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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章*舔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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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是有“血性”的。
体现在他能盯着一片野草看一整天,体现在他小小年纪,能在没有任何监护人的情况下在鞭炮轰鸣的夜晚守岁……
总之,他是有“血性”的。
他在沉默中爆发,不在沉默中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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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寥坐在校外常去的拉面馆,一下一下摸着手里的杯子。
杯子里是老板娘亲手倒的大麦茶,早已经凉得透透的,清澈的茶水只剩一泡寂然的赭石色。
45分钟了,杜楸从来没有迟到过,很奇怪。
顾寥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通讯录,又怕耽误了哥哥干活,没敢拨号。
他对自己于哥哥异乎寻常的“控制欲”表示很无奈,那种从心底蔓延而出的丝丝密密的运动神经,无时不刻不牵制着他的行为,他控制不住去掌控杜楸的行踪,但每次都是无计可施。
顾寥开始明白自己小时候到处窜上窜下的行为到底有多可恶。
【老顾,你怎么还没来?不上晚自习了?】
手机里,仝小峰发来一条信息。
顾寥烦躁地看了一眼,高三的晚饭时间很短,算上来回的走路时间,顶多有半个小时炫饭。
顾寥:【头晕,不去了,我去找老班请假。】
和仝小峰的聊天界面显示正在输入……这是王羽叔叔的一条信息覆盖在了上面,顾寥直接切了过去。
王羽:【小寥啊!快来医院,你小舅挨刀子了!大出血!保大还是保小啊!?】
顾寥光看了前两句,脑子嗡的一下,所有控制欲的神经一下收紧,扑了个空。
他不想往坏处想的,但担心忧虑的想法一直往脑子里钻,让顾寥不由自主的提心吊胆,到最后竟然成了真。
顾寥通知了一下仝小峰,火速飞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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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楸真的没想到,绿豆虫真的会和他玩儿大的。
他下了货车,锁上门,一脚拐进那个小巷子,就感觉不对劲了。
这个巷子是个死胡同。
里面丢弃着各种废弃家具、随意倾倒的生活垃圾,大概是某个耗子家族祖宗十八代的生存据点。
他撇了撇眉,正打算抬脚走,就被一个庞然大物撞进了巷子,差点没飞进去,给耗子家族简单粗暴地现场砸一个敞篷阳台。
“谁啊,这么不见外?”杜楸直起腰来,道,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顾壮。
杜楸:“豁!这是哪个孙子?”
“你叫谁孙子呢?!”
反抗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杜楸瞥了一眼,意识到刚才撞自己的是身后这位,这位大块头和顾壮七八分像,但体型有两倍大,凶神恶煞的,一脸莽夫样儿。
顾倍,顾壮的同胞哥哥,和顾壮共用一个劣质大脑的废物。
杜楸看着他俩人手一把亮闪闪的刀,冷笑道:“法治社会,你俩要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然后手拉手进局子,领免费银手镯吗?”
顾壮性子明显更软一些,声音有些发抖地道:“你你你,你把电饭煲还给我妈,我们就放了你。“
杜楸:“噗哈哈,牢狱之灾只为了个电饭煲,你俩是来搞笑的吗?”
顾倍:“你笑什么笑,这不光是电饭煲的问题,这还是我们今后在公司面子和发展问题,怪就怪在你和我们家有瓜葛上!”
“电饭煲呢?”
杜楸:“搬着累,扔河里了,自己去捞吧。”
顾倍:“骗人!就在你车里!”
