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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二章*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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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寥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新年到了。
高三牲没有寒假,只放四天,他们可以回家过个年,和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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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过年,顾寥和杜楸过的很简单,和中秋、端午一样,只有比平时多做了一个菜一个汤的差别,顶多家里多配置一些相应的装饰。
他们会挨在一起准备食材,顾寥负责择菜,杜楸负责炒菜,然后,顾寥负责贴对联,杜楸负责指挥。
一切节日氛围打点好了,杜楸就会搬出投影仪,挪走客厅的茶几,坐在地毯上看电影。
顾寥会和他一起看,杜楸很有意思,看得片子很杂,战争片,音乐片,催泪片,喜剧片,无厘头片,观看频率依次递减。
一部好的电影能让顾寥十分投入,那个色彩一烘托,音乐一响,里面角色还没开始开口说话,只瞥过来一个眼神,顾寥的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突然就开了闸,两个角色戏剧性地一互动,顾寥又咯咯汪着眼泪笑了起来。
这时候,杜楸就会盘着腿,一张一张像个机器人一样地给他抽面巾纸,表情无动于衷,明明喜欢看电影的人是他,但哭的最惨、笑的最开心的却是顾寥这个蹭的。
顾寥不只一次觉得,杜楸看电影不是个沉浸派,大概是个理性分析派,直到那天夜里,高一那年的新年,他被大年三十的鞭炮声炸起来,打算去阳台看烟花。
他被阳台里一声囔囔的吸鼻涕声吸引了。
摇椅上竟然窝着一个人。
顾寥凑过去一看,是杜楸。
杜楸虽然有酒瘾,但从来不在顾寥面前喝酒,他本人酒量不大,醉酒的反应很小,主要表现为话很少、人很呆、有点傻缺。
“哥哥……”顾寥有点无措地和眼前这个蒙在一层夜暮里都能看见微醺出淡粉色的人对视。
杜楸有些呆滞地睁着眼角红红的眸子,没有说话。
持续了一秒,杜楸突然像阴转大暴雨一样,脸上唰唰砸下两道泪瀑,鼻子又堵住了,只能用嘴呼吸,杜楸两只手捂住眼睛,呜呜哭起来,四肢像个刺猬一样蜷缩成更小一团。
顾寥更加害怕了,他忙道:“哥哥,你怎么?!我……我吓到你了吗?”
杜楸只顾哭,但听不见哭声,只见他一擞一擞地,很快两张手湿了,窗外的烟火鞭炮轰鸣,震得人耳朵疼,杜楸拿小被蒙住了脑袋,摇了摇头,好像才反应过来身边站了个人。
他闷闷地道:“电影……真的很感人,主角……太好哭了……我……你,你别哭了小寥。”
当时的顾寥只当时哥哥反射弧比较长,或者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情绪。
后来,他结合一些哥哥偶尔提起的往事,知道他曾经很小的年纪,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过年,感受农村震天慑地的鞭炮,他才意识到,哥哥当时是被酒精带到了一个“孤单脆弱的小孩”的状态。
杜楸,并没有他平时看到的那么坚强、乐观和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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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老板的要求,杜楸带了一个小徒弟,叫杨猛,皮肤略黑,剃着一个小寸头,虎头虎脑的,话贼多。
老板:“杜楸啊,你要是不想干这行了,你就抓紧给我再带一个新人出来!把你的技术力好好传承下去,带不出来,我不让你走啊!带出来,给你多发培训费。”
杜楸躺在放在来的驾驶座上,两条腿交叠地搭在方向盘上,给老板回了个“好嘞”,然后百无聊赖地看电子书。
一个青年气喘吁吁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道:“师父,我我我卸完货了!”
杜楸没正眼瞧他,翻了一页。
杨猛撑着车门跳到了货车上,凑过来好奇的道:“师父,你一天到晚都在看啥啊?”
“汗汗汗!躲避点!”
杜楸嫌弃地侧开身子,把脚放下来,杨猛嘿嘿一笑,扯起T恤衫擦了擦脸。
杜楸:“货会点了?没再点漏了?”
