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巷》三灭相

23、二三章*高考

　　新年的小聚结束，大家又各自投入到了自己的事情中，顾寥上学，杜楸上班。

　　杜楸带着杨猛跑了一场一场的单，县城的、市区的、省内的，这个小子相当有干劲，立志要把杜楸几年的经验全部学到手。

　　杜楸就带着他没日没夜的加班，还教了他很多没有什么意义、但约定俗成规则性的人情世故。

　　他知道，自己不能闲下来，他的大脑必须要被各种外界的杂事塞满，否则巨大的空洞又会席卷而来，让他堕落，让他懒惰，让他抑郁。

　　好久没着家了，这几天，日夜在车里睡，在车里吃，整个人都憔悴了。

　　杜楸随便买了点快餐，打算回家看看，顺便补个觉。

　　沿着楼梯一阶一阶上去，杜楸发现，自己家门口竟然躺着一个人。

　　他第一个想法是，不会是顾寥吧？

　　但是不可能啊，那小子还在学校奋战高考呢，这还是上课时间，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呢？而且，他早就和奶奶知会过了，他这几天忙的很，让顾寥去她那里住几天。

　　毕竟，奶奶会把他照顾的很好，甚至比他还要好。

　　等杜楸走到楼梯口，一看，竟然真的是顾寥，他穿着学校的冬季校服，带着兜帽，抱着胳膊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小寥？”

　　杜楸道，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顾寥没动。

　　杜楸蹲下来，抬手拨了拨顾寥的额发，湿乎乎的，大概是淌的虚汗，额头很烫。

　　顾寥被杜楸的一张凉手冰了一个激灵，突然惊醒，双目赤红的看着他。

　　“小寥？你怎么样？”

　　顾寥：“……”

　　唉，不会烧傻了吧。杜楸心道。

　　“走吧，和我进屋。”

　　他把顾寥从地上捞起来，扶着他进了屋，放倒在自己床上。

　　这家伙死死抱着杜楸的脖子，躺下的时候，差点没把杜楸绊倒，杜楸撑在顾寥面前。

　　杜楸掰掰缠在自己身上的两条热乎乎的胳膊，温声道：“小寥，你松开手，我去给你熬姜汤。”

　　顾寥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嗓子呼隆隆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是发炎了，杜楸凑过去听。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杜楸一愣，不知道这小子何以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有啊，你一直是我弟弟，我一直是你哥哥。”

　　顾寥：“那你为什么好久不回家，我找你好多次……你从来没离开这么久……你是不是欺负我高考复习不能看手机……”

　　*

　　顾寥虽然和杜楸一起生活时，只有十岁，但很少对着杜楸撒娇，这小孩多的是闷娇。

　　如果小顾寥想吃一块糖，他不会说“哥哥我想吃糖”，他会说“哥哥我是不是不能吃糖”，如果小顾寥像看电视“他不会说哥哥我想看电视”，他会说“哥哥我们是不是不能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他这么问了，杜楸就会和他仔细解释，糖和电视，不是不能吃，不能看，而是不能多吃，不能多看，因为他们有利有弊。

　　这时，小顾寥就会巴巴地对着杜楸点头，杜楸就会笑着问他：“你想吃糖/看电视吗？”

　　小顾寥就会笑起来：“想，非常非常想！”

　　这孩子明明只要一句央求，杜楸便会什么都能满足他，但他总是喜欢多此一举地问，等着杜楸和他说一大堆“道理”。

　　乐此不疲般。

　　*

　　杜楸：“我没有抛弃你顾寥，你生病了，我照顾照顾你。”

　　顾寥：“杜楸，你别扔下我。”

　　杜楸摸摸他的脸：“唉，傻子，我什么时候扔下你过啊，快松开我，我去给你煮药。”

　　顾寥这才放下手，虚弱的摊平，大概是头抽痛得厉害，眉头锁得死紧。

　　杜楸立马收拾收拾，削姜熬水，翻出退烧药。

　　谈什么抛弃不抛弃的呢？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单凭一句“抛弃”就终结的，更多的是一步一步地瓦解，一步一步地消亡。

　　曾经多么要好的朋友、伴侣，只要一个外部的“大转折”，那种疏离感就会油然而生，腾起一座大山，将两人分隔开来。

　　可能最开始看不到“即将永别”的苗头，但是总有敏感的人先看见两个人之间逐渐升起的“山顶雾气”，开始为分别后的日子做准备。

　　顾寥不经常生病，这一次格外的来势汹汹。

　　紧跟复习冲刺进度的同时，顾寥总是会抽出时间想杜楸，爷爷奶奶把他照顾的很好，但是高考之前，他一定要待在杜楸身边。

　　虚无缥缈的未来充满了各种不安的结局，快乐的，幸福的，也有悲恸的，绝望的，他不敢去细想，以免连最具体的“现在”都抓不住。

　　走一步是一步吧，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事要解决。

　　大脑运转过度，再强硬的身体也会跨，顾寥几次找杜楸无果，心情低落，终于生病了。

　　他和老班请假，老班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顾寥有预感，这次一定能蹲到杜楸回家，他每次有“困难”，杜楸总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然，他赌对了。