杜楸白了他一眼,道:“爱信不信,捞出来就是你的,捞不出来,那就是你运气不好。”
“你!!”顾壮向前一步,颤抖地把手里的刀子亮给杜楸看。
老妖婆膝下的三个“巨婴”,都是些有勇无谋的垃圾,吓唬人的事没少干,但真让他们杀人放火,那可真就高估了他们米粒大的胆子。
杜楸把手伸进布兜,用快捷通话给王羽打了个电话。
王羽基本知道他一天到晚的行程,只要杜楸给他打电话,还没等接通就挂了,那就是杜楸遇到大麻烦了,急需王大羽施救,这是他们在酒吧闯荡的几年修来的默契。
电话打过去,不知道谁的掌风惹了谁的眼,谁的脚底剁上了谁的脚趾,三个低气压的人扭打了起来。
杜楸早就看这几个吸他姐姐的血的害虫不顺眼了,肢体一接触,热血上涌,愤怒油然而生,几番下来就打红了眼,完全忘记了对方有武器。
两人也只是想震慑一下杜楸,顾壮为了帮他哥,甚至直接把刀子“送”给了耗子家族。
直到一股冰凉的物体擦着杜楸的侧腹部进去,一股温热的血流出来,杜楸惊愕地伸手捂住,瞬间一张手黏糊糊的,下意识地舔了一口,满嘴铁锈味。
顾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捅到了人,爬满血迹的刀子哐当摔到地上。
“我我我我……”
杜楸死死捂住肚子,蜷住身体蹲下,强行止住血,道:“……卧槽,你们两个二五……快打120啊,你们真想做一辈子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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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寥自认是一个在亲密关系方面很成熟的人。
小时候被当做外人在村子里苟活,被排除在与血缘亲人的良好关系之外,给顾寥养成了一个喜欢当“局外人”的习惯。
三个亲舅舅和姥姥很亲,也很听姥姥的话,直接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大舅在县城里处了一个市医院化验科的女人,那女人来见了一眼姥姥,二话没说和大舅断了关系,这世道,有学问有见识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谁愿意将来和这样的婆婆相处,能及时止损就及时止损,好男人也多的去了,不差这一个。
大舅莫名其妙丢了一个漂亮姑娘,为此阴郁了好久,窝在姥姥家不吃不喝,也不干活,等着姥姥喂,像个大号的孩子。
越是贫穷落魄的村子,这种细碎如蚁噬的人情世故、乡里瓜葛就越多。
混熟麻木的人会说一句:“人生不就是这样吗?过呗,死了还不知道去哪了呢。”
但是,有幸被顾芈带出去过一次的顾寥,却不这么觉得。
人生大意,倘若生死都在一处还算妥帖,但,如果中间老病的过程也是在这一个指甲盖儿大的地方苟且,那未免为太过废物了。
他仿佛一下生就长了一颗甘愿漂泊的心,势必要挣脱干枯的花托,飞到碧海蓝天、白云清风里去。
起初,那些情情爱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姥姥和亲舅那种互相往泥潭里拖的“亲情”,大舅和女人那种利益一断、立刻分的比相反磁极还要干净的“爱情”,都是俗不可耐的事物。
他自认清高,两袖清风地待人待物,年纪轻轻竟然有种遗世独立、羽化升仙的架势。
直到他的哥哥出现,将他心中那一潭沉寂了十几年清澈透明的水搅了个昏天暗地,泥沙弥漫。
他才意识到,他才不是什么天生就清心寡欲的“大仙”,他什么也不是。
童年的那些被忽视、被辱骂、被抛弃的经历,年代久远,记忆模糊,虽然想起来不痛不痒、转瞬即逝,但早已潜移默化地融进了他的骨头、他的性格里,被哥哥热切的关怀一搅和,铺天盖地地反噬回来。
他不再像小时候,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快乐很容易得到,而且时效很长。
现在的他,只要他的哥哥出什么意外,哪怕一次迟到,情绪异常的瞥了他一眼,他都能立马觉察到,他的所有意识都不动声色地缠上了哥哥,对方一有异动,他就会像个地动仪一样,心惊肉跳,警报连连。
“哎呀!你别扒拉我的衣服!!”
