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巷》三灭相

20、二十章*血缘

　　早上，王小袄又和顾寥“吵”了起来。

　　原因是因为一件杜楸都哭笑不得的小事，顾寥叫杜楸“哥哥”，只需要念两个字，就可以叫到人，而王小袄要叫四个字，啾啾叔叔。

　　王小袄不干了，她也要叫啾啾叔叔为哥哥。

　　顾寥对于无理取闹的小丫头没什么感觉，默默地带上了房门，写作业去了，只留下王小袄一个人抱着手臂，站在客厅摆Pose。

　　杜楸好笑地蹲下来对她道：“小袄啊，你这么叫可真要乱辈分啦。”

　　王小袄不服气地道：“为什嘛？他能叫，我为什么不能？我也想让啾啾叔叔当我哥哥！”

　　杜楸拗不过小丫头，扼腕叹息道：“唉，小袄啊！”

　　杜楸的供货公司可没有双休、大休、小休这种好待遇，他去上班，这两个活宝就在家里两看相厌。

　　杜楸无法，和顾寥交代“多少看护一下妹妹，她还小，思维比较武断，可以理解”的话后，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这个“引战火药本药”离开后，这两个人能安稳一些。

　　王小袄为了报复顾寥，专门把电视的音量调到了最大，整个客厅里都被动画片的对话声塞满了，势必要和主卧里的顾寥掰扯到底，完全忘了王羽和她说的，不要打扰哥哥学习。

　　顾寥对此无动于衷，他将做完的物理试卷翻到另一面，一偏头带上了左耳的那只垂下的降噪耳机，继续唰唰地打草写题。

　　王小袄作妖许久未见效果，气愤地一蹬腿，踢了踢茶几座。

　　“哼！”

　　她抱着靠垫侧倒在沙发上，感觉无聊透顶。

　　没意思！

　　这个摆张臭脸的哥哥一点意思都没有！

　　写试卷有什么意思？

　　看动画片又有什么意思？

　　爸爸妈妈还有啾啾叔叔竟然让我和这个坏哥哥待在一处屋檐下，还说什么要好好相处，简直不可理喻！

　　王小袄躺在沙发上郁闷一会，热乎乎的脚丫拍着冰凉的瓷砖地板，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好玩的点子。

　　她要偷偷溜出去，下楼玩！

　　“就这样！”王小袄小声给自己打气，踮起脚尖儿，从阳台那的玻璃门往里看进去，果然，坏哥哥带着专门用来屏蔽自己的耳机，一副目空一切耳空一切的讨厌样子。

　　“哼，我要出去玩了，你就在家好好在试卷上绣你的花吧！”王小袄挨在玻璃门上，用力长着嘴道，像是要咬坏哥哥一口，但是没有出声音。

　　狠“话”放下，王小袄偏偏转开门把，走了。

　　“嘻嘻嘻嘻。”王小袄为自己勇敢对抗坏哥哥的英勇行为大声喝彩，在小区楼下欢欣鼓舞、蹦蹦跳跳。

　　“耶耶！我赢了！王小袄赢了！王小袄打败了臭脸哥哥！获得了蓝天！绿草！小鸟！”

　　王小袄像个“女王”一样，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蓝天、绿草、小鸟，指点江山，大放“厥词”，一副一览众山小的英伟形象。

　　厥词用狂野派的咏叹调唱完后，小丫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像个绅士一样用深情款款的撕裂女高音道：“当然了，王小袄勇士还获得了……自由啊！哈哈哈！”

　　说完后，小丫头还不忘拎起不存在的裙角，冲万物生灵鞠躬致谢。

　　王小袄年纪轻轻，中二病不是一般的大，这得益于她平时赖以生存的“精神食粮”，即各种变身换装、拯救世界的热血少女动漫。

　　小小的王小袄心里，有一个匡扶宇宙，永远和恶势力对抗的雄伟梦想。

　　她有自己亲手编织的梦幻小世界。

　　在家里，王羽和黄敏夫妻俩也很乐意在女儿专属的小世界里，当个小小的配角，而不是去质疑、去破坏女儿的心灵世界。

　　他们陪着乖女儿一起疯、一起野、一起大胆的想象、大胆的喜怒哀乐、一起慢慢长大，在不犯重大错误的前提下。

　　一个老人缩在单元楼旁的香樟树下的阴影里观察王小袄很久了，她紧锁着眉，不知道想从王小袄身上看出什么，很入神的样子。

　　敏锐的王小袄也发现了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不速之客，她趁老人走神，溜到了老人的面前，注视着她，冷酷地道：“唉！老奶奶，你为什么盯着我看？是想看本小姐变身吗？”

　　老人完全没意识到王小袄什么时候到自己面前的，吓了一跳：“啊……啊……你……”

　　王小袄整理了一下莫须有的“领结”，转了个圈儿，很乐意有个人陪自己演戏，道：“见到本小姐，奶奶你大可不必这么惊讶，我在人类世界是不会使用魔法的！”

　　“啊……啊？”老人更加疑惑了，感觉这小丫头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王小袄将手机的“想象中的麦克风”递给了老人，一本正经问道：“这位人类老奶奶，看你一脸忧愁，有什么需要本小姐帮忙的吗？”

　　老人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小拳头，笑了笑，很配合地接过王小袄递过来的“话筒”，道：“小丫头，你爸爸……是叫杜楸吗？”

　　王小袄：“啊？！我爸爸是杜楸？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奶奶你是疯了吗？啾啾叔叔才二十几岁怎么可能有我老爸那么人老珠黄！？”

　　老人见自己找对了人，眼睛里闪过两点欣喜的光：“小丫头，你认识杜楸？”