　　**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三模。

　　为了好好照顾顾寥，杜楸提前辞退了工作，杨猛也不负众望，成功出师。

　　顾寥的一日三餐，都是杜楸根据各种营养菜谱学来的，杜楸为了让顾寥迟迟不退的感冒早点好，每天晚上都会用药包给他烫水泡脚，监督他喝汤药。

　　爷爷奶奶偶尔回来慰问，王羽还偷偷送来两只乌鸡，说要给顾寥补补。

　　谁都不敢耽误他考试。

　　三模过后，就是高考了。

　　顾寥平时的成绩都不用人操心，只要正常发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杜楸本人紧张的不行，就和进入考场的是他一样。

　　最后一场考试，他本来准备亲自去接顾寥回来的，而且要提前去，在人山人海的家长面前迎接，但是突然节外生枝，杨猛外出送货的时候出事了，过旱江桥的时候，桥塌了。

　　杜楸疑惑，他这辈子和“桥”的恩怨情仇怎么这么多？

　　他飞快地开着公司的车赶过去，人已经被拉到了医院，万幸只有点皮外伤，没伤到骨头，但车是废了，货物撒了一地。

　　杜楸到医院时，杨猛抱着裹满纱布胳膊，冲着他一脸苦笑：“师父，你说老天爷是要给我降多大大的任啊，这么对我？”

　　杜楸说不出安慰的话，把路过银行、提出来的三万五千块钱塞在他手里，道：“给我挺住了，你师父还在呢。”

　　再回到顾寥的学校，最后一场考试已经结束了。

　　校门口挤满了拉着横幅，敲锣打鼓迎接自己准状元的家长，还有几个家长手里捧着大朵大朵的花束。

　　杜楸突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应该也给顾寥买朵花，祝贺他度过了人生第一大关，祝贺他给人生开了个好头。

　　监考老师收完最后一张卷子，宣布考试结束，大家可以有序离场时，顾寥深深叹了一口气。

　　紧赶慢赶的高三生活到底是结束了，紧张的心倏尔松了下来。

　　他缓缓收拾起笔，提着文具袋往外走。

　　周围是窸窸窣窣的人声，眼前是迷幻舞动的色块。

　　那些每天轮番上演、都有些让人厌烦的校园景色，那些在记忆里熟到烂透的场景正在被抽离，只剩下浅浅的一层胡在记忆里，变成回忆。

　　高中校园里的日子正在飞速成为过去，明明身上还穿着校服，但他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底的“局外人”了。

　　家长开心的和他们的孩子拥抱，送上鲜花，向他们展示内容好玩的横幅。

　　顾寥迷茫地往前走，突然听到了一声响。

　　“顾寥！！”

　　“唉！！”

　　“小寥！！”

　　杜楸在人群的尽头冲他招手，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层层晃动的遮挡中，顾寥一眼看见了他。

　　他立刻拨开人群，朝那个地方跑过去。

　　**

　　“小寥小寥。”

　　不知道是被门口家长喜悦的心情感染了还是怎样，杜楸开心极了，他把手里那根像擀面杖一样的绿色东西展示给顾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一朵花，茎杆儿很粗，花托很小，橘黄色的花瓣细小还打着委屈的卷儿。

　　顾寥：“花？是向日葵。”

　　杜楸逗小孩一样在顾寥面上晃了晃花，将那束葵花高举起来，笑眯眯地道：“这就叫，一举夺魁！哈哈哈哈！祝贺你呀，小寥！高中！”

　　“我本来想买一捧的，结果去晚了，花店都被抢完了，就剩下这两朵，就和被我硬拽过来给你贺喜一样，被我和另一个家长买去了，一朵还五块钱呢，哈哈哈。”

　　杜楸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他平时应付人笑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来僵硬，但总是不自然，

　　顾寥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暖意，鼻子瞬间酸涩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杜楸，泪水撒下。

　　人生的重大时刻，有这么一个人一路陪过来，给你贺喜，给你希望，其中的欢喜和爱意就是如此吧。

　　“小寥……？”

　　杜楸也没想到，自己一朵小破花，会有这么大的效果，直接给人整哭了。

　　杜楸感觉自己的肩头越来越湿，温温的，是被顾寥的泪水浸湿的，杜楸抬手拍了拍他的狗头，道：“乖，不哭，我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