顾寥带着一肚子复杂情绪出了住院部的电梯,远远地听到杜楸的喊声。
王羽:“啾啾,你让我看看,你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干了这么久都没挂过彩,出去要个电饭煲就中奖了,这不得拍个照纪念纪念?”
杜楸:“我不要!这有什么好拍的!你喜欢,你去整个同款去!我给你拍!”
杜楸缝完针,麻药劲儿刚过,整个人的精力看起来出奇旺盛,都能和王羽同志打闹。
当然,这是他装出来的,他知道王大羽那个嘴上不把门的,肯定把顾寥给他叫来了。
刀子刚捅进肚子里的时候,痛觉神经还没反应过来,没什么感觉,就是热腾腾的血汩汩浸湿了腹部的衣物。
之后,一股从来没有过的钝痛,闷闷地从腹部蔓延到四肢,没有很疼,但一切突然都变得轻飘飘、晕乎乎的,巨大的无力感从头顶压下,让他径直栽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肚子缝了十六针,蔫蔫地躺在了病床上,王大羽紧紧握着他的手,见他醒来,欲哭无泪地道:“啾啾,辛苦你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杜楸:“……”
王羽虽然还在和他没皮没脸的斗嘴,但着急忙慌赶来的疲惫一字不落地挂在脸上,他也是听了医生说杜楸没有大碍才敢损他几句的。
当一脸阴沉的顾寥拉开门时,还在和杜楸拉拉扯扯的王羽火速收回手来,正襟危坐地坐回了病床前的凳子,又觉得不太合适,把凳子留给了进来的顾寥。
顾寥完全没看见王羽,一进来眼神就死死的锁在杜楸的身上。
杜楸简直比王羽还要慌,因为这个小子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顾寥记得哥哥的很多样子。
记得他带着度数很低的防蓝光眼镜,靠在卧室的床边,衣衫松垮、眉头微蹙地记生活账。
记得他围着条纹围裙,袋子系到二分之一后,勒出细窄的腰,干净利落的收拾砧板上的各种活蹦乱跳的海鲜。
记得自己过生日时,小舅舅总会第一个往他脸上抹奶油,而且笑的最欢乐。
记得他头发湿湿,套着浴袍,眯缝着眼睛,做足准备打开吹风机暖风的最大档,结果还是被“轰”的一声风响惊得轻轻一哆嗦,又觉得自己竟然能被吓到真的很可笑的笑了起来。
他心目中哥哥的形象,永远是温柔且随性的,平时大大嘞嘞什么玩笑都开得起,正经的时候又对他十分的可靠温和,仿佛无所不能。
他从来没见过,哥哥躺在病床里的样子,像这样。
杜楸除了肚子上的一道口,四肢上的几道淤青,没有别的伤口,顾家双胞胎的刀没能伤着他的内脏,刀刃侧着划过,口子倒是划得不小。
但是这几下折腾,给杜楸本就素质堪忧的身体打击不小,他本就白的脸色少了生气,带上了几抹憔悴,嘴唇干裂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顾寥一看就是在强打精神。
顾寥本想问问前因后果,看见杜楸这个样子,愣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他沉默无语地坐在杜楸的床边,看着床边杜楸正在打点滴的手。
那双手很漂亮,皮肤薄薄的裹在好看的手骨上,五指修长,筋骨分明,三片医用胶带下一根针管刺进皮肤。
杜楸不敢和顾寥搭话,先找王羽开刀:“羽哥,你怎么还把我弟弟叫来了?耽误人家学习。”
“你……我……”
王羽无辜地看了一眼杜楸,又看了一眼被耽误学习了的顾寥,心想不是你这个大哥麻药劲儿没过的时候,要死要活、又哭又叫地让人家来的吗?怎么麻药劲儿一过,翻脸不认账呢?
顾寥依旧凶巴巴地盯着杜楸,杜楸也定着脸谴责地看着王羽,王大羽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道:“何苦来呢,谁叫人家现在是病号,宠着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