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生》Sun森森

2、第2章

　　苏一见在家门口已经站了十多分钟，但还是没有决定好要不要进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块门板，却怪异地觉得这普通的瞬间已经是他生活中最美好的时刻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觉得未来的整个人生都停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惜，那扇斑驳的门板还是打开了，里面是皱着眉的母亲。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知道我一天要做多少事情吗？”
　　“我整夜地睡不着，也指不上你帮我点什么。”
　　“明天的相亲别忘了。养你这么大，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别的什么了。”
　　“我这都是为你好。”
　　“整天蓬头垢面的，谁想要嫁你？”
　　她后面说的什么，苏一见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等回过头来，已经躲在房间了。穿过杂乱的地板，他牢牢地拉上了窗帘。
　　世界终于漆黑和安静下来，他的心跳放缓，松了一口气。
　　靠在床边，他伸手从床头柜后面的角落里摸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但当他正要把几粒花花绿绿的药丸塞进嘴里的一瞬间，却又突然猛地把它们甩了出去，溅了一地，而后抱头哭了起来。
　　尽是些没用的累赘！
　　母亲本来不是这样的。
　　他曾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但在父母不断的争吵后，父亲走了，也娶了新的妻子，组建了新的家庭，从此再无联系。
　　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苏一见完全不认识了。
　　于是，他们就在无止境的母子争吵中过了很多年。
　　母亲明明知道，苏一见不想和一个陌生女人组建一个似是而非的家庭，可一句“我是为你好”就折磨了他这么多年。
　　苏一见想起来一件事，两年前，苏一见深爱的那个男人离他而去了，他很伤心。母亲很担心他，所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
　　苏一见很想愤怒，很想委屈，很想痛哭，但是他不敢。他告诉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他憋了半个多小时，实在忍不住说了，他不想吃，他只想出去找个地方吃碗面。
　　母亲嚎啕大哭：“我从中午开始就忙前忙后，买菜、洗菜、做饭，辛辛苦苦做了一大桌子菜，想着都是我儿子最爱吃的。结果你一口都不吃。”
　　看到母亲的泪水，苏一见的心都要碎了。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生了自己，还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竟然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最讨厌的食物就是海鲜。
　　不过有一件事情母亲明明是知道的——苏一见对海鲜过敏，并且曾因此住院。
　　一年又一年，苏一见不断地问自己，母亲给他的，到底是什么呢？爱吗？
　　或许苏一见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甘心，他不想承认。
　　苏一见抬头，在对面的镜子中隐约看到了自己那张昏暗而麻木的脸。
　　是啊，瞧瞧你，躲在黑暗中，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会爱你？
　　梦想、亲情、事业、爱人，一切都离他远去了。但在这一切中，最让他心碎的是仿佛他自己也远去了。
　　曾经他满怀热情，有理想、有信念，对未来充满希望，奋发向上，全力拼搏，全力深爱着别人，也认为别人爱着他；而现在的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爱与被爱的能力了。
　　曾经他有多爱自己，现在他就有多痛恨自己。
　　有脚步声接近了，苏一见开始气血翻涌，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头皮发麻。他双腿乱蹬，退到了房间的最角落，紧紧蜷缩着。
　　“咚咚咚！”
　　苏一见惊恐地看着敲门声响起的地方，一下子吐了出来，眼泪也不停滴落在地上。
　　母亲说什么他没有听见，只听见了疯狂的拍门声，便在原地不停地抖动。
　　要是她爱我就好了，要是还有人爱我就好了……
　　脑海中这个念头不断闪过。
　　紧接着，那种有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脊背发凉，高声尖叫起来，惊恐地四处张望，可房间里仍然什么也没有。最终他平息下来，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封遗书摆在桌上，洒满了泪水。苏一见扯着它的一角，迟迟不愿放开。
　　他不是第一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想要实现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似乎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而且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去实现它们了。
　　最终，他把遗书放在桌子的正中间，走出门去。
　　一座大桥横跨江面，在一段栏杆上，苏一见看着荡漾起伏的水面，世界满是破碎的倒影。在那水底下，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会被爱，不会被恨，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不会被任何人无视。他是谁？他不是谁。他在生存中死亡，他在死亡中生存。
　　苏一见突然脖颈一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他没有回头。
　　无论你是什么，再见了。
　　他便要纵身一跃。
