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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梦 ...

  •   万物复苏的日子,霍家大少爷的成人礼,自然也是南城名流聚会的良机。这天霍川穹早早起了床,换上一套暗红黑边的礼服,迈出步子准备下楼的那一刻,他收脚转身,去了霍松节的房间。

      房间窗帘拉开了一道缝,不至于让整个室内昏暗无光,窗边的书桌上,一幅稚嫩的素描斜倚在格子里。见床上的人睡得正香,霍川穹浅浅一笑,用了些力无声地关上门。

      “穹儿,过来。”
      下楼吃早餐前,祖父两代坐在客厅向霍川穹招手,“一会儿成人礼会很忙,爸爸妈妈先把礼物给你!”

      见儿子过来半跪在膝下,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霍昌海与孟燕飞相视一笑。祖母戴起金边眼镜,弯着嘴角坐在一旁,排队等着送孙子礼物。
      “打开看看。”孟燕飞还故作神秘,从身后掏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递给儿子。

      盒子拆开,一只深邃的机械腕表出现在眼前,纯黑蓝宝石的水晶圆盘上,衬出一片银河浩瀚,月相流转。矩形鳞纹的鳄鱼皮表带与之相得益彰,就是这一圈镶钻——
      “妈妈知道你平日低调,但这18颗长阶钻石是我们特意找人定制的,希望你今后节节高升,平步青云!”
      孟燕飞知道儿子喜恶不形于色,特地挑明这款设计的心意,霍昌海自然不甘人后,只见他正襟危坐,轻咳一声。

      “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但是永恒的时间不会老去,它会承载着我们对你的爱与期许,伴你一路勇敢地走下去!”

      明明是开心的日子,霍昌海也偏要板着脸捡些伤感的字眼,惹得夫人热泪流转。霍川穹轻轻撇去不小心飘落在钻石上的绒毛,随即将手表仔细戴在腕上。

      “谢谢父亲母亲!”

      午宴仍在准备,宾客已携礼纷至,围绕庭前的两缸荷花池,一字精致的餐点流水展开。霍松节端起角落里的一盘枣花酥,正细细品尝着。

      “枣花酥太甜,仔细伤胃。”
      明明是今日的主角,霍川穹还能金蝉脱壳,捧着一杯龙井去追弟弟的影子。

      霍松节转身见到格外光彩照人的哥哥,一时也顾不上嘴角的酥沫,直冲着哥哥傻笑。
      “知道了哥哥。”

      眼前的孩子满嘴酥沫,霍川穹瞧着心底一直纳闷,弟弟平日里对自己的饮食可以说是相当严格,哪怕多跟弟弟说一嘴不好,他也便不再主动去沾染。

      唯独这枣花酥,哪怕十次里总有七八次的不通畅,下次仍拼着一股英勇就义的劲头。霍川穹不信邪,捏断一小块儿边角搁进嘴里:

      啧——真甜。

      而面前的人吃得比方才还天花乱坠,心思已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看什么呢?”
      霍川穹指尖轻点弟弟额前,下一秒,游荡的魂魄才恋恋不舍归了位,“怎么了,哥哥?”
      “我问你看什么这么入神,瞧你满嘴的枣糕。”霍川穹认命地掏出巾帕,准备收拾弟弟这一脸洋相。在帕子将要触及脸颊的一瞬间,霍松节偏过头,向哥哥使了个眼色。

      “哥哥,你知道那个小哥哥是谁吗?”
      霍松节被接回家才一年,为了补上前面落下的学业,霍昌海专门请了家教辅导,说来他还真没什么机会接触同龄的玩伴。

      想起许多个挑灯的深夜,霍川穹心脏涩涩,他牵起弟弟的手,“走,哥哥带你去。”

      对面的自助席中间正围着一群撒欢的孩子,他们像是相识已久,彼此间打得十分火热。
      可霍川穹甫一接近,便打破了这种闹到极致的和谐。为首的孩子眼尖,立时收了嬉皮笑脸向他俩问好。

      “小朋友们,可以让我弟弟和你们一起玩儿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望向为首的孩子,那孩子领口处的十字架若隐若现,打眼儿似与寻常的十字架正相反,听霍川穹这么问倒也爽快,打了个照面与霍松节,“可以啊。”说完拉起霍松节的手就往庄园深处跑。

      “慢点儿!”

      “我们来玩儿捉迷藏吧!”
      庄园深处,这里是孩子的天下,所有人都等着为首的孩子一声令下,抢夺最佳藏匿点。这种新鲜感让人的肾上腺素激增,霍松节手心的热汗层比一层,此刻已是吊足了胃口。

      “等等——”
      首领心念电转,“我们玩点刺激的,被找到的人可以选择不提供信息,但也可以选择加入抓人小队,提供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大家可都要小心藏好了啊!”

