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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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月，我看徐星麟好像受伤不轻。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喜欢他吗？”蒋泠泠一脸担忧问出的这个问题，林月辰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在现实当中唯一接触过的残疾人，就是大舅了。
当年大舅突发脑梗的时候不过四十来岁，送进医院抢救的过程中被下了好几张病危通知书。后来他坚强地挺了过来，虽然落下了偏瘫的后遗症，但借助助行器完全可以做到独立行走和生活自理。
可就在知道大舅落下终身残疾后不久，和大舅青梅竹马，曾经与他一同被视为家族中爱情佳话的舅妈还是离开了他。
和舅妈离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月辰都没有再看见过大舅的笑容。但她不止一次地听他反复强调过，他理解舅妈，他一点儿也不怪她。
所以，身体的残疾，真的会成为一切爱情都无法跨越的阻碍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向来贪睡的林月辰一夜未眠，第二天反倒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林月辰给蒋泠泠留了张纸条。告诉她自己去学生街买早餐的时候会帮她也带一份。然后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宿舍。
2
这天上午的民间文学课程上课地点安排在教学楼二楼。
健全男生三两步就能跳上去的一二十级台阶，在四肢瘫痪的徐星麟这里却成了天大的难题。
负责照顾徐星麟的一叔是退役特种兵出身。要将身高近一米八，体重却不到55公斤的徐星麟直接抱上楼倒也算不上吃力。
可这样一来，徐星麟的轮椅没有办法同时搬上楼，就只能暂时先留在楼梯下，待他把人抱上去以后再多跑一趟下来拿。
因为脊髓损伤的位置较高，徐星麟一直都有体位性的低血压。一叔把他从轮椅上抱起的时候，他感到眼前一黑，不得不先闭上双眼，把头靠在一叔的肩膀上，等待这一阵晕眩过去。
再度增加了用量的抗痉挛药倒是起了作用，体位突然升高的时候微蜷的双手只是轻轻抽动几下，不能动的双腿也只晃了两晃，安静得不似平常。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一叔抱着徐星麟上了二楼，走进空无一人的201教室。看清了教室内的陈设后，两人对视一眼，又犯起了难。
这间教室里使用的是钢木混合材质的课桌椅，椅子既不固定，也没有靠背，像徐星麟这样颈髓损伤平面以下都没有运动功能的高位截瘫患者根本就坐不住。
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一叔只能在教室中间的一排课桌椅里找了个位置把徐星麟放下来，一边护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歪倒，一边调整前后排的课桌间距将他围挡在中间。
“行了，就这样吧，一叔。麻烦您下楼帮我搬一下轮椅，我自己能坚持一会儿。”徐星麟移动手腕，将不能灵活控制的手指自然扣入课桌的边缘，就着这点微弱的力量，勉强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其实由于徐星麟今天服用了远超平时剂量的肌肉松弛类药物，在痉挛症状显著减轻的同时，身体的无力感也加重了许多，原本还算能够自由活动的两条手臂，此刻移动起来似乎变得格外地沉重。
但身体残障之后心中尚存的那一点傲骨告诉他，他宁可冒险，也不愿意等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到场后再向他们寻求帮助。
烤漆的课桌表面有点打滑。徐星麟几乎没有抓握能力的双手根本就没法抓牢。一叔才刚刚离开教室，他的身体就开始稳不住了。
自救是不可能的了。徐星麟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双眼一闭，认命地由着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朝一旁倒去。
不就是从椅子上摔下来吗？不就是躺地上起不来吗？这两年他摔得还少吗？只是今天逞强想要给自己留下的这点面子，恐怕是要丢得更大了。
3
林月辰手里拎着两袋早餐，顶着一颗因为严重缺觉昏昏沉沉的脑袋，脚步虚浮地沿着教学楼东侧的楼梯往二楼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心里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在课桌上趴一小会儿补补眠也好。
走进201教室，林月辰一眼就看见徐星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座位上。
所以她刚才没有看错，远远地停在西侧楼梯下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真的是徐星麟的轮椅？林月辰疑惑着，正打算主动跟徐星麟打声招呼。却看到他突然身子一歪，软绵绵地朝他左侧过道的方向倾倒。
原本满脸疲倦的林月辰顿时困意全无。将手中的早餐随手往最近的一张课桌上一扔，就往徐星麟身边飞奔而去。
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那一瞬间，运动细胞向来不发达的她简直迸发出了拯救宇宙的力量。
徐星麟一早做好了狼狈倒地的准备。却不曾想竟一头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学长，你没事吧？”林月辰从没想过，第一次和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男生发生了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她感受到的，却不止是心跳。更多的，是心疼。
他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伤重至此，不仅出行要依靠轮椅，连坐都没办法坐稳。林月辰开始有些不忍想象。
“没事。谢谢。”那清甜的嗓音，徐星麟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林月辰的。
他被林月辰侧抱在怀里。脸颊隔着一层薄薄的卫衣紧贴着她的身体，鼻腔里充斥着她身上女孩特有的淡淡香气，脑海里不自觉地蹦出他们此刻无比暧昧的姿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感到羞愧难当。窘迫地想要从林月辰的怀里脱离出来。
可对方怎么说都是个女生，徐星麟没好意思用自己那一双又丑又没什么知觉的手往人身上胡乱扒拉，身体找不到支撑点，连想要抬头都有些费劲，更别提能用那完全没有力量的腰部撑着自己坐直。
“月辰，月辰同学，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身体扶正一点，然后再松开手？我能，自己坐得住。”一个简单的请求，徐星麟表达得磕磕巴巴。
受伤前的他，怎么也算得上是身材高挑，身姿挺拔。可现在连动一动身体都需要向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寻求帮助，这实在是很伤他的自尊。
可奇怪的是，对方是林月辰，好像又已经比对着其他人要容易启齿得多。
“那，我试试？”对于徐星麟是不是真的能自己坐得住，林月辰心里是存疑的。但是人家都已经开口了，她总不好再这么强行抱着不撒手。
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把他歪倒在自己怀里的身体扶正，然后试探性地半松开手。
果然如林月辰所料，她这手还没完全放开，徐星麟的身子又是一晃，再次不受控制地朝她这边倒来。
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稳稳接住。
