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巷》三灭相

17、十七章*香樟

　　下午放学的铃刚放了一遍，顾寥就收拾好书本，从后门溜走了。

　　他平时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不做完手里的题目不结束。

　　今天十分的反常。

　　同学杨帆是个有点动静就会被分去注意力的人，听见顾寥第一个溜出了教室，好奇心油然而生。

　　“干……嘛！”

　　仝小峰一直忍着身后那个一直踹自己凳子腿儿的“啄木鸡”，直到自己终于把“好高骛远”的“骛”错写成了“鹜”。

　　“杨帆你tm找死啊！”

　　仝小峰一记眼刀扫过去，作势要把这个“啄木鸡”的毛削秃。

　　杨帆：“唉唉，兄弟没有恶意，就是好奇。”

　　仝小峰：“好奇什么？”

　　杨帆指指顾寥消失的方向，道：“你和顾总这么熟，你知不知道他这么早溜走，是干嘛去了？不会是和某个萌妹花前月下、墙头马上了吧？”

　　“切。”仝小峰翻了个白眼，他还当杨帆憋了什么好屁，没想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总什么爱情观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柏拉图主义，不兴谈恋爱的俗气把戏。”

　　杨帆：“啊？那他去干什么了？”

　　仝小峰：“干什么干什么，我是他妈啊管这么宽，人家饿了早点去干饭，你这么关心，自己去问！”

　　杨帆茫然地看着仝小峰愤愤转回的后脑勺，又看了看门口，嘀咕道：“顾总……原来是柏拉图主义啊……厉害……”

　　转过头的仝小峰盯着眼前的概率选择题，盯了半晌，没动笔演草，飞快选了个C，烦躁地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挂钟，心道:“傻逼！都tm是傻逼！”

　　**

　　杜楸又来接孩子了。

　　他倚站着实验高中的门口的红绿灯，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和家长，有点恍然。

　　仿佛昨天他还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今天就成了孩子的家长。

　　一个面色绯红的小姑娘路过他，羞赧地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道：“叔叔再见。”

　　还没等一直面带微笑的杜楸有所回应，那个姑娘就拉着自己的高中生姐姐飞快地跑了。

　　叔叔……

　　“哼。”杜楸轻轻一笑，自己竟然都成了叔叔辈的人了。

　　岁月不饶人呐。

　　他一直都是准时准点来的，虽然高三的学生普遍下学晚，晚来一会儿也没事，但为了照顾他那个脾气怪异、容易伤心的弟弟，他特意做出了调整。

　　不能让那个小崽子觉得杜楸接他是应付公事，不能让那个小崽子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只要没什么事，他一定准时准点在校门口等顾寥。

　　他的货运公司的老板念在他旧伤新愈，没敢把他当工具人大力使用，便早早地放了他回家休息。

　　不得不说，一代一代的家长越来越关心他们的孩子了，曾经村子里的一口人家，生三四个孩子还是少数，都是五六七八个为多。

　　生孩子也是门经济学。

　　在那个拼劳动力的年代，不用花钱就能获得一个免费劳动力的“生孩子”，那可是最经济的选择。

　　至于那些狗崽儿一样的孩子们能不能成才，能不能成为富一代，那不过只是概率问题，毕竟你生的越多，孩子中有出类拔萃者的概率就越高，只要一直生，不停地生，总能生出来一个“高材生”来。

　　至于计划生育，归根到底还是在遏制富人家族用这种低成本方式批量生产“精英”罢了，毕竟，他们用来培养一个精英所用的成本，比起他们拥有的总资产，简直是万水一瓢，不足挂齿。

　　但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培养一个精英，真的是全家的心血都要搭进去了。

　　杜楸看着恨不得全家出动，来接自己宝贝回家的家长们，心中滋味万千。

　　如果我的父母还在人世的话，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培养我这个孩子，他们应该也会和阿芈姨姨一样，满怀希望，供我读书吧。

　　“又在想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杜楸自嘲地摇摇头。

　　再抬头时，他就看着顾寥顺着又一批的学生人潮走了出来，面色忧愁，带着几分愤怒。

　　“高三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

　　杜楸对比了一下顾寥和周围喜气洋洋的低年级学生，好笑地道：“愁眉苦脸的，就和人家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小——寥——”杜楸企图用天真烂漫的笑容感化他被学业磋磨的没有人样儿的弟弟，抬起手臂和顾寥打招呼，却发现那家伙非但没舒展眉头，还直接边走边脱下了校服。

　　做什么呢？这天儿也不热啊。

　　杜楸疑惑地想，走上前去，去擓小家伙的手肘。

　　杜楸：“走……吃……唉？”

　　顾寥避开了杜楸递过来的手，抬起胳膊一扬，把校服披在了杜楸的身上，揪住领子，往前一紧，命令道：“伸手，伸袖子里。”

　　“你怎么穿了件薄衬衫就来了……”

　　杜楸乖乖地把衣服穿上，感觉这家伙今天多少有点反常。

　　怕不是，因为高三情绪不稳定？

　　他不敢多言语招惹他，只得默默地观察顾寥的神色。

　　背后的红绿灯从黄灯切换成红灯，夜幕降临，红色如血幕的灯光映照在顾寥的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杜楸弯着腰，拉上拉锁，拉到顶，从下往前询视顾寥的情绪，问道：“你怎么了？饿傻了？”

　　顾寥抿了抿嘴，望了回去：“嗯……饿了。”

　　杜楸笑起来：“饿了咱们就去吃饭呀！拉面馆约一下？”

　　顾寥：“……”