      “啊,柏问非,至于搞这么复杂?!”
      交际花儿沈逐嚷了一嘴,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彼此还未建立坚不可破的革命友谊,说不准谁就背叛了谁。林中鸟惊起,就是各方暗流涌动,推拉撕扯的开始。

      刚刚应该没有被谁发现藏匿点吧?

      霍松节左思右想,寻了个平日里不怎么去的林区,藏在一棵粗壮的古树背后,圆溜溜的眼睛大睁着,屏气凝神留心周围的风吹草动。林子密,正是枝繁叶茂的回春之际,此时却起了阵阵凉意,霍松节扯了扯奶白色的针织外套,有些禁不住无孔不入的细风。

      风起得更大了,他正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挪动的瞬间,古树粗壮的枝干背后露出了一点瑟缩的衣角。

      他被人拍了一下。

      霍松节扶着树干,因为刹那的牵动,心脏的闷痛令他有些恍惚,他心道自己怕不是玩儿不起。等稍稍缓过口气,抬头的瞬间正撞上找来的人。

      “你!?”

      霍松节还没准备好要说什么,迎面奔来刚一溜烟没影儿的柏问非,“抓到你啦!”
      下一秒他抓起霍松节的手,二话不说拉着他去见上帝。

      “他——”
      “谁?刚那个男孩儿你认识?不过要不是他,我还真发现不了你!”几句话的功夫,霍松节已经被拉走好远,回转视线再去那树的位置,显然已经没人了。“唉!我又帮你抓到一个!”

      这一轮并非柏问非拔得头筹,他运气不好,落得个首当其冲,为了让自己多活一刻,他毅然决然给人当起了向导。霍松节有些失落,也不准备多解释。
      “应该不认识。”

      “应该?”
      柏问非咧开嘴心道奇了,霍家失子可是当年的头版头条。他年纪小,但这些年也听家里闲话过几回,“你别是失忆了吧?”
      “没有啊?”

      他瞧着霍松节,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可真有意思!”
      霍松节抬头望着对面高自己半个头的男孩哈哈大笑,有些不明所以,面上跟着尴尬地应和,心底萌动,却依旧踯躅于方才的疑问。

      总不会是寒风冻花了眼。

      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紧接着玩儿了两轮,霍松节彻底进入状态,满身淋漓,也就忘了心上那一幕。只记得无忧无虑的晴天,清纯的空气直透肺腑,那是他往后余生所追逐的平和宁静。

      当晚霍松节就起了高烧。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霍松节初来乍到的亏空已然填了大半,甚至心肌炎也没有再度发作。高烧,尤其像今晚这样的胡言乱语更是极少发生了。

      “别——别打我,我——我去干活儿。”
      霍川穹的西装衬衣都还没换,捋着袖子皱眉蹲在床边,给弟弟不停地擦拭,换额贴。成人的喜悦未曾圆满,此刻,房间里阴云笼罩。管家进进出出,家庭医生还堵在路上。

      “医生还没到?”
      老太太坐在床榻,握着小孙子的手不停摩挲。孙子没找到时是夜以继日的煎熬,找到了又三不五时地免不去操心,她实在疼惜这个孩子,耳朵里一句句捅心窝的话快要塞不下,又钻去折磨另一边的霍昌海夫妇。

      “宝贝,妈妈在这里,妈妈保护你好吗?”
      “爸爸也在这儿,别怕!”
      除了手上一直不停的霍川穹,所有人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待医生的到来。

      ——
      霍松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那个噩梦。

      鲜有人烟的荒村古道,四季伦常落在小小的霍松节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灰暗。生活枯燥沉闷,每日堆积如山的活计压着他喘不过气。背上的旧鞭未愈,没过几天,一道道猩红便又忙不迭地印上枯瘦的脊背。久违的疼痛间隙里,霍松节突发奇想,在那种饥寒交迫的劫难中,养父又从何而来的所谓琼浆玉露。

      大概是买他的时候,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积蓄,从此翻遍裤兜,也再找不出几个值钱的子儿。因此在断气投胎之前,更要加倍地补偿自己——通过榨干这豆丁大的赔钱玩意儿。
      喝完酒,骂上几句舒心的,最好再来一顿痛快的毒打,一辈子的爷就这么日复一日潇洒下去。

      可他霍松节并不想承这辈子的父子情。
      他的根不在这里,死也得死在生他养他的父母怀中。

      抓回来一次,打更狠一些,粗鄙无赖的手段无非以暴易暴。借着同村人的经验,再硬的磐石,磨过了经年累月,也总有拿捏顺心的一天。所以他终有一天会有所疏漏,防备不及让霍松节挣脱炼狱。

      然而他又回来了。

      是梦吗?怎么梦里竟也有如此逼真的痛感?心脏的钝痛一阵阵从骨髓深处传来,命运的轮转再度无情地碾过脊背——这次他无力再挣扎了,一次次的痛终究要让人变得麻木。

      痛过了头,脑海里萦绕的,就全是刚回家时父母的冷漠,哥哥的阴阳怪气。原来他拼尽全力,到头来也只是一句不值得。

      他的光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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