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相思最难忘》亲爱的echo

39、肆·芳华错（二）

　　云城的茶馆里，说书人最为向往的，便是五百年前的光景。如果你肯画上几文钱，在茶馆里坐上半天，便会随着说书人的醒木起落，仿佛回到五百年前。彼时，没有战火硝烟，只有药石古书，云城是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当年最为繁盛的家族，莫过于顾家和陆家。顾公行医，陆翁卖药，二族世代交好。可有谁想的到，世代的基业竟然都在五百年前，在顾家嫡女顾莞和陆家长子陆渊的婚礼上湮灭了。

　　顾莞和陆渊的婚约，是在顾夫人刚刚怀上孩子时约定的。医药本为一家，行医救人少不得用药，采药配方之人也免不了诊疗，顾家主和陆家主这一辈上，两家都没有兄弟姐妹，闲暇时便常常到对方的店铺里问诊研学，亲如兄弟。顾家主和夫人成婚多年，膝下尚无所出，而陆家主却一连生育了陆渊、陆渺两位少爷。陆渊是陆家长子，陆家主少不得更为器重。陆渊两岁半时，便跟着陆家主在药铺里看他配药开方。顾家主也对这位侄子很是喜爱，也常常抱他到医馆内玩耍。

　　这年的中秋，陆渊六岁，陆渺三岁，两家如往年一样共宴同乐。因着顾夫人有孕不宜饮酒，陆夫人早早约顾夫人回房，带着两个孩子说说话。两位家主便独自在院落里对酌，推杯换盏之间，聊起了顾夫人腹中的孩子。

　　“顾兄医术非凡，可知嫂嫂腹中是男是女？”

　　“医者不该将话说满。凭我半生行医阅历，应当是个女儿。”

　　“顾兄，那小弟得敬您一杯，祝贺顾府喜得女郎。”

　　“贤弟有心了。我与夫人少年结发，携手半生。今蒙上天眷顾，夫人有孕。说实在的，如果没有这份家业，无论男女，我都一样的欢喜。可惜，我与夫人年岁已高，恐怕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虽然顾家医术没有传男不传女之类的规矩，但一个女子行医，势必会遇到更多的困难。近来，我也难免为这个孩子忧心啊。”

　　“顾兄，小弟有些话想说。如果有所冒犯，还请您千万海涵，只当我今日酒后胡言。”

　　“贤弟请讲。我与你相识多年，知你心意，不会多想。”

　　“几代人来，你我两家一医一药，互相扶持，可谓治天下之病，护万民平安。百年基业，你我二人又没有兄弟，到我们这辈按说尽心传承，百年后也可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但是，有时又不免心生遗憾，想要把祖宗的基业发扬扩大。其实，这几年来，你我两家亲如一家，相处和睦，药铺可针织，医馆可捣药，早已难分彼此。渊儿是我和顾兄一同带大的，品性如何，顾兄自然清楚。渺儿虽然是妾室所育，我亦对他一视同仁，可惜他天性不爱药理偏爱诗书。故而我百年后，陆家的基业只能托付渊儿。顾兄，小弟今日斗胆，替我儿陆渊求一门亲，为的不是谋取顾家祖业，等到你我百年，顾陆二家便成一家，两家取长补短，共创盛业。”

　　“贤弟所思，在理。如若十月怀胎，夫人产下一女，你我便结秦晋之好。”

　　彼时，顾夫人的卧房内，两位夫人正和两位幼子闲聊。陆渊生性忠厚正直，年仅六岁，举止有度。陆渺却正是好动爱玩的年纪，说不出几味药的用途，倒是能将成本的诗书流畅背诵。说来也巧，顾夫人未出嫁时也是酷爱诗文的女子，故而她敬重陆渊的有礼有节，却难免对陆渊心生喜爱。小孩子最具灵性，陆渊也整晚缠着顾夫人玩闹。

　　两位夫人冰雪聪明，与丈夫结发十年，虽未挑明，但是隐约可以猜到自己的孩子已被赋予了怎样的命运。

　　烛火摇晃，夜已入深。陆夫人在给不远处端坐书案的儿子研墨。陆渊年仅六岁，举手投足之间，便已有一家之主的成熟稳重。顾夫人再看看自己对面，伏在小桌上睡得香甜的陆渺，枕在一本摊开来的《苏诗》上，眉宇间可见浓烈的少年气。

　　顾夫人像是无意之举，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外面已经打了更，顾夫人想起陆渺睡眼惺忪时，要自己答应他早些歇息，好好照顾小妹妹。出于母性，出于文人的敏感多情，她感到陆渺和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像是冥冥之中有缘，不由温柔一笑，可是转瞬间心里却涌起一股细细的暗流，冲散了这份暖意。她长长的柳眉微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一切都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