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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娘家 ...

  •   第二季度月末的周五,所里没什么事儿,下午霍川穹经过凌风许的实验室,大哥隔着玻璃跟他做了个回家吃饭的手势,凌风许略一怔愣,随即点了下头。

      他想起昨天深夜霍松节窝在他怀里说的话——

      “你是不是不喜欢回老宅吃饭呀?”
      大哥回国以后就在市区找了套房子方便工作,但老太太得时不时见上两个孙子,所以每周五两个后辈都要按时赴家宴。但霍松节最近发现,凌风许在老宅的时候越来越静默,一张脸板成古井无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霍松节没有抬头,他十分依恋地往凌风许怀里窝得更深了些,细长的食指不安分地在坚实的胸膛上画圈圈。没等凌风许想出些什么,他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家规矩多,父亲也不苟言笑,好些时候我也不怎么自在。要是你觉得拘束,下次我们找个理由少回一趟吧。”

      微凉的指尖隔着细软的绸丝一圈一圈地挑衅着凌风许的理智,他有些难耐地压低了声线,
      “奶奶年纪大了。”

      这一下就点到了霍松节的命门,凌风许感觉到那阵骚动顿时停了下来。今年刚过半,医生上门的次数就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还要多,老太太虽然称得上一句鹤发童颜,脸上总是挂着和蔼可亲。但大家的笑眼里望到底都藏着淡淡的哀伤。

      霍松节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漆黑静谧的房间里,两相偎依的人此时看不见对方的神情。随后他收回指尖,在被子下穿过凌风许的腋窝,叹了口气紧紧地抱住这一团让人心安的火炉。

      “松儿。”
      长久没有波动的空气里骤然传来一声震动,霍松节即将涣散的神志被堪堪拉扯回来。

      “嗯?”
      霍松节是有些真的困倦,他一边细弱蚊蝇地哼哼,一边埋头闭眼地等着。

      一秒,两秒,三秒。
      “嗯?——”

      正当霍松节似有所觉察而抬头的瞬间,滚烫的嘴唇就压了上来,强势地将他最后一丝困顿席卷而空。他不禁睁大了双眼,黑暗里负责视觉的感官退居二线,眼中除了两点闪烁的星光再不见别的,情动而粗粝的气息萦绕周遭,霸道地充斥着整个世界。

      困顿也好,烦扰也罢,今晚暂且都抛诸脑后。心有灵犀的爱侣十指交心,决定在寂静的夜晚一晌贪欢。

      ——
      凌风许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心口那股没来由的热意不可遏制地攀上耳根。他明明只是想到那句话而已,但思绪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将人带到了九霄天边外。
      他笑着放下手,无意间感受到左手腕上的红绳。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迎面来的同事拆了乳胶手套,刷着手机正准备出实验室,见凌风许低着头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有,”凌风许强打起精神,有意无意地遮挡住那抹鲜红的记忆,推开同事的嘘寒问暖,径自出了实验室。

      ——
      “为什么要去接近那个孩子?”
      “您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阴云密布的雾都,别墅外零星走过几个带伞的金发碧眼。透过层层绿化后的玻璃,隐约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起身来,报纸从他的手上狠狠甩落,盖住了面前的一盘切片面包,眼看着就要掀开桌板。

      “老项——冷静一点!”
      优雅而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从天而降,男人似乎突然拥有了克制的力量。凌风许抬头望去,餐厅通往二层的楼梯上,一个穿着法式连衣裙的中年女人缓缓下楼,两撇小山眉与那一抹简单深红的薄唇,就勾勒出一张点到即止的精致。

      “老项,坐下慢慢说。”
      项叔重重哼了一声,按着报纸不大情愿地坐下来,凌风许正准备拉开椅子,浑厚的叱责又从头顶炸开。
      “叫你坐下了!?”

