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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作手段 ...


  •   外面渐渐响起了叽喳的鸟叫声,雕花窗子里透过些许晨光,稍稍驱散了些夜里的寒意。

      冯枝枝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少顷,她嘴角平平地扯了一下,翻了个身,叫人进来替她梳洗。

      红蕊拿着帕子给冯枝枝净脸,帕子的温热让冯枝枝紧绷着的脸放松下来。她轻舒了一口气,暂时放下了一些莫名的思绪。

      “姑娘,今日挽个双蟠髻吧,正好插这支琉璃簪。”

      红蕊从桌角的紫檀描金嵌百宝双层妆匣中稍作挑选,拿起一支七宝琉璃簪在冯枝枝鬓边比着。

      冯枝枝微微抬头,看向黄铜镜里自己似笼在淡淡雾气里看不清神色的脸,以及身后拿着簪子的红蕊,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红蕊见状放下簪子,从冯枝枝散在肩上乌黑浓密的发丝中轻轻拿起一缕,手指灵活地在柔顺的发间穿梭,干净利索地给冯枝枝盘好了发髻。

      冯枝枝正对着镜子比对耳饰,她放下手里的珍珠耳坠,微微侧了下脸,看了看插在发间的琉璃簪,有几分感慨道:“我在冯府的时候从不曾想,有朝一日咱们红蕊也能又快又好地盘好这么复杂的发髻。”

      红蕊抿嘴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说:“这不都是被姑娘练出来的嘛,当时王爷......”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红蕊立马停住话语,无措地站在原地,神色有几分惶然。

      冯枝枝瞥见红蕊的紧张模样,笑了一下,“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能说的事。”

      不过是因岑闵随口的一句话,她拉着红蕊研究遍了上京城里官宦女子间流行的各种发式罢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

      红蕊看着冯枝枝虽是笑着,却莫名有些凄楚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她很快扬起一抹笑,讨俏地岔开话题,逗得冯枝枝脸上绷不住神色,眼笑眉舒起来。

      阳光透过画屏,柔和的光线投到冯枝枝的脸上。

      冯枝枝仿佛连脸上细细的绒毛也在发着光,肌肤清透如玉,浅檀色的胭脂微微压了几分她眼角自带的妩媚,又给她增添了一抹端庄,明明小巧饱满的唇珠尚未着色,但在柔光中却显得娇嫩欲滴。

      红蕊拿着唇脂万分纠结,不知道该用哪个颜色的才能与这般艳丽的景象共存,最后用了一抹海棠红,点在娇唇的正中间,衬得冯枝枝本就娇妍的脸更是大放光彩。

      冯枝枝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她放下镜子,正准备夸赞红蕊两句,丁香突然进来了。

      没等她露出不悦的神情,丁香急忙递过来一个信封,说是刚刚门房差人送过来的,老爷给冯枝枝的家信。

      她说的老爷是冯枝枝的亲父,度支员外郎冯远嶂。

      红蕊看了她一眼,接过来递给冯枝枝,冯枝枝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信,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睛中的情绪,半晌,她轻嗤了一声,动手拆信。

      丁香将信送到后并没有离去,她小心地四处张望,不动声色地将整间屋子的布置摆设收入眼中,面色恭谨如常,眼底闪过一丝暗藏的妒恨。

      她本是冯枝枝嫡母身边的婢女,后来被冯枝枝嫡母指给了冯枝枝,跟随冯枝枝一起来到了这个别院。

      出门前一晚,大娘子特意把她唤了过去,说在所有婢女中她最疼的就是她丁香,又说摄政王容貌俊雅权势滔天,只要能获得他一星半点儿的宠爱,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她表面羞涩柔顺,心里却暗暗存了些野望,只等在这别院里立住脚后施展。

      不曾想冯枝枝往日看着老实沉闷,竟也是个鬼精的,自来到这别院后,很快就找到由头把她打发去做些杂事,平日里无吩咐根本不让她进正房。

      她在冯府好歹是一等丫鬟,现下竟沦落到跟一群婆子们一起做杂事......

      冯枝枝没有错过丁香眼底深藏的情绪,却也懒得计较,她看了红蕊一眼,红蕊会意地把丁香‘请’了出去。

      “你知道父亲来信所为何事吗?”