杨猛把码好的清单递给杜楸,请师父过目,道:“那是当然,严师出高徒嘛!”
杜楸接过来,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转开车钥匙,点火:“嗯,不错,回去放车,年前就这些业务了。”
“好唉!!”杨猛吆喝道,杜楸瞥坏人一样斜了他一眼。
“大惊小怪。”
杨猛挠挠脸:“嘿嘿。”
货车刚发动起来,手机嗡了一下,杜楸捞起来一看,是顾寥和奶奶发的,两个人各发了一条,说是邀请杜楸去家里吃饭。
光看着这条信息,杜楸就莫名生出一抹想要立刻拒绝的局促来。
但他活了这么大,学会了遇事等一等的处事准则————不要激情行事,要等那股情绪过去了,好好想一想,再做出选择。
杜楸把手机丢在一旁,没有回,踩油门,打方向,往总部开。
“师父,你为什么不干了啊?”
这一块的路都很劣质,沥青不知道是哪一年铺的,早就破烂的不成样子,漏出里面的碎石子,车辆压过去,颠簸。
杨猛靠在安全带上的脸转过来对着杜楸。
杜楸:“不想干了。”
“师父是有更好的工作了吗?”
杜楸:“没有。”
杨猛叹了口气。
杜楸这才把目光投在车内后视镜里,看着杨猛,好笑道:“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啊。”
杨猛:“师父你真潇洒,一个人,想干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不想干就直接走人,也不用考虑成本,不像我,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上学要钱,爸走的早,妈前几天骑电动车进城被人剐蹭,摔断了胳膊进了医院,这过个年,还有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情要应付,唉——活着真累啊。”
杜楸摇了摇头,红灯的时候趁机拍了拍这个忧愁的小子,道:“你看我清闲,但我也有我煎熬的地方啊,萌萌啊,人生从来就不是轻松的,既然活着,就受着吧,死了还不一定比着好呢。”
“逃避才是最没意思的……”
是啊,逃避才是最没意思的。
杜楸因为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想明白了,不就是吃个饭么,活了几十年,再没有一张厚脸皮,这才说不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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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提着一箱奶和几包水果,站在了顾寥奶奶家的门口,快速模拟了一下用什么样的笑容更不显得尴尬。
但是,顾寥没给他预备的时间,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练出了一种超能力,耳朵贼尖,能听到门外人上下楼梯的脚步声,走多轻都能听见,尤其能分辨出哪一个人是杜楸。
“哥哥!”
顾寥一把拉开门,扬起一阵小风,呼在杜楸脸上。
杜楸死马当活马医,直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给……买的。”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两个老人。
老人小小的身体从顾寥的身侧冒出来,笑眯眯地也接过来一包水果,道:“小楸来啦,谢谢你买的礼物呀,也要叫我奶奶哦~叫声奶奶听听。”
杜楸笑道:“奶奶好。”
奶奶笑着拉过两个人的手,一路拽到餐桌前,让两人就坐,长方形的餐桌早已摆满了各种丰盛的家常菜,奶奶冲厨房吆喝了一声:“老头子,开荤啦!”
厨房里的老人“唉!”了一声,端着一盆鲜虾汤走了出来:“各位帅哥美女让一让唉!上菜喽!”
奶奶笑着抬手当在两人面前,让爷爷安全地把热汤放下:“好啦!开始年夜饭了各位。”
奶奶是个特别喜欢渲染欢乐气氛的老人,大家都坐着的时候,她站着,让杜楸翻涌的愧疚心作祟。
奶奶看出来他的局促,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摁住他,道:“各位,先让我说句话,我一定要说句话啊!你们俩小孩不在的时候,我只能和这个老木头说,无聊死了!”
爷爷虽然没有说话,但面带笑意地看着奶奶,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超级超级的开心!我的孙子回家了!可喜可贺!”奶奶道。
杜楸感觉自己好多余,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但奶奶画风一转,突然摸了摸杜楸的脑瓜,笑出了声。
杜楸:“……”
“还带来了俩!俩个帅孙子!!哈哈哈哈哈!”