      凌风许按在椅背上的手松了松,又抬眼往那女人的方向看去。
      “行了,”老夫老妻两招刀光剑影的眉来眼去,项叔很快败下阵来,那女人又朝凌风许使了个眼色,缓声道:“坐下吧。”

      “我只是碰巧救了他,一来二去的就相熟了——”
      “你觉得我是你的怨种班主任还是你那没心眼儿的死鬼老爹——”
      “老项!”那女人拍了记项叔的手背,又转向凌风许,语气里的温柔夹着阵阵威严。

      “风许,我们不是不信你。既然向你坦白了你的身世,就做好了你要报仇的准备。”她走到凌风许跟前半蹲下身,细嫩的双手护住他青筋暴起的骨节。
      “你说你要转校去南城,要放弃世界名校一堆的offer去南城大学,我们都没有拦过你。只是风许,我们愿意放你去做这些,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霍字它在南城到底如何写。我们不清楚你怎么就在大马路上碰见正犯病的霍小公子,但想必你也看到了,霍家在南城是如何只手遮天。当年他们就能力压下那么严重的事故,背后的势力必定环环相扣,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们,是希望我们能代替他们护你周全。你明白吗?”

      凌风许看着面前温柔的女人,突然搜寻起久远的记忆,多年前的某一天,母亲是否也曾这么蹲在自己身前?可惜梦再美,不过彼时的阖家团圆,如今他只影飘萍,只觉得这个鬼地方的天气可真令人讨厌,否则眼里怎么净是掉不完的泪水,他恨这不见天日的世道,又堵着一口气不愿去接受。

      “顾姨,我父母——当时真的这么说?”
      顾姨眼里噙着泪,她小心地拭去凌风许掉下的泪珠,“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顺遂?看你手腕上的那一串红绳,是你周岁那年,他们跑去千里之外的深山古寺为你求的。”她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凌风许,继续劝道:“答应叔叔阿姨,为了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不要再去接近那个孩子,更不要靠近霍家,好吗?”

      项叔顾姨抚养他十六年,头一回觉得摸不透这孩子的心,南城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深入虎口。椅子上的温度已经消失殆尽,顾姨与项叔隔着餐桌遥望,如果当初没有同意他转学,或许——

      “那是他的父母,我们无法永远埋葬的事实。”
      项叔面前的茶杯放久了早已看不出温度,但他捏起杯盖,徒劳地想把最后一缕暖意留下。
      “天要转凉了,多给孩子备些衣裳吧。”

      ——
      “怎么了,一路上心不在焉的?”
      霍川穹打了个弯,眼前就是南城大学。霍松节今天下课早,十分钟前就等在校门前的花坛边,见到熟悉的跑车向这边驶来,连忙蹦跶着过来。

      “风许,哥哥!”
      大哥眼见弟弟戴好安全带,才一脚油门调转方向,往霍家老宅去。
      “哥哥,你们在聊什么呀?”
      “系着安全带还乱动,”霍松节刚冒了个头,就被板着脸的凌风许好好地摁回后座,霍川穹眼角不由瞥了一眼,“聊你们昨天在干嘛。”

      想起昨晚上的事,霍松节耳朵还有些发烫,可昨晚凶神恶煞的明明是凌风许,怎么这会儿怨妇状的也成了他?老公心海底针,他坐在后座的真皮沙发上,不服气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不是忙着收拾家里嘛,哦对了,我们下午还看了部电影。”
      “什么电影?都说了让家政来收拾,你那身板小心再生病,那这夏天可就吃不上冰棍儿啦!”

      “哪有,都是风许在收拾,我不过帮着摆些物件儿。”
      又是一个路口,霍川穹盯着四周出没的车辆,“难怪,这能不累么?”
      “倒不是,”凌风许像是终于决定坦白从宽,“今天老余说财务卡他经费,可我想,这事儿不应该摊上老余吧?”