　　他其实可以换一家吃的。

　　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就可以阻止哥哥和那个女人的见面。

　　但是……

　　顾寥轻声道，眼睛难受地瞥向一边：“好，就还去那儿吃吧。”

　　**

　　兰州拉面馆里，人不是很多。

　　顾寥和杜楸还是点了老几样儿，一人一碗最经典的拉面，配一碟鸡丝凉菜。

　　两个人对着头，等服务员上菜。

　　角落里，仝小雪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一只纸包，偷一眼，望着杜楸。

　　他瘦了。

　　瘦的好厉害。

　　感觉颧骨有点明显，和初中时可爱好玩的样子有很大的出入，成熟了。

　　他也长大了，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

　　杜楸闲来无事时，手上会有各种小动作，比如会摸嘴角。

　　只见，他摸着摸着，不知道他面前的孩子做了什么，倏得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白牙。

　　杜楸笑得很开心，整个人都在晃，手抖地刮了一把面前人的鼻梁，指着那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损了对方几句，又笑了起来。

　　那个孩子的耳朵被逗得瞬间红了起来，起身伸手，要捂杜楸的嘴，杜楸身法和狐狸一样，狡猾的很，一左一右躲过了掌风。

　　仝小雪笑了起来，用手遮住嘴。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

　　笑完了，仝小雪心中突然浮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大概是女人的第六感。

　　她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小峰说杜楸和他是兄弟的关系，但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全靠那个扶养过小杜楸的姨姨搭了线。

　　两个人差的年岁，和她和小峰一样，不是很大。

　　完全有可能。

　　“是这样吗……”

　　满脑子想和杜楸说的话，在这一瞬间突然消失了，一个字也不剩，只剩下嘴角自嘲地笑。

　　其实，她也没想过和现在的杜楸倾诉完她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和语言后，到底想要怎么样。

　　说完了，然后呢？

　　落得两人尴尬才好吗，而且杜楸还不一定记得自己呢，是不是？

　　他怎么可能知道，初中时，有一个女孩子暗恋过他呢。

　　仝小雪没什么想法，她只是想给自己的“初恋”留下一个圆满的句号而已，如今见到了杜楸，杜楸还活的好好的，很快乐，很开心，她已经很知足了。

　　仝小雪：“老板，结账。”

　　“唉，来了，一碗拌面哦，13.5，现金吗？”

　　仝小雪：“嗯嗯。”

　　“得嘞。”

　　“老板，能麻烦你一件事吗？”仝小雪小声道。

　　“什么事啊姑娘，尽管吩咐。”

　　仝小雪把纸包递给老板，道：“能在我走的时候，把这个纸包交给那边的那位先生吗？”

　　“啊，杜老板啊，好啊好啊，没问题。”

　　仝小雪把钱递过去：“好，谢谢你了老板。”

　　转身后的仝小雪裹紧了身上的长风衣，鼓起勇气从杜楸那桌往外走。

　　那些藏着掖着暗恋一个人的日子，在此时此刻，被拆解成了一帧一帧的回放，夹在那人笑颜的动态里，逐渐地，回忆掉帧越来越严重，直到消失，变成了门外秋凉的月色。

　　“boil。”

　　“boiled。”

　　沸腾过后的水，杀灭了作恶的细菌和病毒，剩下的，是一杯清澈平静的蒸馏。

　　当无法放下的回忆终于放下，沉重的心情恢复轻松，未来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可以放心地去更远的地方，实现自我了，无所顾忌的。

　　走的那个人在杜楸的身边带起了一阵风，杜楸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过去，嘴里还有一口汤没吞。

　　顾寥：“怎么了舅舅？”

　　杜楸咽下汤，又唑了一口面，囫囵道：“有股熟悉的感觉，大概认错了。”

　　顾寥：“……”

　　“杜老板杜老板。”面馆老板凑过来。

　　杜楸加急又炫了一口，忙道：“不是，王老板，我还没吃完呢，不用赶人吧！”

　　“不是不是，是刚才那个小姑娘留给你的，好大一包，怕不是定情信物吧。”

　　面馆老板把纸包递过来，杜楸专心吃面，抬头示意顾寥代劳，顾寥不是很情愿地接了过来。

　　杜楸吸溜吸溜地吃着，不是很在意地样子，相反，顾寥却很急这件事。

　　顾寥：他不想看看那人给了他什么吗？他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杜楸不为所动，顾寥试探地道：“哥哥，我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杜楸从百忙中抬起头来，道：“看呗，又没啥不好见人的。”

　　顾寥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包，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红丝绒布，包裹得很板正，打开，竟然是一本书。

　　《雪白血红》，是一本战争小说，很旧了，纸张都已经泛黄。

　　顾寥轻轻翻来扉页，上面竟然躺着一片香樟树叶，但是已经碎了，一片一片薄如蝉翼的叶片，虚弱的连在叶脉上。

　　顾寥轻轻把叶片挑起，发现书扉页的落款是“杜楸”，是哥哥的笔迹，这竟然是哥哥的书。

　　署名下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很淡的字迹，不凑近看会让人觉得那是一行蹭到书页上的薄灰。

　　“谢谢你照顾他，也请你不要抛弃他。”

　　顾寥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感觉有点像说给自己听的。

　　“哥哥，这是你的书啊。”

　　杜楸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眼看着顾寥，又看看那本书。

　　“啊！这本啊，我当时看了一半没看下去的书，好像借给了一个人，然后这件事又被我忘了，竟然又找回来了。”

　　顾寥：“哥哥不想知道送书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杜楸擦擦嘴，不以为意地道：“呃……算了吧，这没什么好问的，她如果真想和我叙旧，会主动来的……”

　　“如果不想，那还是不要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