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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金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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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世俗”和“蜚语”困不住你,只要你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脚下的路,在保持一颗纯善之心的同时,光明磊落,就不用管什么“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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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山林中穿梭了多久,二人终于爬到了山顶。
华北丘陵的山普遍不高,山中石块比较多,在石隙中生长出来的野草,即便过了绿油油的年纪,脚下的根系依旧牢固地攀缘在巨石底部。
杜楸一手揪住一把倔强的枯草,一手拉住早已抱着金桔爬上去了的顾寥,两脚一蹬,站在了雁荡山最高的一块山巅上。
站上去后,杜楸就不想再原路爬回去了,累,两条腿就和不存在一样,已经麻得没有痛觉了。
“哈,坐会吧,看看日落。”杜楸道,一屁股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但又被顾寥拽了起来。
只见顾寥脱下了自己的开衫卫衣铺在了石头上,道:“哥哥坐这儿,入秋的石头傍晚很冰的。”
“你呀,我又不是女孩子,还怕受凉不成?”杜楸道,但还是很实诚地坐了回去,垫个衣服确实比干坐更软乎些。
雁荡山虽然全国范围内的“山川群聊”里排不上名字,但在整个海县那可是第一高山,站在最上面,可以看见整个海县县城和县城周边的村落。
一轮血色的圆日此时此刻正悬挂在正西方的天际,赤红的光给周围所有的云彩都镀上了一层漂亮绝伦的霞光。
这是美轮美奂的“火烧云”,在山巅看过去,就像是亲临了一场创世爆炸的暂停镜头,而这如同神迹的自然景观下,缩拥着密密麻麻的村庄、城市、公路。
杜楸指着村庄的一处,道:“小寥啊,你还记得吗,这个村子。”
顾寥看过去,道:“知道,那是哥哥接我离开的村子。”
杜楸:“这也是你母亲顾芈出生的地方,你在看那里,你知道那是谁的村子吗?”
顾寥:“我不清楚。”
杜楸:“那是我和你妈妈的童年,这里曾经有一个福利院,我们在那里浑浑噩噩地长大,二五不识,油盐不进,整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发呆、看草、爬围墙,不过那个福利院在我们搬去县城之前倒闭了。”
顾寥:“嗯。”
顾寥不清楚哥哥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但是他很喜欢听,并且听的很仔细,这是他思慕已久的伟大的“志向”。
他恨不得把杜楸的所有生平履历都刻在骨头上,日日夜夜用骨髓和血肉去诵读,像深情地抚摸一简经文。
杜楸:“福利院和阿芈姨姨的村子只隔着那一座立交桥,但是她却二十年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即使最后找到了也是失望透顶,小寥,你会失望吗?”
顾寥对于哥哥突然的话题转变,转得措不及防,呆滞地回道:“啊?”
杜楸转过身来,用浅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
顾寥简直要被这个眼神抽魂摄魄了。
极浅的烫金色虹膜里,黑色的瞳孔缩得极细,像两柄锐利飞矢的一点锋芒,“心狠手辣”地把顾寥的脑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寥几乎猜到了杜楸要和他谈论什么让人肝肠寸断的话题了,无疑就是,他喜欢男人这个话题,还有他竟然胆敢喜欢他的哥哥。
只听,那个无情的人张开薄情寡爱的唇瓣,道:“小寥,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听到你说,你因为很喜欢我,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性向,我很高兴,但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顾寥:“…………”
杜楸:“小寥你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阿芈姨姨怀你的那几天妊娠反应得厉害,从她一边吐,一边和合租房里的小夫妻唇枪舌战开始……
“还有我上学的那些年,阿芈姨姨不止一次和我提过,要好好学习,将来带带她的孩子,但是她却一直没有再婚,我就坚信了你的存在。
“但是,我却从来没去找过你,我独享着阿芈姨姨唯一可以创造的资源,快乐地苟活着,让你白白受了十年的苦…………
“阿芈姨姨有时会旁敲侧击地和我提起要接你回家的事,但我总是听不进去,我真是空长了一双耳朵,有时候的我真的是个人人唾弃的神经病,小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以喜欢男人,但你要有更值得去喜欢的人……”