杜楸:“……”
奶奶:“哈哈哈哈哈哈!!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爷爷故意道:“但是人家小楸还没有同意唉。”
奶奶横了爷爷一眼:“我不管,我就是有两个帅孙子,什么同不同意的,我先单方面盖章喽!哈哈哈!”
说罢,奶奶掰过杜楸和顾寥的头,仔细打量了一遍,因为没见过几次面,还单独多看了杜楸一会儿。
“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啊。”奶奶叹道。
“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太不容易了,都是奶奶的好孩子。”
奶奶实在忍不住了,就差没吧唧一口亲在杜楸这个孙子脸上了,被爷爷一筷子扒拉来:“凤啊,快吃饭吧,一会还看不看春晚了,里面有你最喜欢的xxx歌星。”
奶奶:“哦!对对对!吃饭吃饭,一会我们一起看!帅!哥!哈哈哈,那个人唱歌老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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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后的大家都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新年特供的舞蹈节目,喜气洋洋的,奶奶伴着音乐哼着小曲儿。
爷爷在摆弄他嫁接的蟹爪兰和仙人掌。
杜楸趁机小声和顾寥说话:“还适应吗?有没有不自在?相处的来吗?”
顾寥很愉快地道:“还好,不知道为什么,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他们,他们对我挺好的。”
杜楸也笑笑:“毕竟是你的亲人呀。”
“凤啊,你忙什么呐?净跑。”爷爷摆弄玩花,转过凳子道。
奶奶从阳台走出来,抱着两叠被子,道:“给孩子们收拾床铺呢,今天刚晒的太空被,香着呢。”
杜楸和顾寥立刻站了起来:“唉,奶奶,不用,我们回家睡就行。”
奶奶当即严肃起来:“不行!必须在我家睡,我们的两个空客房就等这一天了,你们高低得睡一次!而且,你们还没陪我看帅哥呢!都不许走!”
杜楸见奶奶心意已决,转过脸去求爷爷,爷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就依她吧。!”
“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杜楸朝奶奶走过去,帮她抱着被子,顾寥也想帮忙被奶奶勒令看电视,盯着她要看的那位xxx帅哥。
铺床的时候,奶奶嘟囔道:“我们家的床太小了,早知道都买双人床了,让你们睡一张,省着怕黑。”
杜楸哭笑不得:“奶奶,我们都是大人了,不怕黑的。”
奶奶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道:“还嘴硬呢,我都怕黑,你能肯定也怕,一会儿我给你们屋里一人放一个小桔灯,这样你们就能安心睡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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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完床,电视节目终于播到了奶奶喜欢的男歌星,顾寥叫他俩去看。
“哎呀!他每次春晚都少不了他!太帅了!”奶奶拍着手哒哒哒跑过去,一边跟唱一边舞蹈,有模有样的,完全不像个快70的老人。
爷爷最先给奶奶的舞蹈打拍子,杜楸和顾寥随后参与其中。
一舞结束,奶奶累得睁不动眼,被爷爷拉进了卧室,她终究是年纪大了,容易乏。
爷爷问他俩还想不想看电视,两人都摇摇头,各自回了自己屋。
杜楸来到生疏的房间里,一时还真有点难受,莫名其妙的,没有顾寥来得自在。
他这个人,真的有点分裂,人群里有多么自来熟、客客气气、调皮捣蛋,人少的时候就有多自闭、木讷、呆瓜,尤其还是几个半生不熟的人。
杜楸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关上大灯,床头柜上的小桔灯幽幽地亮着,夜深人静,杜楸平躺在陌生的床上,枕着陌生的枕头,等着大年三十的炸耳鞭炮再次响起。
但是,没有。
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有鞭炮的响动,但是很小,像捂在盒子里的动静。
杜楸团起被子,把自己蜷起来,圈进安全的黑暗里。
床不大,他也只占小小的一块地方。
“唔,新年啊,又白赚了一年。”
“还能再这么白活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