      “老余说的?”
      “哥哥,是那个从以斯挖过来的余主任,之前有谁为难过他吗?”
      霍松节潦潦提了一嘴,便开始刷起了手机,平稳的汽车行驶在林荫大道,有一瞬间的减速,前排的两人侧目相接,霍川穹凝起神色,
      “明天我去趟公司。”
      “大哥,明天是周六,”他从兜里不知道掏了个什么东西,指尖轻挑,就滚进了后座霍松节的掌心,然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勾侧向驾驶座,“不急。”

      “怎么又带东西了?”
      丈母娘看子婿,越看越喜欢,霍夫人把人参给了吴妈,就拉着两人往里走。
      “昨天和松儿逛超市,看见家新开的药铺,人参最是补气。我看这山参年份久,正好买来给奶奶调养身子。”

      两人走过玄关,看见奶奶正撑着拐杖站起身来,霍松节赶忙跑过去帮着一旁的霍叔搀扶,

      “奶奶。”
      “我的小松儿回家啦?快让奶奶看看,变胖了没?”
      “奶奶,上周才来过呢,哪儿就能胖了。”
      霍松节嘴上反驳,却乖巧地靠近奶奶。他平日里不见得有变多圆润,生场病却能明显感觉到哪儿又空了。隔代的祖孙俩家长里短,其乐融融的景致落在凌风许的眼里,颇有些隔世的恍惚。他指节蜷缩,忽然也想抓住些什么。

      “风许,过来坐呀!”
      霍夫人见凌风许怔愣在半途,看了眼小儿子的方向,眉眼弯成一轮新月,“过来!”
      靠近这一家子之前,凌风许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如此适应,甚至开始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很不错。

      席开过半,大哥贴近霍昌海耳语两句,凌风许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把剥好的虾放进霍松节的碟子,霍夫人眼尖,又夹了筷鱼肉放进凌风许的碗中。一家人难得聊得尽兴,等真正下餐桌已经过了九点,老太太心里不舍得,却也得去休息了。
      “奶奶,爸妈,大哥,我们就先回去了。”
      “今晚就歇家里吧,每次来吃顿饭就回去,都感觉这家里的人气添不够。”
      在没人注意的衣角,凌风许感到一阵细微的拉扯,他低头向霍松节看去,突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啊。”
      一次也好,他没有犹豫地答应了霍夫人。窗外晚风宁静,星河闪烁,好像都在为这短暂的安宁而欢庆不已。

      “风许——”
      刚关上门,霍松节就被一道轻柔却强势的力量顶上柜门,他有些懵地抬头望去,洇润的眼眶闪烁着痴痴的爱意。
      凌风许直直盯着他,贪婪地想要望进那颗心底,他缓缓靠近,指节顺势向下轻挪,掏进对方的某处口袋。

      “好吃吗?”
      霍松节感觉到凌风许正从上衣口袋里抚向后腰,他突然想起在车上凌风许扔进自己掌心的一粒甜蜜。摩挲的麻痒缠上心头,他微微别过脸去。
      “好——”

      好不好吃,自然要给的人亲自尝过才能感同身受。
      床上的被褥泛着新晒的香味,上面没有往日的痕迹,一些甜蜜苦涩,与不愿回首的点滴。凌风许左手托住身/下人的后勺,腕间的青筋暴起,那一抹鲜红缠进松散的发尾,变得若隐若现。

      楼下不远处的池塘中,几点萤火虫正绕着一双不愿入梦的锦鲤上下飞舞,鱼儿飘逸灵动的尾翼交缠处,静谧的水面震起一圈圈涟漪,波纹缓缓晕开,又从中心传出更多含糊不清的动静。池边半开的骨朵浸润了夜的凝露,在银月下比白日里多了丝缱绻的暧昧。

      指针流淌,过一晌贪欢,美梦正起。忽得阴风骤起过境,压弯了娇嫩的花苞不说,万籁躁动,逃的逃,散的散。那点微不足道的美好猝不及防溺于困境,恍如之前的一切从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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