      冯枝枝语气淡淡地开口。

      红蕊摇摇头,轻声嘟囔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冯枝枝笑了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他在信里斥责了我一番,怪我入别院三年肚子里都没动静,把冯家的脸都丢尽了。又怪我空霸占着摄政王,还不能帮家里谋取点利益,着实无用。”

      “真是笑话!他把我送给人当外室时不嫌丢人,现在倒嫌我这个苦主丢人了。”

      冯枝枝眼中沁出点泪光,笑道:“红蕊你瞧瞧,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整天盯着女儿的肚皮,想要靠卖女儿获得荣华富贵。”

      说罢,她从妆台前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墙边,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信放到烛火上点燃。

      不断闪烁着的火苗快速地吞噬着纸张,不一会儿只余下一堆灰烬。

      .

      午后,阳光透过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洒到了庭院的地上。

      细碎的光照在人身上,不是很晒,却很是温暖。

      冯枝枝在用罢饭后,让人从东厢房里把那把黄花梨雕蝴蝶的躺椅搬了出来,又放了院子里的仆下们半日闲,让他们到外面做活,只留下红蕊一人在旁边陪着她。

      人渐渐出去后,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鸟叫声和树叶落下的声音。

      冯枝枝斜倚在躺椅上随意地翻着话本子,红蕊进屋给她拿薄毯子,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她还在冯府时少有的轻松时刻。

      秋日午后,院子里的几个婆子们都躲懒,缩在屋子里不出来,还这个偏僻的小院一个清净。
      若是阳光正好温度合宜,阿娘就会从屋里出来,搬把椅子在树下一针一线地做着绣活,她和红蕊在旁边追逐嬉闹,也不用担心婆子们的管教。
      等到玩的精疲力尽,阿娘就把她俩都抱到躺椅上,一张薄毯裹住,两人就会在温暖的阳光中酣酣睡去,醒来时早已到了床上。

      许是阳光太温暖,冯枝枝很快睡了过去。

      红蕊出来的时候冯枝枝手里的话本子正要掉不掉地挂在躺椅的边缘,她轻手轻脚地把话本子收好,给冯枝枝盖上了毯子。

      冯枝枝又做梦了,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大约是去岁时候的事。

      冯枝枝二哥在街头与人争执把人打伤了,人家拒绝和解,要让她二哥进牢里反省反省,冯父写信求到她这里,让她求岑闵帮忙摆平这事。

      说是‘求’,其实就是拿她阿娘威胁她。

      以前在冯府的时候,张姨娘没少欺负冯枝枝娘俩,冯枝枝二哥又是一个整天胡行乱闹到处惹事的纨绔子弟,虽是血脉至亲,但他们从来都没把冯枝枝和她阿娘当家人看待。

      冯枝枝是一点也不想为了他去求岑闵。

      但冯父在信里面说,如果冯枝枝不去求岑闵,他就把她阿娘送到家庙里去。

      家庙苦寒,她实在不忍阿娘去那里受罪,就鼓起勇气去求岑闵。

      虽然她清楚岑闵不会管她家的事,但还是难免报了一丝隐约的希望。

      果不其然,岑闵拒绝了她。

      不对,其实也不能算是拒绝了她,毕竟冯枝枝这边话音刚落,岑闵那边就直接冷着脸走了,一句话都没跟冯枝枝说......

      “阿娘!”冯枝枝突然醒过来,直起身来轻轻地喘着气。

      红蕊听到声音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冯枝枝看见红蕊着急忙慌的脸,缓缓扯出一抹笑,“没事没事,我不过是做了个梦,梦到阿娘了。”

      岑闵虽然没有把她二哥弄出来,却不知跟她父亲说了些什么,让她阿娘得以好好地待在冯府,还换了个稍大些的院子。

      冯枝枝真心地感激岑闵。

      纵然她现在逐渐将对岑闵的爱意剥了出来,但她也依然会永远记得那些对岑闵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冯枝枝来说无比重要的小事。

      .

      夕阳逐渐染红了屋瓦,冯枝枝叫人摆了饭。

      红蕊有些忐忑地问:“姑娘,咱不等王爷了吗?”