这次徐星麟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不止因为羞于自己“投怀送抱”的姿态。还因为就在他再次倒向林月辰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地面，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左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课桌下滑了出去，现在正以一个并不雅观的姿势歪靠在穿着牛仔短裙的林月辰露出的半截大腿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徐星麟闷声道歉。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解释才不算尴尬。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江湖救急，大家都能理解。你不用怕别人看见，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我们班的同学我还是了解的。”林月辰却丝毫不在意，大方地宽慰道，“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个男同学。不行的话，当我是根柱子，是块石头也行。这样你心里可能会舒服一点。”
‘柱子？石头？’徐星麟忍不住失笑。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又香又软又可爱的柱子和石头？
这个有些心酸的“拥抱”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叔很快将徐星麟的轮椅从楼下搬了上来。
看到徐星麟靠在林月辰怀里，一叔虽有些惊讶，倒也没多问，只是礼貌地道了声谢。
林月辰摇摇头，乖巧地退到一旁。
一叔背对着林月辰，把徐星麟抱立了起来，然后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将他转移上了紧挨着座位停放的轮椅。
他的身高要比徐星麟矮一些。就在他把徐星麟从座位上抱起的瞬间，林月辰看到徐星麟虚搭在一叔肩上的双手明显地抽动了几下。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被拖在地上，弯折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林月辰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那双手，可是他曾经用来弹琴的手啊。
4
接下来的两节连堂课，林月辰很不见外地把座位挪到了最后一排，坐在了徐星麟身边的位置上。好像刚才那一抱，就抱出了多深的革命友谊似的。
徐星麟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好。可他这才刚刚接受了林月辰的帮助，马上就翻脸不认人的话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只好也就由着她。
林月辰长相甜美，性格又热情大方，虽说学习成绩在班上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但受人关注，讨人喜欢绝对是第一名的。
同学们陆续踩着点来到班上的这短短几分钟里，就有不下十个人在经过林月辰身边的时候关心起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和她的连体姐妹花蒋泠泠坐在一起，是不是吵架了。
好在蒋泠泠算得上义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帮林月辰解释，说她只是昨晚失眠了，躲到最后一排就是为了方便上课的时候偷偷补会儿觉。
为了避免久坐轮椅，臀部持续受压产生压疮，徐星麟只能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把轮椅开到相对宽敞一些的走廊上，在一叔的帮助下进行减压。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却因为没有掌握好力道，右腿的膝盖不小心在桌腿上磕了一下，两条腿立刻相互带动着痉挛了起来。好在抗痉挛药的药效还持续着，痉挛的幅度算不上太大。
但尽管如此，还是把身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小姑娘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地问：“学长，你这是怎么了？你疼不疼？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要不要我去外面叫叔叔进来？”
“疼啊。我这副身体，也只剩下疼了……”徐星麟下意识地作了最诚实的回答。
可下一秒，看到林月辰难过到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又后悔了。立刻补救道：“其实……可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疼。就是肌张力太高，抖一会儿自己就停了，有束带绑着，我不会掉下去的，不需要帮忙。反正，这辈子都要这样过了，忍忍就过去了，我不可能永远都指望着有人照顾。”
徐星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说那最后一句。是知道她早晚会好奇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恢复的问题，干脆主动说出答案让她死了心离自己远远的呢。还是期待着她会愿意接受这样的他，留在他身边和他做个普通朋友。
“学长，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林月辰安静地听完，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认真说道。
“你来照顾我？你知道怎么照顾我吗？你能照顾我多久呢？”徐星麟反问一句。
“我现在确实不会，但是……”林月辰显然被问住了。但还是嘴硬道：“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啊。”
教你？你知道我有多麻烦吗？
你知道我肩膀以下都没有知觉，手指也动不了，没有辅具的话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吗？
你知道我大小便失禁，知道我现在包着纸尿裤，身上插着导尿管，小腿上还绑着尿袋吗？
你知道我起个床需要花多少时间吗？你知道我不吃药的时候一天要痉挛多少次，知道我神经痛发作起来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吗？
“林月辰，以后不要随便作这样的承诺，也不要同情我。”徐星麟收起嘴角那一抹苦涩的笑，用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语气：“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5
徐星麟知道林月辰在生他的气。
因为自从他对她说了那句不需要她同情的话之后，她就再没吭过声。目光也不再投向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第二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然后拿起笔发泄般一个劲地抄黑板上的笔记。
抄着抄着，她抵抗不住困意，开始摇头晃脑。笔记本上的字迹渐渐潦草，笔也握不住滚落在了桌上。
徐星麟怕她磕疼了脑袋，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左臂，想要垫垫她的额头，作个缓冲。可动作还是慢了一些，没来得及。
只好又默默地收回来。
林月辰已经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小嘴却还微微撅起，满脸都写着委屈。
徐星麟静静地看着。眼里的柔情和歉意，终于都不必再小心翼翼地藏起。
对不起啊，小月亮。我知道你是善意。
可是你认识的那个徐星麟已经不存在了。
从今往后，希望你不要再在我这样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