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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们曾见过 ...

  •   神台上青烟氤氲,火星低微但尚未熄灭,佛堂弥漫着浅淡香味,绵延悠长。除了油灯不时爆开油花的低声,殿内再无其他声音。神龛前的司马辞跪得笔直板正,小小身影因为长时间跪拜上身已是不稳,他膝下虽有蒲团却不算顶用,膝盖下一阵疼痛,下肢只剩僵麻。

      内侍宫人刚提了吃食进来便见司马辞重心不稳,身形摇晃,贴身伺候的内侍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他担心询问:“殿下还好吗?”

      司马辞单手撑在冰凉地面,从内侍怀中挣扎起来只道:“没事.......”

      “殿下,您不能再跪下去了!若是再跪下去,您身体会受不了的,”内侍语气里满是关切:“国主特令,殿下不必长跪,您又何必这般折磨自己呢?”

      司马辞反手将内侍推开:“既是罚跪佛堂,我自无起身的道理,若是我起来了可就是抗旨不遵。”

      “殿下别说气话,国主后来明明有令宽宥,您.......”

      司马辞已经在这儿跪上好几日了,现下已是再难支撑,未等内侍话音落下,浑身脱力随即失去意识。

      “殿下!殿下!快去请太医!快啊!”

      内侍催促着外面的人去请太医,婢子形色慌张与堪堪跨进佛堂门槛的白珊珊撞在一处,婢女见了来人立即跪下问安,白珊珊脚步慌张往里走,仍旧不忘让人起身,视线落在被内侍团团围着晕倒的司马辞身上,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揽入自己怀中。:“宣丁太医前去长乐宫,其余人退下。”

      撂下这句话白珊珊便一手抄起他膝窝处,将人带到自己肩上,单手扣在他脑后径直往长乐殿走。

      身后内侍宫人对视一眼心下满是疑窦,年纪小一点的婢女忍不住嘀咕:“娘娘不是?”

      年长宫女扯了一把她衣袖示意:“闭嘴,休得妄议主儿!”

      年轻婢女自知不妥,连忙闭上嘴垂下头去。

      司马辞睁眼的时候便见白珊珊正拧着秀眉守在自己床榻边,自己的一只手正被她握在掌心里。白珊珊一见人醒了过来,眼眸盈满水汽,抬手抚上他的脸庞,轻轻摩挲着。司马辞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头,眼睛红彤彤地朝白珊珊伸出另一只手寻求安抚,白珊珊见状直接将人搂入自己怀中,手掌拍着他的后背不停安抚:“辞儿,没事了啊!别难受了!”

      “母后,孩儿好想您。”司马辞的声音闷闷的,一开腔眼泪止不住下掉,溅在白珊珊肩上,激得她眼眶也红上一圈。

      白珊珊本来心里就对他愧疚不已,听了他这话心头更不是滋味,偏头亲了亲他额角柔声哄道:“没事了,孩子。”

      司马辞埋在她脖颈间默了半响,突然开口:“母后,孩儿做了一个梦........”

      屋里母子二人正相拥泣泪,突然司马玉龙行色匆匆而至,一进宫门便急声询问:“珊珊没事吧?怎么宣了五味过来?是病了吗?”

      待他走进来,这才瞧见母子二人皆是红着一双眼,他步子滞住一瞬。白珊珊见了来人没得好气刮了他一眼,司马玉龙自觉不占理,弱了音量谨慎再次询问:“珊珊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可知辞儿可是跪了好些几天!你自己瞧瞧他膝盖上的淤青!”白珊珊落了这话不再拿眼瞧他。

      司马玉龙这才将视线移向司马辞身上,眼角挂着一滴清泪的人好不可怜,红通通的一双眼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司马玉龙心疼得叹了口气:“五味可是来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吧?”

      眼瞧白珊珊还是不肯拿正眼看自己,司马玉龙无奈将折扇落在掌心拍了拍辩解道:“我明明让内侍去悄悄告诉他不用认真罚跪,他自己牛脾气非要跟我赌气......”

      他这辩解得了白珊珊狠狠一瞪,司马玉龙自觉理亏不再说话。

      司马玉龙走近来掀开司马辞衣摆,瞧见了一团乌青,心里终是不落忍,从白珊珊手中接过丁五味配置的膏药,可未等他进一步动作,司马辞顿时从他手里缩回下肢,崩溃大哭:“父王!求您不要废除我母后.......孩儿求您了.......”