　　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苏一见摔倒在地，和一个人滚落在一起，倒是没有受伤。可那人却是抚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的。
　　苏一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我……”
　　那人却一笑：“我没关系。不过你坐在上面很危险，我才……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苏一见面色晦暗下来，摇了摇头。
　　那人好像看出了什么，说：“请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可能我无法帮你，但说出来，你或许会轻松一点。”
　　苏一见看着他。这的确是一张令人感到亲切和信任的面孔，相貌堂堂，仪表端正。
　　苏一见问：“你真的愿意听我说吗？”
　　那人盘腿坐在地上，倚靠着栏杆，点了点头。
　　苏一见鬼使神差地，便开始宣泄心中的苦闷。
　　那人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一直微笑着注视他的双眼。
　　正当要说到自己与父母关系的时候，苏一见这才想起来，对方其实只是一个陌生人，自己说这些未免太过交浅言深，叨扰了别人。
　　他连忙擦去泪水：“对不起，我说的太多了，对不起……”
　　那人稍微一愣，然后笑笑：“你很善良。”他说，“怎么样，好些了吗？”
　　的确，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改变，苏一见的人生依旧灰暗，但他却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谢谢你，我好多了。”
　　那人突然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我叫于跃。”
　　苏一见愣了一下，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说：“我叫苏一见。”
　　“跟我去个地方。”
　　于跃拉着他的手好像很坚定，苏一见没有反抗。
　　路上的行人很多，有些指指点点，可于跃似乎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很快他们到了游乐场，这里有个巨大的摩天轮。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苏一见问。
　　“带你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
　　轿厢随着摩天轮的旋转缓缓上升。外面的世界一望无际，看不到头。这座城市是如此繁华，车水马龙延伸到大地尽处。
　　苏一见说：“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狭窄？狭窄到不能承受一个完整的人。”
　　于跃若有所思，然后说：“可它或许能承载两个完整的人。”
　　苏一见呆呆地看着他。
　　于跃只是笑笑：“你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也让你了解了解我吧。”
　　于跃家境优渥，事业稳定，财务自由。他言语得体，气质出众，仪表不凡。他喜欢看书，喜欢运动，文化水平高，没有不良嗜好，情史单一……
　　他越是诉说，苏一见的眉头却皱得越深。
　　苏一见看着那张让人感到亲切和信任的面孔，如果于跃没有说谎的话，这是个值得所有人爱的人。可唯一让苏一见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竟像是一道光，那么坚定地向自己走来。
　　“怎么了，你还好吗？”于跃似乎发觉了他的异样。
　　苏一见决定先不去想那些。
　　这次见面很快就结束了，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虽然对目前的情况有些觉得奇怪，但于跃的存在的确让苏一见的心底稍微升起一丝希望。
　　在回家的路上，苏一见看到某间咖啡馆的街对角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手中一把破旧的二胡。他的面前经过很多人，却从未有人驻足。
　　苏一见不知道老人算是乞丐还是街头艺人，但总之，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好似也还没有走到尽头。
　　回到家时，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母亲一把抱住了他，拿着那份遗书，说：“对不起，妈妈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令你这么痛苦，都是妈妈不好。”
　　苏一见直接呆滞在原地，任由母亲抱着。但很快，他发现房间里还有个陌生男人。这个人他似乎见过，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那人走过来，说：“一见，是爸爸，你还记得吗？我决定和你妈妈复婚了，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陪伴你长大。”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苏一见有些难以置信。
　　当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十分温馨的晚饭，相谈甚欢。他们之间的隔阂开始瓦解，大家脸上都是笑容，几乎是苏一见梦中才能见到的画面。
　　直到回到房间，苏一见的泪水才终于流下来。他捂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对这个梦有一丝一毫的打扰，而让它破碎。可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身体超过了他意志的控制而不断抽动。
　　如果这是一个梦，苏一见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当泪水几乎将衣襟全部润湿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收到一条信息：“明天要出来和我去看电影吗？”
　　这信息来自于跃。苏一见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