杜楸终于把他想说的观点,掰开了揉碎了,塞进了他一番经营的“苦口婆心”里,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听明白。
喜欢男人,是顾寥的自由,杜楸不能干涉,也不应该干涉。
但是,喜欢杜楸,用杜楸打得比方来说,就像让阿芈姨姨去喜欢她的父母,那心路历程就只能是,欢心,失望,到最后万念俱灰的决绝。
顾寥仿佛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额前稀碎的头发盖住眼睛,带着一种悔过的低沉语气说道:“我知道了。”
杜楸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这小子不错把自己划入“爱人”的队列,那顾寥依旧是他的亲亲好弟弟,可以塞糖塞蜜,摘星星送月亮,捧在掌心放在心头那种。
杜楸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给顾寥腾出了一块干净地方,道:“好啦,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坐吧小寥。”
顾寥挨着杜楸坐下,有点局促地抱着那盆金桔,这附近的地面没有几块平坦的,没有地方给这盆金桔安身立命。
“给我吧。”杜楸道,把金桔揽在了怀里,吧唧摘下一颗,囫囵进嘴巴里,含糊道:“还挺酸。”
顾寥:“哥哥,这是观赏植物,评判他的价值,只有长的好看,没有好不好吃。”
杜楸不服气地瞥了顾寥一眼,又吧唧扯下一颗,捏在手心端详,道:“唔,我可没说酸不好吃啊,而且,你怎么就确定它没有更拿人的内在品质了呢?好吃就是其中之一。”
“来,尝尝。”杜楸把金桔塞在顾寥的嘴边,道。
他总是这样,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好吃的好喝的,从来不先过问顾寥想不想要、愿不愿意接受,全部一股脑儿塞给他,就算顾寥可能不喜欢、讨厌、扔了、撇了,也乐乐呵呵,从不在意。
杜楸是一个热衷投之以木桃,却不奢求报之以琼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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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一直明白,但他一直不去明白。
顾寥接过那颗金桔,搓了搓,含在嘴里。
他的哥哥明明无比懂得,一颗金桔不光有讨人喜爱的好看外表,还有讨人喜欢的“好吃”内核这个道理,却不相信自己的内心,就是被他更加爱到疯魔的东西。
金桔略显苦涩的皮在顾寥的口腔中碎成汁液,被果肉炸出的酸水稀释,青涩中带着无法忽略的回甘。
顾寥舔了舔牙,低头看了眼正在替“秃秃金桔”怀念硕果累累之往昔的杜楸,道:“哥哥,我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顾寥好像钟爱一报还一报,偏偏也要让杜楸感受一把话题突转的感觉。
“啊?什么吓着?”
顾寥:“在体育馆,我突然出现的哥哥面前,是不是吓到你了,我看见你身体抖了一下。”
杜楸安抚金桔情绪的手冻住了。
“啊……是是吗?我不记得了……我没有那么容易受到惊吓吧……”
杜楸那些身体上几不可闻的应激反应,就算是和他最要好的朋友王羽也很难察觉,杜楸一直自诩自己掩藏得好,没想到被顾寥随机触发了一回,就被对方给看见了。
顾寥很真诚地凑了过来,直视他的眼睛,道:“对不起,我应该先知会哥哥一声的,这样就不会吓到你了。”
这小子突然凑近,杜楸下意识地抿紧嘴巴,屏住呼吸。
火烧云像用水笔巧妙地分出了曙红颜料一般,给顾寥的头发晕染出了一圈好看的红色。
杜楸感觉这小子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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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切恢复如常。
顾寥继续做着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学校刻苦读书,准备升入高三的一系列联考和测验。
而杜楸依旧是那个谋生不易、东奔西走的大哥哥。
各种零工碎活,只要能挣钱的,杜楸几乎无所不干,但没有一个他能够从入门到精通的干长久过。
每一次好不容易熟悉了一个工作,杜楸总会遇到各种“挫折”和“意外”,让这个工作中道崩殂。
一次是做了一个给海鲜市场运货的活,大夜班,起早贪黑去海边等货,好久回家一次,结果小顾寥得了痄腮,喉咙一动就疼,给杜楸吓得不轻,连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带顾寥看病,结果病好了,他失业了。
这些“挫折”和“意外”一半是和顾寥有关,那孩子和杜楸小时候很不一样,黏人得很,只要杜楸一出远门时间久了,这孩子准生一场大病,折腾的杜楸人仰马翻,屁滚尿流地跑回来。
而那另一半,就得益于杜楸自嘲的“神经病”————过于熟悉的事物会让他感到害怕,因为每一个“事物”只要和他熟悉了,就离它和自己永别不远了————这种感觉,让杜楸时时感到毛骨悚然,所以他只好不停地换工作,而每次一换,那就是“万事开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