      司马玉龙随着白珊珊手边坐下,垂头视线落在司马辞藕节般白嫩的小细腿上,伸手捞入自己怀里,掀去散在一旁的寝衣露出伤处,再将气味刺鼻的膏药用手指头挖起一小坨融化在掌心里,拿手掌盖着他的膝盖淤青处,轻柔使着巧劲地推揉着。

      司马玉龙低眸,轻声道歉的话刚出了个音,便听司马辞带着哭腔嚎道:“十日期限未至,父王您今日来可是要提前下废后诏书?”司马辞浑身颤抖挣扎着从他怀里抽出自己的腿。

      白珊珊着实不忍心再瞒他,一手落在他脸庞将眼泪擦去,正要开口,司马玉龙斜额示意:“让我来给辞儿解释吧。”

      司马玉龙由得司马辞抽回腿,带着膏药刺鼻气味的手覆在白珊珊的手背上,拇指落在她细腻的手背肌肤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

      那日萧静于御花园湖畔求见白珊珊,禀明自己愿意助其一臂之力解此困境。

      其实萧肃种种罪状,司马玉龙已然掌握,只因西康此时虎视眈眈,他不得不谨慎处置,现需时日待忠义侯赵羽领控鹤军从西北绕至甘凉,控制住铁骑营萧氏将领,只有他接手铁骑,如此才能确保西康不敢轻举妄动,保边境安稳。

      萧静进言可以先请国主假意应允萧肃,再寻个借口为赵羽拖延时间。

      白珊珊闻言退却一步直言:“此事你们萧氏是既得利益者,你萧静可是你好父亲欲图扶至后位之人,本宫实在想不出你大义灭亲相助我们的理由。”

      “国.......”

      萧静甫一开口,白珊珊便截断她的话:“莫非萧姑娘要与本宫讲家国之义?”

      萧静垂眸轻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沉了声腔开口:“娘娘当真以为他如此大费周章是在冒险为我筹谋吗?”

      白珊珊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眼眸没有应声,萧静嗤笑一声接着道:“我和娘娘算是出生相同,都是武将之女。娘娘可还曾记得自幼学的是什么吗?相比是四书五经圣人儒家之道吧?那您可知我学的又是什么?您不会相信,我自幼学的便是勾栏技艺,魅惑之道,十三学得琵琶成。那里的人怎么看我的,我明明是官宦子女,却习作乐技艺!我承过无数男性打量目光,他们龌蹉的凝视像一把利刀将一寸寸千刀万剐。他自小便是如此培育我,只待年岁一足,我便是他争权夺利的礼物,送给那些助他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之人的礼物。若非是他此番狼子野心,我本应该是与朝中达官显贵结亲,换取他仕途步步高升。”

      白珊珊默了神情,望向她的目光柔和一瞬。

      “他非是在为我谋划,他为的是他自己,为萧氏男丁谋康壮之途。”萧静的目光寒彻骨:“而我从一出生便是女儿身从那时便注定是他往上爬的垫脚石。”

      萧静再一朝白珊珊福身施礼:“王后娘娘,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白珊珊暗了眸光道:“那待此事了结之后你有什么要求呢?”

      萧静莞尔一笑:“王后娘娘请勿忧心,我无心侍奉君主攀附王贵。”

      白珊珊被她一语中的,面上一瞬窘迫,只听萧静开口:“我不敢居功,但凭娘娘按律惩处。”

      “那你可知萧氏所犯可是诛九族的不赦之罪?”白珊珊道。

      萧静面色如常朝她再一拜:“请按律法处置。”

      于是白珊珊将计谋与司马玉龙相商,先假意应允萧肃,使其放松警惕,以便赵羽有足够的时间赶赴甘凉捉拿萧氏反贼。京中有丁五味协助一道做戏进言以天象为借口,既让白珊珊有脱身机会持令调京营十二卫控制住萧肃留驻京郊的铁骑,也同时为赵羽争取了时间。

      萧肃桩桩罪行皆已浮出水面,司马玉龙将人扣押在京。

      明堂之上,司马玉龙眼眸之中阴鸷显露,扫了一眼跪于堂下萧肃。

      他已知此局自己绝无翻身可能,额头点地嘶哑声腔祈求道:“老臣一时糊涂,求国主开恩。”

      司马玉龙眸光将人自上而下扫过,道:“国不曾负你,你却负国。勾结西康是叛国,叛国罪人,应处寸磔正法;私携军马入京视同弑君谋反,鞫囐论罪,罪及诛九族,萧肃,你叫我如何饶得你?”

