红色的法师袍分辨不出颜色,只记得那种直击灵魂的危险与寒意。
应该逃跑,应该战斗,但她的身体如被冻结,一动不动,几乎算是在等死。
然而异端魔法师却没有攻击她。
褪色者感受到那股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然后他动了。一股蛮力把她推到大门边,脸贴着冰冷的青铜,这时她的身体才反应过来要挣扎,但是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握住的猎犬长牙被打落,尾椎被他的膝盖抵住,双手反压到身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试图商量,求饶,威胁,但是对方依旧一言不发。持续的压制僵持许久,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然后从发顶一路往下到后颈,抵住死穴。
没有用武器,没有用魔法,他用一只手把她的大动脉划开,让她流血至死。
从大赐福复活的时候褪色者还以为这只是个噩梦,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她急急忙忙地从大赐福回到广袤的交界地。
再一次回圆桌厅堂是她已经杀死了坐镇王城罗德尔的赐福王,她发觉王城内部一处建筑和那个地方相似得可怕,于是再次回到大赐福圆桌厅堂的一楼。
阿尔佩利希如期而至。
褪色者心想这次总能不被单方面碾压了吧,谁知道红灵看了她两眼,竟然径直往圆桌厅堂内侧走,像是压根没有看见她一样。
褪色者有些不甘心地朝他喊:“……喂。”
阿尔佩利希找地方坐了下来。
褪色者追过去:“你怎么不理我,这什么意思啊?”
他依旧不理睬褪色者,只是端坐椅子上,凝视壁炉跳跃的火光。褪色者伸手去拽他的镰刀,他没有任何反抗意向,顺从地被她抢走镰刀。然后是罪人杖,法袍,帽子……半长不短的银发披散在他肩上,依旧透露出红灵身上血一般的颜色。
最后褪色者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反手按住褪色者的手,在她的手臂留下一串冰冷滑腻的触感,像是蛇在蜿蜒滑行。她瞬间打了个冷颤,连忙把他的手甩开。
阿尔佩利希也不在意。
褪色者惊疑不定注视着他的头发,与她如出一辙的褪色的银白……背弃,叛律,罪孽。火焰燃烧的声音让她逐渐平静了下来,红灵这次并没有攻击她的欲望,起码看起来没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寂寞击中了她的内心,于是她放软了口吻,再次开口问:
“阿尔佩利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尔佩利希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堪称漂亮的容貌面无表情。他拽过她的手腕,以手为笔,在掌心写字。
一笔一划,冰与蛇一样的触感。
——远在你出生前
——我就已经在此死去了。
褪色者有些发怔,看向他裸露在外的半透明肌肤,面容,然后与他注视目光相遇。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她,在交界地无意义的杀戮是常态,不想杀她才需要理由。
她收回手,警惕、谨慎,抱着十二分的防备心,坐在了距离红灵一尺远的地方,和他在阴森冷寂的圆桌厅堂,看了一晚上的炉火。
直至天明。
褪色者与阿尔佩利希的交集,从此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