　　“是啊，怎么了么？我最喜欢啾啾叔叔了。”

　　老人颤抖了起来，两只手都在晃，她捧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了王小袄的手，激动地道：“小丫头，你可不可以告诉奶奶，你是不是还见过顾寥……就是你杜楸叔叔的弟弟……你见过的吧……”

　　老人虽然年纪不小，但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波涛汹涌的东西涌了出来，声势浩大，浩浩汤汤，王小袄没见过能情绪这么激动的老人，害怕地甩开老人的手。

　　“什么顾寥？没听说过！我只喜欢啾啾叔叔！我只认识他！你是个怪奶奶！我不要和你玩了！”

　　王小袄小脸凶巴巴地皱起来，丢下老人飞快地跑了。

　　她飞快地攀着单元楼的楼梯往上爬，老旧小区没有电梯，上楼全靠两条腿。

　　杜楸家的单元楼靠着马路，单元楼的一二层是一趟沿街的商业区，专门租给各行各业的小商贩，所以王小袄跑到二楼顶的时候，会有一个块大的平台空地，分别对应这栋楼各个单元门的入口。

　　“唉，怪奶奶怎么还没走呢？”

　　王小袄踮起脚，把着水泥的防护围墙，往楼下瞧着，老人依旧局促地站在原地，面色焦急。

　　“她为什么要找啾啾叔叔呢？搞不明白。”

　　王小袄嘀嘀咕咕道，突然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是坏哥哥的声音。

　　王小袄僵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转过身，靠在水泥围墙上，仰头道：“怎怎么了？我还不能出来透透气了？”

　　顾寥刚做完试卷，出卧室喝口水的功夫，发现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电视机依旧大声的对话着，沙发，阳台，各处各地，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王小袄一个女娃娃会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玩“招呼不打、离家出游”的套路，心中莫名有种“因果轮回、诸事报应”的感觉。

　　答应过哥哥看好小孩，顾寥立刻跑下楼去找，就发现王小袄正杵在三楼的空台上自言自语。

　　顾寥的一张脸毫无情绪，王小袄很难通过表情来判断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她有点无措，突然想起楼下那个找啾啾叔叔的奶奶。

　　王小袄：“那个……楼下有一个奶奶，她找啾啾叔叔哦，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顾寥这才有点表情：“找哥哥的？”

　　“昂。”王小袄道，趁顾寥晃神的功夫，飞快从顾寥的身侧蹿上了楼：“就在楼下哦！”

　　**

　　老人在楼下已经等了好久了。

　　她的宝贝儿子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这几年，大大小小飞沙走石一般的流言蜚语中，她和老伴儿可怜巴巴地捡出了几句“有用的”。

　　打听到，她那个未进门的儿媳妇未婚先孕育生了一个孩子，是儿子顾寂的后代，叫顾寥，未进门的儿媳妇把孩子养在娘家，自己走南闯北，最后得了绝症，没多少年去世了。

　　她和老伴找过不少村子，但都没有找到那个可能的小孙子在的地方。

　　机缘巧合下，终于找到，那个小平房里的老妇人骂骂咧咧地用烈狗赶他们，说：“那个小白眼狼早就和大白眼狼跑了！你别管我要！我白供他吃供他喝近十年！一点感恩心都没有！”

　　老人给了老妇人一笔钱，作为补偿，又套出一些信息来，走了。

　　她打清楚了杜楸的事，知道了一些顾芈和杜楸姐弟俩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是一部两个无家可归、无名无份的可怜孩子在社会上跌跌撞撞的生存史。

　　十七年，她的小孙子顾寥应该都上高中了吧，或者早就步入社会，有了自己的挣钱门路。

　　老人没有死心，一有时间，就去各种用人单位和高中校园外闲逛。

　　十几年前，他们精心养护、不敢溺爱、又不敢狠心磨砺的宝贝儿子因为一场天降横祸离开人世，他们伤痛欲绝、一夜衰老将暮，不知苍天为何如此对待他们幸福的一家。

　　十几年后，他们老两口再次在校园门口看见顾寥顺着人群走出来时，那个像啊，狭长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甚至走路先迈出哪条腿，简直和高中时的儿子顾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就像和顾寂死后重逢了一样。

　　“顾……寂啊……我的孩子……顾寥啊，我可怜的小孙子……”老人几乎晕厥过去，老伴捞住了她。

　　老人十几年求索，终于有了希望。

　　老伴的意思是，找到了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还是不去打扰孩子的生活了吧，但是老人不依他。

　　都是两个孩子，能有什么生活，相认了，我们两个老骨头，虽然没啥用，至少还能帮衬帮衬。

　　她要在自己死之前，彻底终了这一件心事，她要找到顾寥，她的小孙子，好好再疼几十年，给他补上那几年，让他知道，爱你的爷爷奶奶还在呢。

　　我们很爱你，非常非常地爱，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儿而已，只要我们再次重逢，那些迟到的爱意，必然汹涌而至，不要伤心，我的孩子。

　　顾寥从来没听说过哥哥认识什么年纪大的奶奶，有点疑惑地下了楼。

　　“你好。”他对缩在单元楼旁的瘦小老人道。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腰一点也不佝偻，挺得笔直，她打扮得很得体，一件修身的藕粉色西装裙，粽蜜色的小皮鞋，配一件白色的珍珠小外搭，在配上一对典雅的银色耳饰，头发梳起，相当优雅。

　　老人闻声转过脸来，表情由焦急倏尔转为震惊，她几乎疯了一样拥扑向顾寥。

　　“阿寥！！我的乖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