      他知君王慈悲之心,试图伏低求得活路:“臣无裨于家国,有罪于君王,罪该万死。可是,臣,也曾竭力报国,护卫过疆土,救过边境之民。”

      司马玉龙摇首道:“你食君之禄亦是食天下万民之供奉,守卫家国本事你将军之责,而你却生了异心,置边境百姓性命不顾,置庙堂君主处于危地,桩桩罪行,律法与本王都饶你不得。”

      萧肃自知再无活路,浑身如同抽去所有气力瘫软在地。

      侍卫一拥而上扒了萧肃官服,一身素衣押解退宫。

      在那抹白衣即将消失在殿外,司马玉龙突然开口:“慢着!”

      侍卫闻言停下脚步带罪臣转身俯身听候国主吩咐。

      “王后有句话让本王问你,萧将军可还记得,那是你的女儿啊!她可是萧将军你的至亲,你却要舍弃她?”

      萧肃浑身如坠入冰窖,颤颤巍巍朝司马玉龙一跪,额头磕在地上::“臣罪丘山,万死莫囿。请国主放过臣家小。”

      念及萧静大义灭亲之举,罪不及萧肃妻儿,不再诛连九族,萧肃判秋后处决,萧氏女眷南迁无诏不得归返乡梓,萧氏独子贬斥北疆,一生驻守边疆,无诏不得离疆。

      那日二人做戏之时,司马辞突然闯入是他们始料未及之事,本来计划暗中瞒住太子,以免他一小孩牵涉进来。那时萧肃人就在殿外候着,司马玉龙着实寻不到机会与司马辞解释,只得将计就计将人打发到佛堂暂避。

      如今祸事已了,他二人想来对儿子多有愧疚,因为瞒着他反而让他受到了伤害。

      司马玉龙给他揉伤的动作格外轻柔,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一声无奈叹息化在三人间,帝后二人心怀愧疚,皆是垂头不敢去司马辞的眼睛。

      良久未等到司马辞的动静,白珊珊小心翼翼地偏首瞧他,只见司马辞的一双眼氤着水汽,委屈地盯着他二人,呜咽之声没入二人耳中。

      一瞬间,司马辞这些时日所有的委屈在心底膨胀然后砰的一声乍破,哭腔里满是委屈:“所以,父王母后就瞒着孩儿一人吗?”

      他泄气地垂下一颗小脑袋,扯过锦衾一个角将自己埋了进去,只拿圆乎乎的后脑勺作无声申斥。

      司马玉龙默了默神情:“对不起,辞儿。我与你母后的本意是想保护好你。肮脏之术我们不忍你小小年纪便牵涉其中。我们想护你周全,全你天真。”

      他一只手缓缓落在锦被外,轻轻拍了拍:“现在看来确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对,你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时刻藏于我们身后寻求庇护的幼子。我们是亲人,遇事理应休戚与共。所以,父王与你道歉,请你原谅我第一次为人君父,做得不够好。”

      司马玉龙握白珊珊的手捏了捏:“但是,你母后这些时日时刻在为你忧心,你可以生我的气,不理我,但是别与她生气了好不好?”

      白珊珊回首与司马玉龙对视,眼眶湿润。

      司马辞双腿倒腾从被子下钻出来,猛地扑进白珊珊怀里,双臂环着她的腰身,嚎啕大哭:“母后.......”

      白珊珊接住他的重量,顺了顺他毛茸茸的后脑勺。

      哭上一会儿,司马辞止住抽噎,瘪着嘴道:“孩儿不生气了。”

      司马玉龙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却被他一个偏头躲过去,见司马玉龙默了神情,司马辞嘟囔道:“五味叔的膏药真的很难闻.......”

      说罢捏紧自己鼻子将脸伸道他父王手边示意他摸吧!

      萧静走之前特地在湖心亭求见白珊珊,她说她会与家人一同留在甘凉,那里还有在等着她回去的人。

      司马辞跟在白珊珊身后寸步不离,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萧静。

      萧静上前一步行礼:“此去应是再无相见的机会,那夜娘娘救命恩情,萧静许是下辈子才能报答了。”

      白珊珊莞尔一笑,轻声道:“萧姑娘已经报答过了。”

      萧静摇了摇头:“不算的,这次也是娘娘您救了我。”

      二人相视一笑,萧静俯身作别,在她转身之际,白珊珊出声叫住了她:“萧静,你弟弟他一直是不赞同萧肃行为,正是因为想要打消萧肃牺牲你的念头,他早已上书朝廷远赴北疆,终身戍守边境,他从未想过舍弃你。”

      萧静越过身前之人目视遥遥他乡,声腔淡淡道:“我知道。”

      她刚走了两步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转身朝司马辞走过来屈身蹲下,倾身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量说道:“太子殿下,我们也曾见过,在.......邛湖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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