      “王爷今天不会来的。”

      冯枝枝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看红蕊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她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呀,王爷最近事忙,怎么可能天天来。”

      岑闵走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她们在别院里见不到他了。

      “冯枝枝!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岑闵满含着怒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大步走了进来,随意地一指,让红蕊出去。

      红蕊紧张地看向冯枝枝,犹犹豫豫地没有动。

      岑闵见状嗤笑一声,大步走向前,一手拽住冯枝枝的手腕,扯着她就往外走。

      红蕊担忧着要跟上来,冯枝枝慌乱中扭头看了她一眼,示意自己没事,让红蕊不要过来。

      岑闵把冯枝枝甩到床上,自己转身关上了门,一句话也不说,面色阴郁地盯着冯枝枝,脸黑的不像话。

      冯枝枝实在不知自己是怎么惹到他了。

      她捋了捋在挣扎中散落下来的杂乱发丝,又整了整衣襟,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下颚绷紧,静静地看向岑闵,等待他的审判。

      岑闵看着冯枝枝莹洁透亮黑白分明的眸子,怒气越发炽烈,她总是这样,满心算计却又状似无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屋内气氛仿佛冻结成冰。

      良久,岑闵半压着怒气开口:“你们冯家是看我府上有你一个外室还不够?你回去替我问问你爹,他冯远嶂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三番两次给我送女人?”

      冯枝枝一惊,下意识地问道:“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爹他怎......”说着,她突然想起早上那封信,眉头猛地一跳,止住了话语。

      她似被抽空了气力一般低下了头,不再声辩,一股股厌烦的情绪涌上心头,难以抑制。

      岑闵见冯枝枝话说到一半就不再继续,低着头沉闷愁郁的样子,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快得还未察觉便已经消逝。

      他暗暗地想,冯枝枝惯会用这些手段,要不然梦里的自己怎会......

      果真,对待这种女人就不能稍给些好颜色,不然她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冯枝枝现在竟敢跟她爹一起把手伸到他后院里了。

      也不想想她配吗?

      岑闵开口讽刺道:“不过是个只有一张脸还看得过去的低贱东西,还妄想着学人家争宠,不愧是婢生子,跟着你娘就只学会这些下作手段。”

      冯枝枝听见岑闵的话,只觉得十分可笑。

      低贱东西,婢生子,下作手段。

      相处三年多,她竟不知他是这样想她的。

      她原以为他只是冷漠而已,没想到他是觉得她卑劣,不屑与她有更多瓜葛。

      可既觉得她肮脏下作,当初为什么要收下她,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后又狠狠戳破。

      冯枝枝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与怨怼咬紧牙根,指甲在手心折断,洇出点点血液,她一向怕疼,此刻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用力攥着手指。

      岑闵见冯枝枝一直不吭声,怒气越来越盛,也越来越不耐烦,又嗤道:“冯枝枝,你要是安分守己,别院就还有你一口饭吃,要是再跟我耍心眼——”他声音阴沉下来,“你们父女两个不会想知道惹怒我的下场的。”

      他狠狠地看了冯枝枝一眼,准备拂袖走人,冯枝枝却慢慢抬起了头。

      抬头的动作似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但她的眸子却异常的明亮,静静地盯着他看,一言不发,似在做最后的诀别。

      岑闵这才看到她手上的伤,他嗤了一下,不屑地移开目光。

      苦肉计这招对他没用。

      少顷,冯枝枝开口了,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王爷,我若是跟您说,不是我出主意让我父亲送人给您的,想来您也不信。”

      岑闵抱着手臂,冷眼瞧着冯枝枝,看她还能唱出什么花样。

      冯枝枝手心里的血缓缓往下滴落,将她来不及换下的外衫染上星星点点的红斑。

      她无动于衷,声音平静的继续说着:“既是如此,我也不想再辩解什么。我乃卑贱之人,不配继续待在您身边,只求您能让人放了我母女二人的籍契。”

      红斑越来越大,冯枝枝的腰背却越来越直挺。

      她姿态端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若您开恩,我择日便和我阿娘启程回宣城,余生决不再踏入上京!”

      冯枝枝决然跪下,对着岑闵用力磕了个响头,直起身时,脸上神色在不断闪烁的烛火下显得肃然无比。

      岑闵有些失望地看着冯枝枝,周身萦绕着强烈的冷郁怒气。他没想到已经到这时候了冯枝枝还在耍花招,以退为进博同情。

      她应该去戏班子唱戏才是,窝在这个小小别院岂不屈才?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屋外的风声在呼呼地响着,屋内落针可闻。

      冯枝枝头上的琉璃簪突然顺着散落的发丝摔落到地上,在一片寂静之下,显得犹为震耳。

      清脆的碎裂声拨动了凝滞住的空气。

      岑闵不再看还跪在地上的冯枝枝,他转身就走,迈出房门的一刹那微微侧脸,冷声传来一句话。

      “既还是不思悔改,就好好待在这院子里反省吧,想明白前一步也不许出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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